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尊上?
秦凡转头看向在场的其他人,他们的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早已知道了这个事实。
秦凡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心脏上啪嗒一声掉在脚下冰冷的地面上,稀碎稀碎的,简直没眼看,秦凡认真想想,这大概是对那位尊上的向往、敬仰,以及对他各种美好的幻象,现在都没了,破灭了。
曾经秦凡觉得既然踏上了修炼一途,就应该做最强的那一个,天阙峰上的那位尊上是他的终极梦想,如果那位尊上就是这个样子的话,秦凡觉得……要不还是算了吧。
他小心开口,像乔挽月问道:“家主,这是什么一回事啊?”
乔挽月没有回答秦凡的问题,只对他说:“你问他。”
秦凡看了明决一眼,此时哪里还敢问明决什么,从前私下里他一个人对上明决的时候,偶尔也会产生这个人很可怕的念头,但是马上就会被他抛弃,只当做是他的错觉,此时此刻,他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多么幸运的男孩,从前他应该没少嘴贱去嘲讽这位尊上,却还能活到现在。
秦凡真的很想仰天长啸,苍天啊大地啊修真界的尊上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这是天要亡我修真界!
长留山这一难真的过去了吗?
秦凡受了重大的打击,像是一朵忧郁的蘑菇,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儿来了,灵戒中的赵恒嵩看不惯秦凡这个样子,不断地劝他说是男人就该支棱起来,就像这位尊上一样。
秦凡听到这话的时候,就更想找个地方去死一死了。
他看着脚下的小小蚂蚁钳住食物飞快地爬过,觉得自己在明决的眼中与这只蚂蚁应该也没什么不同,自己能活到今天,多亏了这位尊上好像心慈手软。
秦凡从前非常希望乔挽月能够看清明决的真面目,今日他终于得偿所愿,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叶冰同天辰宗的诸位长辈打过招呼后,好奇地向秦凡问道:“哪一位是你们家主的夫君?”
她觉得在场的任何一位前辈都不像是秦凡说的那种心机深沉之人。
秦凡转过头,望着叶冰,目光中充满了对人生的绝望,他惨然一笑,对叶冰说:“你给我一拳吧。”
好让他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叶冰没说话,冷着一张脸,秦凡见自己被拒绝,并没有生气,而是好心地帮叶冰指了指明决。
叶冰觉得他脑子可能是摔出毛病,转身走了。
秦凡灵戒中的赵恒嵩不停地催促着秦凡帮他打听一下这些道友知不知道殷十三如今怎么样了,他总觉得殷十三应该和自己一样,尚有一丝残魂在这人间,秦凡被他念叨得受不了,只好鼓足勇气,向乔挽月询问起东阳丘上的往事,想知道他们家主在那一场大火中,是否有见过赵前辈的心上人。
乔挽月奇怪秦凡怎么突然问起自己这个,不过这件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她告诉秦凡殷十三已经不在了。
听到这个回答,灵戒中的赵恒嵩一下子就萎靡了起来,秦凡马上将刚才赵恒嵩安慰自己的话给还了回去,“前辈,是男人就支棱起来。”
赵恒嵩没有说话,灵戒中他的魂魄更虚弱了些,不知何时就会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可既然殷十三已经不在,他便也没什么放不下之事。
枝叶在微风中轻轻的摇晃,这片寂静之地终于多了一些窸窣的响声,将其他的道友都送走以后,乔挽月抬起头,看着头顶浓密枝叶间漏出的那一点阳光。
“道友,我回来了。”乔挽月开口道。
她话音落下,只见无数的翠绿树叶同时飞往前方的空旷之地,它们飞舞盘旋,渐渐化为人形,成为乔挽月等人之前见过的那位绿衣的姑娘。
她依旧是抱着琴,双眼上蒙着白绸,彩色的蝴蝶围绕在她的身边,翩翩起舞,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在空气当中。
“很好,你比那个人守信多了。”绿衣女子点了点头,她在答应让乔挽月等人离开后,没有在他们身上设下任何的禁制,她其实并没有对这些人抱有太大的希望。
一桩因果罢了,不过就是来日飞升之时多挨两道天雷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说过修真界有谁快要飞升了。
可到最后他们还是回来了。
如果回来的那个人是他该有多好。
她轻声说道:“我名北雁。”
乔挽月恭敬道:“北雁前辈。”
北雁听到乔挽月这个称呼,嘴角不由得向上扬起,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来,过去的时候,她只听着那人叫自己小姑娘,她便一直以为自己还小,永远也不会长大,可是……已经过去八百年了啊。
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叫她,好像也不算太坏,北雁将垂在额前的发丝轻轻拢在了耳后,她对乔挽月道:“我要你们帮我找一个人,帮我去问一问他,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八百年,他为何还不来?”
