阿瑶吃食饮酒动作都优雅得体, 行云流水般叫人挪不开眼,渝城虽说处在许多商线上, 可毕竟是个小城, 阿瑶这张过于漂亮的面孔和出尘的气质十分扎眼,叫一众小娘子心里都起了些异样的感觉。
曹文英见状抿了抿唇,不一会又笑了笑,似乎有些犹豫道:“李姑娘, 我在城中听了些传闻, 也不知是真是假。”桌上的小娘子闻言纷纷安静下来,隐晦地朝这边看来。
这些传闻她们或多或少也都听说过,虽不知是真是假,总归不是些好话。
不等阿瑶说话, 曹文英就压了压声音,“李姑娘你……真是叫这土匪掳来的?”
庄子离渝城不过半天路程,朝廷带兵围剿失败的消息自然会传到城里,这一桌小娘子都未见过李淮修,只觉得他既然能叫朝廷退兵,该是个面容丑陋穷凶极恶的人,想着阿瑶可能原本是个官家小姐,现在却沦落到匪窝里,叫土匪糟蹋了,有些心肠不好的,一时都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再者曹文英语气微妙,听着叫人很不舒服。
阿瑶在心里点头又摇头,或许刚开始真是大当家的把她掳来的,可是现在是她主动想留下来的。
“流言多是那些喜欢在背后嚼舌根的人编造的。”阿瑶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沉静,她微笑着看着曹文英,也是在警告桌上的其他小娘子,“这些瞎话,曹家姐姐听听就好。”
阿瑶不会主动招惹是非,但是别人若是欺负到头上来了,她也不会忍气吞声。
曹文英脸色一变,她没想到阿瑶敢这样嘲讽她,她看了会阿瑶,不再说话了。
眼见曹文英对阿瑶并没有什么好颜色,几个本想同阿瑶交好的小娘子纷纷都犹豫了。她们本就依附着曹文英,家中父兄也仰仗着曹洪浩,自然事事都要看她脸色,桌上气氛一时冷淡下来。
袁乐瑶见状不由暗自冷笑一声,曹文英不管对谁,只要是人家又好过她的地方,就要这样排挤一番,还有一群喜欢捧着她的乌合之众,叫人十分看不惯。她才不管曹文英,只顾着拉着阿瑶亲亲密密地说话。
阿瑶拉着她的手,没一会就与她十分熟络,差点就道相见恨晚了,盖因二人有个相同的爱好,前几日还看了同一本话本,自然有的是话要讲。
桌上气氛回温一些以后,小亭里突然来了个嬷嬷,长得慈眉善目,径直走到阿瑶身边,低声道:“这位姑娘,您兄长在外头等您。”
大当家的找她吗?阿瑶闻言放下手里的葡萄,叫一旁傻站着的卷碧陪自己去外边。
小亭里还热闹着,曹文英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暗沉许多。
嬷嬷在前方带路,三人一直出了亭子,拐到一个有些偏僻的小长廊上。
长廊上只有连着的几个大红灯笼,照得小廊几乎有些诡异。
见了这小廊阿瑶就皱皱眉,这嬷嬷莫不是在唬她,这里一看便无人往来,照大当家的性子,要是有事找她也不会选一个如此偏僻的地方。
阿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她心中警惕,稍稍放慢脚步,同卷碧走到了一块。
卷碧做事不太灵敏,却很会看人脸色,立刻会意,同阿瑶一起放慢了脚步。
眼见越走越远,阿瑶不由问道:“怎么还没到?我兄长呢?”
