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时候他还是那样,乔挽月看到他的时候,心先是下意识地一软,随后又想起现在的明决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
她所喜欢的明决,应该是柔弱的、心软的、有些小心机,需要依靠她的。
可真实的明决又是什么样呢?
乔挽月不知道,表面看上去好像和过去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天阙峰的尊上与这些形容词明显不搭边,要不然那些道友们也不至于被吓得就差没以头抢地了。
乔挽月十分忧愁,已经很久没遇到让她这样发愁的事情了,如果能够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看看上面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好了。
可她心中又清楚,自己的心里都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即便能剖出来也是没用的。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乔挽月起身,推开门,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前,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
房间里的明决立刻将门打开,像是一直在门口等着她回来的大狗似的,看到乔挽月果真站在门外,眼前一亮,嘴角扬起。
乔挽月避开明决过于热切的目光,侧身进了房中,结果进来后一抬眼,就发现明决的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搓衣板、长得坚硬外壳的奇怪水果、钉板,甚至桌子上还放了一筐鸡蛋。
乔挽月眉头蹙起,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她向明决问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明决低着头,对乔挽月说:“我刚才出去买的。”
乔挽月继续问他:“买这些做什么?”
明决抬头看了乔挽月一眼,一抹红晕将他的两只耳朵染得通红,他微抿着唇,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乔挽月以拳抵唇,轻轻咳了声,“不想说就不必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明决从一边拉了把椅子过来,让乔挽月坐下,而后开口对乔挽月说,“我听说,若是做夫君的做错了事,便会跪在这些东西上,求自家的娘子原谅。”
明决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地看向乔挽月,眼睛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身影。
跪搓衣板这种事乔挽月在玉京城的时候也经常听说过,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家的明决长得好看,又听话乖巧,根本不会惹自己生气,就算他们两个人之间产生了什么矛盾,也应该想办法解决,而不是做这些工夫,况且就明决那个身体,估计没跪上一刻钟就该晕过去了。
现在回想自己从前的想法,乔挽月只能感叹是自己太过天真。
她向明决问道:“那鸡蛋呢?”
明决:“跪在鸡蛋上面,但是鸡蛋不能碎。”
乔挽月的视线下意识地又飘到鸡蛋上面,想象了一下明决跪在鸡蛋上的画面,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她低声道:“……不至于吧。”
明决道:“挽月要看吗?我第一次来,可能发挥不大好。”
“可别了。”乔挽月赶紧出声制止明决,她现在过来找他可不是为了看这些的,只是稍一松懈,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正事还一句都没提。
乔挽月伸手,正要给自己倒一杯茶水,明决看穿她的意图,主动为她斟茶,送到她的眼前,乔挽月低头看着白瓷杯中的茶水,碧绿的茶叶随着涟漪微微浮动,乔挽月喝茶的心情瞬间没有了,她抬头望着明决,有些无奈道:“您说说,您何必这样戏耍我呢?”
“不是戏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戏耍你,”明决也敛去脸上所有的笑意,他正色道:“我喜欢你。”
乔挽月嘴唇微动,她停了好一会儿,向明决问道:“您喜欢我就骗我?”
“是我不对,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打算在玉京城里逗留太长的时间,也没想过会被你买回家去。”
乔挽月点点头,道:“对,所以您跟我回家以后,听说我要找人双修,您立刻就开始装病,什么肾气不足,气血虚亏,都是假的吧。”
明决:“……”
他有些心虚,避开乔挽月的目光,乔挽月嗤笑一声,说了一句:“您可真行。”
明决不敢说话。
乔挽月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见明决不说话了,她掀开眼皮,对明决道:“您继续说。”
明决道:“后来,后来我想起你是我在霜天境里遇见的小姑娘,想看看你如今过得怎么样。”
起初的时候明决真是只是打算随便看看,并没有想帮乔挽月找回她的修为,霜天境内的一切只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什么样的结果,她都应该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准备。而明决在这偌大的修真界当中,始终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过客。
那个时候的明决怎么会料到自己有一天会把一颗心都给赔进去。
明决不敢看乔挽月,低下头将这一段往事娓娓道来,“……再后来,我和你的感情越来越好,我便不敢同你说了。”
乔挽月问道:“为什么不敢?”
