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挽月多多少少还是要点脸的。
明决房间中那些不太好见人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给收拾起来到了,明决抬手打了个响指,房间中的灯火立刻亮了起来。
乔挽月看向老者,向他问道:“不知老人家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老者冷笑了一声,别过头去,并且还端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
乔挽月也没生气,她招招手,炎犴一个跳起,她抬起手在炎犴的脑袋上面轻轻拍了一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的按钮,炎犴张大了嘴巴打了个哈欠,一股热气向着老者迎面而去。
明明不见半点的火光,老者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置身在熊熊的烈火之中,他本就是个树妖,最怕这个东西,就算现在没有真的受到伤害,也是非常难受的。
乔挽月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炎犴闭上嘴,又忍不住打了个嗝,把这老者给吓了一跳,而后乔挽月笑意盈盈地问他:“那您现在想说了吗?”
老者眼见着自己此时若还是嘴硬,多半是要被活活烧死在这里,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修为,若是就这么死在这里,那实在可太亏了,他等了这么多年,都还没有喝到那个小姑娘的喜酒呢,况且这帮修士们不是还有一句话说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今日也该做一回俊杰,于是不等乔挽月再开口威胁,这老头就到:“我说。”
“很好。”乔挽月将炎犴抱进自己的怀中,手掌在它的背上轻柔抚过,炎犴觉得舒服,干脆翻过身,将自己白白的肚皮暴露在乔挽月的手下。
老者看了明决一眼,这两人一兽中,他最忌惮的人便是这个众人口中的小白脸,若非他在这里,他肯定是要想办法从他们手中逃走的。
既然逃跑无望,只能老实交代,他道:“前些时候,有尘缘界的妖修路过五采城,他们同老朽说,不久后在长留山上修真界将会迎来一位修魔的新主,他们邀请老朽我一同前去,可老朽生在五采城,长在五采城,对外界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什么新主旧主与老朽我就更没有关系了,”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小心地打量了乔挽月一眼,继续道,“我从他们的口中听说乔家主乃是暮族的血脉,所以希望乔家主能帮老朽一个忙。”
“暮族……”乔挽月抚摸着炎犴的那只手动作停下,她之前有听说过暮族的血肉能够助于魔修妖修修炼突破,不知道这个老头找自己又是抱着什么目的。
老者见乔挽月神色有所动容,觉得自己要办的事还有几分希望,他对乔挽月道:“老朽希望乔家主能够——”
哪知他话没说话,就被乔挽月抬手打断:“不用说,我不想听。”
老者五官几乎都皱在一起,这么多年来他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希望,眼下又要破灭,他叹了一声,闭上眼睛,一副任由他们发落的模样。
乔挽月道:“我有事想要问你。”
“小姑娘你这可不厚道啊,老朽我想求你帮个忙,你连听都不听一下,现在还想问老朽?”这老头摇着头啧啧两声,道,“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不行啊。”
乔挽月冷声道:“您刚才也没有求人的态度。”
老者沉默,垂下脑袋,无话可说,的确他一开始就打算擒住明决,以他的性命来威胁这位乔家主,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老者向乔挽月问道:“你们想问什么?”
乔挽月问道:“您自开了灵智到如今有多久了?”
老者道:“不短不长,整整一千年罢了。”
乔挽月继续问道:“您可知道东洲皇室的旧事?”
老者道:“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老朽吧。”
乔挽月对这个老头的识趣还是很满意的,她问道:“您在东洲皇室听过许二狗这个名字吗?”
老者脸色一变,向乔挽月问道:“小姑娘,你是在消遣老朽我吗?”
乔挽月:“……”
许二狗这个名字确实像是个信口胡诌出来的,可北雁只说了这一个名字,其他的什么都没提,老者又道:“即便皇宫中有这么个人,那多半也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这老朽如何能注意得到。”
见乔挽月的表情凝重,老者继续道:“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人?可是到过东洲的皇宫去?你说的再详细些,或许老朽能帮上一二。”
乔挽月道:“八百年前,我只知道此人与东洲皇室有些牵扯,是否到过五采城,我其实也不确定。”
“八百年前……”老者道,“这可太久远了一些,大海捞鱼也没有这么捞的啊。”
乔挽月也知道此事不易,可既然答应了那位前辈,总要来找一找的,就算找不到人,或许也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老者闭了闭眼睛,像是做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他对乔挽月道:“我帮乔家主探一探八百年前东洲的皇宫,还有这五采城中的旧事,您帮我一个忙。”
乔挽月双眼眯起,打量着眼前的这位老者,半晌后,她问老者:“你想要我做什么?”