那老嬷嬷见两人越走越慢,也并不催促,只是笑道:“快了快了,就在前面。”
这老嬷嬷说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虽有有些名头的人家都不会在来客上做拿起子肮脏事,不然以后怕是都没人敢来做客了,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加上阿瑶并不了解这家人的品性,于是果断地准备回头。
转身却被撞得一个踉跄,阿瑶不禁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那是个捧着夜宵的小姑娘,步子也退了好几步,一碗粥是结结实实地倒在了阿瑶的身上。
那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立刻跪倒在地,连声地道歉。卷碧也吓了一跳,赶紧拿了帕子,在阿瑶身上擦,怕烫伤了姑娘。
好在这粥水已经温热,阿瑶并未觉得受伤,小丫鬟看着可怜,频频哀求,阿瑶却并不同情,这小丫鬟哪里就正巧到了这里来了,多半是故意的。
那嬷嬷见了这个场景脸上还带了几分笑意,“娘子衣裳脏了,还是快些随老奴去前边更衣吧。”
要是再猜不出这里边有鬼,阿瑶在京城十几年就白呆了,她冷着俏脸立刻就要打道回府。
见阿瑶要走,老嬷嬷眼中多了两分急切,“是这小蹄子冒犯了姑娘,怎么能叫姑娘这样出去,姑娘何不随老奴去前方换件衣裳,也好给姑娘赔礼道歉。”
这奴才眼见已经有些着急了,几乎是不顾一切都要将阿瑶骗到什么地方去,阿瑶自然不会同她去。
阿瑶提着裙摆,就要朝来的方向回去,老嬷嬷急了,一咬牙就要拉住阿瑶。
阿瑶被扯住了袖摆,差点气笑了,这嬷嬷实在不像话,连带着这府上也是十分没有规矩,她从未见过那个下人还敢对主子动手。
卷碧连忙要推开她,这老嬷嬷却有一把好力气,一时怎么也不肯松开阿瑶。
“还请姑娘随老奴走一遭,这衣裳不换,家中主子还要责怪老奴未曾招待好贵客。”老嬷嬷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原本慈祥的面孔变得有些凶神恶煞,似乎打定主意要阿瑶同她去一遭。
这里头要是没鬼,阿瑶无论如何都是不会信了,她雪白的小脸上覆上一层寒霜,衣裳脏了也能叫她穿出一股洒脱的气质,她望着这个嬷嬷,眼神沉静而严厉,一瞬间显出一种逼人的艳丽来。
女孩并未胆怯,她冷冷道:“我兄长就在这府上,我要是不愿意去,我就可以不去,你要是今天真强拉我去了,你只管试试,背后的主子或许动不了,打杀你一个奴才还是绰绰有余的。”
老嬷嬷想着那个斩杀了刺史的土匪,心中一阵犹豫,像是在热锅上挣扎一般,身后突然又传来一个男声。
“嬷嬷放开这个姑娘吧,带姑娘去个就近的院子换身衣裳就是。”这是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子,生得俊秀,气质十分儒雅,从小廊后边走来。
男子含笑看着阿瑶,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十分坦荡地道:“姑娘生得貌美,确实要小心谨慎一些。”
“只是姑娘确实误会了,这个嬷嬷怕是热心肠了些,想叫姑娘去前头院子换身衣裳罢了。”
老嬷嬷见了这男子,立刻放了手,连连附和。
这男子好似好心出来解围,可这地方偏僻,到不知要有多闲才会走到如此之远,怕不是同这老嬷嬷是一伙的。这老嬷嬷前言不搭后语,心里也不知藏了些什么。
阿瑶不假辞色,并不给他好脸看,一时间觉得这曹府真是什么牛神鬼怪都有,连句话都不想同这男子说,只带着卷碧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眼见主仆二人走远了,男人眯了眯眼睛,突然道:“这就是李淮修的妹妹?”
嬷嬷点头称是,“回陆公子,方才老奴称她兄长叫她,这姑娘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
陆同和点点头,眼中露出两分兴味,“挺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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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也不认识路,还穿着脏衣裳,走到小亭前就叫住了一个丫鬟,叫她去男客那边告知李淮修,她有些倦了,先回一步。
谁知过了一会,阿瑶还未出二门,李淮修就跟着这小丫鬟回来了。
阿瑶原本想着回去换身衣裳,不要让大当家的看见自己衣着不雅的样子,而且她总想着省事一些,谁知李淮修竟然跟着来了,她这幅模样正好叫他撞上。
李淮修该是喝了点酒,明明离阿瑶不近,阿瑶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男人见她这般狼狈,眼神暗下来,声音比以往沉很多,“怎么了?”
李淮修问的是卷碧,眼神却停在阿瑶身上。卷碧不敢抬头,直觉这个看不出情绪的男人该是生气了,于是小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阿瑶看着李淮修,心里有些抱歉,她不想给大当家的惹麻烦的,方才曹文英那样阴阳怪气,她也没有过于计较,只想着不要挑事,谁知道接着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李淮修看他一会,忽然靠近一些,男人身材高大,表情被面具掩住,从背后看像是紧密地,将阿瑶拢在怀中。
可事实上他只是抬手,拨了拨阿瑶腰间的长带。
原本束在女孩腰上,十分纤细秀雅的物件,李淮修出门时看过两眼,觉得很衬她,这会也被粥水染得变了颜色。
“伤着了吗?”阿瑶听出他的声音,低沉平淡地响在头顶,带着股微醺的感觉。
“没有。”阿瑶也垂下头,跟着看腰间,有些犹豫道:“大当家的,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李淮修退后了一些,淡淡地否认。
他收回去的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顿了顿才放下来,笃定道:“是他们要有麻烦了。”