明决道:“我们两人确定心意不久后,你就开始准备成亲的事宜,如果我跟你说了这事,你多半会不要我。”
乔挽月沉默,明决说的不无道理,如果那个时候她就知道明决的身份,他们两人间的亲事肯定是进行不下去的。
但……她对明决道:“您这是骗婚。”
明决倒也没有再为自己辩驳,他低着头,同乔挽月道:“我错了,挽月想要怎么罚我我都接受。”
乔挽月摇摇头,这不是罚不罚的问题,自己原本以为买回家里的是一只小兔子,结果两年过去,突然发现兔子变成猛兽,这是该退货的问题。
若是在刚把猛兽买回家的时候发现这一点,她自然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这头猛兽给退回去,再去买回来一只听话的小兔子,然而两年过去,他们之间点点滴滴的过往,日积月累下的感情,不是说断就断的。
怎么样才能清楚地看清自己的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桩事的始末如今乔挽月已经全部知晓,想起过去在玉京城内的种种,乔挽月忽然有些同情秦凡了,那时候他估计被明决折腾得不轻。
乔挽月低着头不再说话,她仍旧没想好该如何处理她与明决之间的关系,索性便不再去想,她正要离开,忽的想起另外一桩事,她向明决问道:“那我们双修的时候,又是怎么一回事?”
明决不敢看她,眼神飘向别处,他说:“就、我临时将功法稍微改了一下。”
乔挽月呼了一口气,她就说她那时候修为涨得太奇怪了,现在全都有答案了。
她原来还想着要把那本双修功法给修真界的其他已经成亲的道友们分享一下,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可别让这些道友们都走火入魔了。
“您可真是……”乔挽月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明决了,想了大半天,跟了一句,“费尽心机。”
明决将脑袋深深地垂下,似乎也在深刻检讨自己过去的无耻行为。
“您现在想要怎么办?”乔挽月向明决问道。
明决想了想,问乔挽月:“我们还能像过去一样吗?”
乔挽月没有回答明决的问题,反而问他:“那你过去在我面前所表现出来的,是完整的、真实的你吗?”
当然不是。
明决明白乔挽月话中的意思,没有办法去反驳她。
乔挽月看向明决,平静地对他道:“我认为,我们两个间的关系不仅是我一个人现在需要去思考的,你也应该好好想一想,以后究竟该怎么样。”
乔挽月说完这话,起身从房间离开。
明决把乔挽月送到隔壁房间的门口,等到乔挽月将门关上都有一会儿了他才回了自己的房间里,他娘子还愿意过来同自己说这些,结果应该还不算是太坏。
清风万里,皓月当空,一道细长的黑影出现在长街的尽头,几个眨眼的工夫,便钻入了乔挽月现在所在的那家客栈当中。
枯色的藤条如同一条长蛇,悄无声息地探入了明决的房间,趁其不备猛地将明决一下擒住。
乔挽月与云落影听到响动,从房间中出来,就看到明决全身上下被藤条缠得紧紧的,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脖颈细长,像是一个脆弱的蝉蛹一般。
乔挽月与云落影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出手,客栈长廊的尽头涌出一股黑雾,一身披黑色斗篷的老者于黑雾中现身,他看向乔挽月,声音沙哑,对她道:“这位是玉京城的乔家主吧?”
乔挽月抱着渡雪剑不说话,这位老者见她不理自己心中稍微有些尴尬,他咬咬牙,又道:“我想请乔家主帮一个小忙,不然的话,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乔挽月换了一个姿势,老者以为她是要对自己出手,将被藤条缠住的明决往自己这边使劲一拉,务必保证这个人质要一直在他的手上。
然而,乔挽月并没有如他所想地出手,而是将手里的渡雪剑给收了回去,随后还笑了起来,她转头同云落影点头打了个招呼,直接回了自己的房中。
老者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不是都说这位乔家主深爱她的那位夫君吗,甚至可以为了他屡次身陷险地,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位乔家主已经把这个小白脸给玩腻了?
啊,女人的心变得好快!