老者道:“去鲜胡找一个人。”
乔挽月简直不想说话,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叫她找人去,她这张脸看起来像是特别擅长做这种事的吗?
“为何是我?”乔挽月问道。
老者道:“因为那个人的身上也流淌着暮族的血,而暮族人是可以看到暮族的亡灵,听到他们的声音。”
见乔挽月仍在犹豫,老者道:“你想要知道八百年前的旧事,这至少得耗上老朽至少一百年的修为,一百年的修为换乔家主你跑上这一趟,不亏吧?”
“你要找的是谁?”乔挽月问。
她十分担心从这位老者的口中说出一个类似许二狗似的的名字,好在这回比较正常,老者道:“顾延钊。”
乔挽月从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这并不奇怪,凡尘间的朝代变换在修士们这里不过就是个闭关的时间罢了,就算是凡尘间的帝王也很少能在这些修士们的耳中留下一个姓名。
老者对明决说:“您给我松一松,我这被绑得难受,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正在煮茶的明决撩开眸子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乔挽月,询问她的意思。
乔挽月稍作思索,点下了头,这位老者深夜前来挟持明决,本不该这样轻易放过他的,不过这位老者所说之人既然与暮族有些关系,她就不得不多一份心,她在图山的时候曾答应了那些魂灵,要将所有暮族族人都带回去。
紧紧缠绕在这个老者身上的藤条猛地松开,老者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他扶着桌子稍稍站稳了些,然后对乔挽月说起了顾延钊来。
顾延钊是世家出身,小小年纪就入了伍去,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在军队中立下赫赫战功,成了东洲百姓们心中的战神。
东洲二百二十三年,顾延钊被皇帝册封为一品大将军,率三万将士与鲜胡人交战于十里坡,没曾想中了鲜胡人的埋伏,血战了三天三夜,东洲三万将士最后剩下的不足千人,包括主将顾延钊在内,全部被俘。
此消息刚一传回帝都,朝野上下皆是震惊不已,就在皇帝与百官齐齐商议该用什么宝贝才能将他们这位大将军从鲜胡给换回来的时候,又听从鲜胡传来消息说,顾延钊投敌叛国,成了鲜胡王的乘龙快婿,不久后,鲜胡王率大军来攻打东洲,东洲连失几座城池,眼看着鲜胡王都要打进帝都来,不知为何又突然撤军,连那几座已经打下来的城池都不要了。
“后来呢?”乔挽月问道。
“没有后来了,”老者叹道,“过了几年,鲜胡境内发生了几场天灾,原本对东洲虎视眈眈的鲜胡自顾不暇,鲜胡人死伤大半,差点被其他的部落吞没,从此再也没有顾延钊的消息。”
如今乔挽月若是有时间去翻看东洲其他年月的史书,还能在许许多多的篇章里看到顾延钊这个名字,他是东洲罄竹难书的罪人,东洲一任又一任的史官们不止一页地记载顾延钊贪生怕死,贪图荣华,是个顶顶的小人。
曾经东洲的百姓们为战神顾延钊竖了一座石像,立在庙里,供了无数的长生牌,当顾延钊投敌叛国的消息传回东洲后,那座将军祠立刻被百姓们推倒,而随着鲜胡攻打进东洲,百姓们愈加痛恨顾延钊这个卑躬屈节贪生怕死之徒,上大八十岁的老叟,下到三岁的孩童,从那石像旁路过的时候总要吐一口唾沫。
这段故事随着东洲的消失也渐渐不再被人提起,那座石像也受够了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终于坍塌成一堆碎石,再无人理会。
毕竟新的朝代也总有新的败类。
乔挽月向这老头问道:“您为何要找这样一个人?”
老头瘪着唇,过了好一会儿,别别扭扭道:“乔家主你话太多了。”
“好,我不问这个,”乔挽月正色问道,“那你怎么知道顾延钊如今还在鲜胡?”
老者听到乔挽月的问题,沉默良久,开口对乔挽月道:“乔家主若是在鲜胡找不到他了,那也不必再找了,乔家主放心,老朽答应您的事一定会做到,即便是掘地三尺,也会把您要找的那个许二狗给找出来。”
“不过要是没有这个人,或者他从始至终都没来过这五采城,那老朽我也没有办法的。”
老者的这番话也算是拿出了足够的诚意,乔挽月颔首,这件事暂时就这样先定下来了。
老者给了乔挽月一片叶子作为信物,然后消失在房间当中。
他离开后,明决向乔挽月问道:“你真的要到鲜胡去?”