阿瑶原本还有些忐忑,闻言立刻就抬头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大当家的没有怪她,还这样……像是在保护她。
夜色慢慢深重了,宴会还没有散的征兆。
李淮修并不高兴,他本该接回一个交到朋友十分欢快的女孩,而不是被污了衣裙怏怏地想回家的小娘子。
他垂下眸子,不叫阿瑶看到他眼中的戾气。
“先回家。”男人慢慢道,“换身衣裳。”
天气炎热,可依旧会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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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淮修带着阿瑶回了府上,柳嬷嬷早早得了信,连忙伺候着阿瑶洗漱。
这些日子哪里都缺水,阿瑶也并不娇气,柳嬷嬷要给她倒满一浴桶的水,阿瑶连连摇头,“来一盆清水擦擦就是。”
柳嬷嬷也不勉强,但还是叫厨房多送了几桶温热的清水来,好歹灌满了半个浴桶,能叫阿瑶好好洗一洗。
阿瑶脱了衣裳,在烛光下擦身子。
柳嬷嬷拿着巾子,在一旁瞧她。
阿瑶从小叫人伺候惯了,这样到也没什么不习惯。
女孩从小不缺吃食,叫人细致地养着,一身皮肉养得像细腻的雪,像是一按就会留个红印。如月生晕的面庞下是细嫩的脖颈,雪白的皮肉裹着莹润玲珑的锁骨,手臂细长线条漂亮,女孩发育的很好,胸前圆润柔滑却不夸张。
柳嬷嬷看了会,见她身上确实没被烫伤就收回了视线。
阿瑶把脑袋靠在浴桶上,歪着头有些害羞地望着柳嬷嬷,细声细气道:“大当家的待我真好。”
阿瑶在宴上喝了些果酒,现在叫热水一熏酒意就上头了,她一副欢喜又腼腆的样子,乌溜溜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柳嬷嬷,叫柳嬷嬷看得好笑,耐心地哄着。
“姑娘招人疼,谁都想对姑娘好些的。”柳嬷嬷说得真心实意,漂亮又懂事的小娘子,谁不喜欢呢?
阿瑶闻言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心情突然低落下来。
沐浴过后,柳嬷嬷替她穿上干净的亵衣,阿瑶钻进被窝里,把酡红的脸颊埋在被子上,觉得头脑发晕,有些懒懒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盖在脸上。
见她似乎要睡了,柳嬷嬷小心翼翼地灭了灯,阿瑶就缓缓伸手,将枕下的小葫芦勾了出来,在手里摩挲两下,这才真正睡着了。
柳嬷嬷出去便去了隔壁院子,进去时,李淮修已经散了酒意,正随意地靠坐在书桌后,卷碧跪在下头。
见柳嬷嬷进来了,李淮修才抬眼询问似地看向她。
柳嬷嬷俯身行完礼,并未多看一眼跪着的卷碧,只道:“姑娘未受伤,许是在席上喝了些酒,这会就睡着了。”
李淮修嗯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目光沉沉地看着卷碧,接着问道:“一个穿着玄衣的男子?”
卷碧连连点头,她第一天同小娘子出门,就差点让小娘子被人冒犯了,只求李淮修看在小娘子未曾受伤的份上,放她一马。
李淮修闻言垂下眸子,过了半晌,慢慢地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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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第二日用午膳的时候,李淮修已经出门了。
阿瑶昨日饮了酒在马车上没反应过来,今天就想问问昨天那个陌生男子是谁,为何一副早有预谋的样子守在哪里,现在也只能作罢。
李淮修不在,李戾就巴巴地凑到阿瑶院子里同她一起用膳。
“你要和我一起玩吗?”李戾吃着小菜,一双眼睛时不时看看阿瑶,像是在拿她下饭。
阿瑶闻言一下端出了师长的气势,放下筷子规劝道:“你还是要以学业为重,先将那些诗词背完再说吧。”
李戾好似没有听见,立刻埋头专心致志地吃起饭来。
过了会,阿瑶又有些好奇地小声道:“玩什么呢?”
李戾立刻自动忽略她前一句话,他看着阿瑶,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有些别扭道:“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阿瑶眨了眨眼睛,“李大哥你怎么了?”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李戾看她眼神一下变得柔和,像是一个大型动物在看什么可爱的小动物,他一本正经道:“我听说你被人欺负了,要是没人同你玩,你就同我玩吧。”
李戾自觉十分会玩,且不会欺负阿瑶。
“我还可以带你去寻仇。”李戾压低了声音,他垂着头迁就阿瑶的时候,俊朗的面庞没有什么情绪,十分能唬人。
如此充满江湖气息的话语,叫阿瑶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你想怎么样都行。”男人信誓旦旦,他一双眼睛天生赤忱,说什么都像是在发誓。
柳嬷嬷闻言,有些失笑地摇摇头。
李戾则有些走神地想着自己的两个铁锤,觉得阿瑶想要打杀谁,他都是可以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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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里,冯清雅在窗下读着信,看着看着便红了脸。
“他夸我昨天的发饰好看,说这样衬我。”冯清雅喃喃道,过了一会,忽然道:“取纸笔来,我要给他回信。”
知书吓得面色发白,哀求道:“主子,这样要是叫人发现了,可就闯大祸了。且那许公子名声不好,也不会真的娶您啊。”时下对女子的名声极为看重,若是此事败露,许宣与冯清雅自然有人护着,她们这些丫鬟怕是难逃一死。
冯清雅脸色一变,冷冷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他分明是对我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