正当这位老者想了一些有的没的东西的时候,那扇房门又被拉开,乔挽月往外面看了一眼,而后对那灰衣的老者挥挥手,微笑着说:“好运。”
她咚的一声关上门,再不管她那倒霉夫君的死活。
第94章
老者颇为同情地看向明决,却没有将缠在他身上的藤条收回,只是抬起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安慰他道:“节哀。”
老者以为他一时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想想他们同为男人,对他不免更多了几分怜惜,他劝明决道:“以色事人者,终难长久,你还是多学点其他手艺吧。”
明决:“……”
他抬头,往乔挽月的房间门口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老者看不懂的深意,老者心想,他大概也是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就这么被心爱的女子抛弃。
年轻人嘛,多经历些感情上的挫折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被这么多打击一下,可以使他的心性得到锻炼,更加坚定,省得日后情根深种之时才知道自己是人家手中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然后寻死觅活去。
明决轻轻笑了一下,他这一笑把老者给吓了一跳,心想这人不会是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直接疯了吧,那自己可就真有点作孽了,等会儿回去不会来一道天雷直接将他给劈了吧?
明决收起嘴角的笑意,而后开口,对老者道:“既然抓了我也没用处,何不将我放了?”
老者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那不行,也许等会儿这位乔家主反悔了,毕竟你这位小公子样貌长得实在不错,老朽在五采城中这么多年来,也没见过比你还好看的男人了。”
本来想动手的明决在听到老者这话的时候,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
老者觉得这位公子身上还有一股很特别的气质,他印象当中的小白脸,应该是阴柔做作的,如果自己被人擒住,会立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向他求饶,可是这些形容与眼前的这位公子几乎是完全搭不上边的。
想到这里,老者的眉头突然一蹙,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是有问题的。
他听到明决又道:“不会的。”
老者还没意识到问题出现在哪里,随口安慰明决说:“年轻人,对自己的长相稍微有点自信。”
明决轻声道:“本座说的不会,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老者听到这句话时,便意识到不对来,他一抬头,就看到自己缠在明决身上的那些藤条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全部震落震碎在地面上,只这一招,老者就看出自己不会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对手,然而他来不及逃跑,就被他自己搞出来的藤条给缠得严严实实,缚在原地,不能动弹。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明决,目光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他自认自己的修为已经足够高深了,或许不是那个云落影的对手,但是对上那个小乔家主应当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人他还都没对上,就先落到了这个小白脸的手里。
他不能理解一个众人口中的小白脸如何能够挣脱掉这些束缚,反而使自己落到这种境地当中。
这简直……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那些魔修们只跟他说了这位小乔家主的身份,可没告诉他,她身边的小白脸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这个世道太险恶了,对他这样一个年迈的老人家真的是一点都不友好。
明决没有理会他,他抖了抖身上的落叶,走到乔挽月的房门前,抬起手来轻轻敲了两下,叫道:“挽月?挽月?”
里面没有人应声,明决就换了一个更加肉麻的称呼,他叫道:“月月?月月?”
或许是怕惊扰了这客栈中其他已经睡下的客官,明决的声音并不算大,不过也足够乔挽月听清他在门口都瞎叫了些什么,乔挽月从里面将门拉开,看了明决一眼,开口向他问道:“您又有什么事?”
明决微笑着对乔挽月说:“我看那个树妖年纪挺大,或许知道一些东洲的旧事,挽月要不问一问他?”
动物植物开启灵智并不容易,除非得到一些特别的机缘,而开了灵智后吸收天地灵气修出人身,至少是得花上几百年的时间。
眼前这个老者作为一棵树妖,不能离开自己的真身太远,所以他定然在这五采城中待了多年。
乔挽月也很快意识到明决话中的意思,她微微颔首,对明决道:“多谢。”
明决道:“挽月太见外了。”
乔挽月没理会他,出了房间,便看到长廊里面被藤条缠得紧紧的老者,脑中立刻想到了作茧自缚这四个字。
老者也觉得很没有天理,这些藤条就像是他的四肢,可现在他的四肢却不听自己的使唤,把自己给绑了起来,等他回去就把它们全都砍了,没用的东西。
乔挽月抬手在半空中轻轻地划过,老者便被送进了明决的房间当中,毕竟这种事情若是被其他的客官们看到了就有些说不清楚,说不定明天他们玉京城家主带着弟子欺负一个八旬老汉的故事就能在整个五采城内传扬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