乔挽月点点头,随后开口向北雁问道:“前辈您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模样?从前是住在什么地方?也是修炼之人吗?”
毕竟若是个凡人,过了八百年,早就该化为一抔黄土了。
北雁微微抬起头,神情有些怅惘,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长一段时间过去,她才开口说:“他名许二狗,是个剑修,只是我也不知道这名字是真是假,我的眼睛早已坏了,所以不曾见过他的模样,对了,他与东洲的皇室或许有些关系。”
东洲皇室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覆没,只有史书上寥寥数语的记载,如今除了这一个听起来就像是随口取的名字,他是生是死,是结婚生子,还是孑然一身,他们都不知道。
大千世界,要找到这样一个人谈何容易。
乔挽月对北雁道:“我会尽力帮您找到他的,前辈。”
“好啊,”北雁微微一笑,“若是找不到他,你便留下来陪我吧。”
她说话的语气并不像是玩笑,却又没有给乔挽月规定一个时限,她抬起手来,轻轻地一挥,便将他们都送出了这片密林。
如今与他们同行的只剩下云落影和秦凡了,天辰宗的弟子们倒是想跟着明决再看一看他们尊上的婚后生活,却被他全给赶回去了。
乔挽月当下决定前往东洲皇宫的旧址,她祭出飞剑,身后的明决轻车熟路地跳了上去。
乔挽月回头看了他一眼,明决乖巧地看着她,看起来与从前好像并无任何区别。
乔挽月深吸一口气,对明决道:“您现在还不习惯御剑吗?”
明决磨磨蹭蹭不愿下去,黏黏糊糊地叫她挽月,乔挽月斜了他一眼,无奈道:“尊上,您先别说话,让我好好想一想。”
一听到乔挽月叫自己尊上,明决立刻老实了,他从乔挽月的飞剑跳下,站在一边,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乔挽月。
若不是知道明决的身份了,乔挽月此时绝对狠不下心让他一个人走,乔挽月摇着头感叹说:“您怎么那么能演呢?”
就明决这个演技,不去找个地方唱戏,真是可惜了。
明决小声回答说:“前些年的时候,我在天阙峰上待得无聊,就经常压制修为,在这修真界扮演各种角色,体验一回人间烟火。”
乔挽月:“……”
她是没有想到这位尊上竟然真的同自己解释起来,这么说来他还是个体验派。
侧头看了明决一眼,乔挽月目光中充满惆怅,她摇头叹道:“这回您的体验结束了,我的明决也没有了。”
第93章
明决有些无奈道:“我在这儿呢。”
现在身份暴露,总不至于连名字的使用权都被剥夺了吧。
乔挽月瞬间敛去脸上多余的表情,对明决说:“行了,先去五采城吧,劳累尊上您自己御剑吧。”
看着他就来气。
他好好一个天辰宗的尊上,干嘛跟自己演这么长时间。
见明决从飞剑上下来,炎犴一个起跳,跳到乔挽月的飞剑上面,占了明决的地方,还回头对着明决吐了吐舌头。
明决:“……”
风水轮流转,它总算是等到明决吃瘪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炎犴舌头吐得更加起劲了。
明决淡淡看了它一眼,炎犴突然觉得自己的舌头一凉,眼珠子往下一看,只见自己的舌尖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冻住了,它瞪大眼睛看着明决,似乎是想要控诉他的暴行,可惜明决根本没有给他半个眼神。
明决知道这样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任何用处,反正他娘子没直接将他给赶回天辰宗去,已经算是很好很好了。
云落影幸灾乐祸地祭出飞剑,只是随后想到他们尊上瞒着他家小姑娘的事,到后来还有自己一份,他家小姑娘不会也要生自己的气吧?
云落影心中有点慌,他觉得自己家小姑娘生气的时候尤其像他的夫人,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哄好。
乔挽月听到炎犴的呜咽之声,低下头看了它一眼,它正吐着被冻成冰坨的舌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乔挽月,眼睛里含着眼泪,眨巴一下大颗的眼泪就掉落下来,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乔挽月于心不忍,觉得在明决的面前,炎犴好像勉强也能算作是一个受害者,她弯下腰对炎犴说:“要不你试着吐口火,说不定就能把冰给化了。”
炎犴啊啊了两声,没见到一个火苗。
乔挽月斜了明决一眼,对明决道:“等到了地方,咱们慢慢说。”
明决乖巧地点头,到了地方他得立刻去买一块搓衣板,以现在这个形势,他恐怕是只配跪着说话了。
乔挽月将目光落在了秦凡的身上,向秦凡问道:“秦凡你不回去吗?”