乔挽月点头,他们如今只知道许二狗这么个名字,没头没脑的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查起,需要个本地人来帮他们一起查,没有什么比树妖这种在本地生活了上千年的老妖精更合适了。
明决道:“那去鲜胡的时候将他一起带过去。”
“他是个树妖吧?”乔挽月道,“我记得树妖好像不能离自己的真身太远的。”
“我有办法的,不必担心。”
乔挽月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起身离开,明决一直将她送到门口,对她道:“挽月早些休息,好梦。”
乔挽月嗯了一声,道:“你也是。”
素月流天,晚风温柔,一夜时间很快过去,等到第二天再见了那老者,乔挽月提出要他同他们一起去鲜胡的时候,老者也表现得很高兴,只是想到自己的真身,又有些犹豫。
他曾经是东洲皇宫里的一株铁树,机缘巧合之下生出了灵智,只不过受真身所限,又不想学着其他的妖修那样杀人掠夺机缘,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待在五采城里,现在听他们有办法带自己出去,高兴得铁树都要开花了。
他也不是个傻子,意识到这些人的来历可能不像那些魔修们说的那样简单,嘿嘿一笑后,向乔挽月等人介绍了自己的来历,道:“各位道友叫我老铁就行。”
秦凡昨天晚上很早的时候就打坐入定,根本不知道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就是觉得老铁这个名字还挺亲切的,所以很快就跟他聊了起来。
他们下楼的时候,客栈的大堂里一位穿着灰色长衫的说书先生正说起长留山上的那一战。
当是时,风云变色,山河欲摧,只见一道凛冽剑光从西而来,烟尘散去之后,一白衣剑仙凌空而立,衣袂飘飘,神色冰冷,你们猜这来人是谁?
说书先生的醒木一拍,口中道着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大堂里的客官们可等不到下回了,赶紧催促着这说书的先生赶紧往下说,那先生抵不住众人的热情,而且这么大的事他自己也憋不住,便继续说了下去。
当众人听到来人正是玉京城乔家家主的那位夫君时,齐齐愣住,之前的故事里不是说她那家主是个软弱无能的小白脸吗?这么快就改人设了?
而紧接着他们又听见先生说,这位明决明公子,便是天阙峰上的那位仙人,大堂里的客官们直接怒了,全部站起来嚷嚷着要说书先生把他们扔出去的打赏钱给还回来。
去他祖宗的!竟然把扮猪吃老虎这种老套情节往那位仙人的身上套,人设一崩崩两个!太过分了!必须赔钱!
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赔钱!
老铁站在楼梯上,看了看大堂里被众人围在中央的说书先生,又看了看身后跟在乔挽月身后的明决,他回忆起起昨天晚上被对方一招拿下的恐惧,终于明白此人的身份,而后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秦凡连忙扶住他的身体,口中喊道:“老铁!醒醒啊老铁!老铁你这是什么毛病啊!”
作者有话说:
注: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六小龄童老师的话。
第95章
秦凡死死掐住老铁的人中,没过多久,老铁就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正午刺眼的阳光使他短时间内还无法适应,好一会儿老铁才稍微清醒了些,一抬眼看到明决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老铁打了个嗝,差点又抽了过去。
秦凡拍拍他的后背,问他:“你这到底什么毛病啊?”
老铁连连摆手,对秦凡道:“没毛病,绝对没毛病。”
秦凡觉得老铁这毛病大了去了。
不过他既然不愿意坦诚相告,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秦凡便也没有追问下去。
大堂里的客官们还在为说书先生刚才讲的故事争论不休,大部分的客官都认为这纯属是无稽之谈,不过也有一大早上刚从外地回来的百姓,他们前不久在路上也听闻了这个消息,觉得……也有可能是真的。
毕竟夜路走的多了,说不定就见鬼了呢。
说书先生手里拿着醒木在桌子上拍个不停,坚持自己说的千真万确,他有特殊的消息渠道,明月楼知道吗?这些消息都是从明月楼那里买来,他们可以怀疑他个人的人品问题,但是不能怀疑明月楼里传出消息的真实性。
乔挽月侧头看了云落影一眼,云落影干笑了一下。
乔挽月十分佩服,怪不得云楼主能够将自己的明月楼经营到今天的规模,这真是什么钱都敢赚,什么人的钱都不放过。
听到明月楼这三个字,大堂里的客官们也不像刚才那样坚定了,一般人也不敢随意败坏明月楼的名声,传说中明月楼无处不在,说不定白天干说了明月楼的坏话,晚上就有明月楼的人去来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