秦凡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脑袋,对乔挽月道:“家主,我想跟你们一起去五采城看看。”
乔挽月点头,应了一声:“行,那就一起去吧。”
众人踏上飞剑,一同前往五采城去,明决原本是飞在乔挽月的身边的,被她看了一眼后,很自觉地落后一步,决定不让他娘子心烦。
明决一落后,云落影就赶了上来,他这心里也很发慌,他来到乔挽月的身边,轻声叫她:“挽月啊。”
乔挽月看向云落影,向他问道:“有事吗?”
云落影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向乔挽月问道:“那个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
“没有。”乔挽月摇头道。
“真的?”云落影不太相信。
乔挽月嗯了一声,她也能够理解这些人帮着明决来隐瞒自己,毕竟谁敢违逆天阙峰上的那位的意思。
她以为自己抱了一只小绵羊回家,现在小绵羊把羊皮一掀,露出下面大灰狼的脸。
乔挽月一时间难以接受,从她知道明决是天阙峰上的那位后,她怕是就难以用从前的目光来看待他了,她需要时间来好好看清自己的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一路上众人都不怎么说话,秦凡落在最后面,他心不在焉地低头看着脚下云层间隙中露出的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与一座又一座的喧闹城郭,他一边希望自己这个时候不要引起明决的注意,以免他想起从前的那些旧事,一巴掌把自己给拍没了;一边又觉得自己的机会可能要来了,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们家主与明决两个人闹矛盾了,他可以考虑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
不过好在秦凡此时还算是有点理智的,知道自己后面的想法简直就是想屁吃。
赵恒嵩刚刚从自己再也见不到殷十三的打击中有所恢复,又从秦凡的口中得知了那位尊上就是被他骂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小白脸,再次自闭,秦凡检查了一下他稀薄的魂魄,觉得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赵恒嵩差不多就要如殷十三的那一缕执念一般,一同消散与此间天地。
乔挽月等人御剑飞了一日之久才到了五采城,他们抵达城门口的时候,天色蒙蒙刚亮,数百年前这里曾是东洲的帝都,如今朝代早已更迭了几轮,帝都也迁了数次,不过这五采城中靠着当年的底蕴,繁华如昔。
天还没完全亮起,街道上已经有小贩出来,开始吆喝,红尘间的烟火气随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一同扑面而来。
乔挽月等人进了一家刚刚开门的客栈当中,要了四间上房。
明决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四个人要四间房倒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可是从前的时候,他是可以与他娘子同住一间房的。
炎犴甩着身后的大尾巴,慢腾腾地跟在乔挽月的身后,它冻僵的舌头现在已经恢复了,不过这件事还是给了它点教训,它现在也不敢随意去挑衅明决。
明老狗就是明老狗,就算是被人给甩了,他依旧是狗得很,自己玩不过它,还是夹着尾巴做人。
乔挽月到了房间里将行李放下,然后就一个人出去,在城里找了家有名书坊,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东洲皇室的旧事。
关于东洲皇室,除了史书外,还有许多闲人写了些无聊的传奇故事,一同放在书坊售卖。东洲皇室早已经断了血脉,当朝的官不管前朝的事,随便作者们去折腾,只要书卖得好,能赚钱,即便是写了皇帝娶了头母猪妖来做皇后,生下了三只小猪盖房子也没人会去管。
乔挽月把能跟东洲皇室扯上点关系的书全都买了回去,将每一本都翻了两页,看完之后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大了,史书写的和其他的传奇故事也差不了太多,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上一页还写了皇帝不举,结果下一页就改口说皇帝在民间有七个私生子。
这些书里乔挽月找到的唯一一个叫二狗的,是个小太监,出场不到两千字,就因为撞见了后妃与侍卫私通,被人丢进井里谋害了。
乔挽月苦恼地按着自己的额头,靠这些东西想要找到北雁前辈口中的许二狗可太难了。
而且北雁前辈只说他与东洲的皇室有些关系,可这关系究竟如何,是好是坏,是远是近,北雁自己也说不清。
当时应该在林子里多待一段时间,听北雁前辈多回忆一些关于那个许二狗的往事才对。
转眼到了傍晚,一日的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乔挽月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望着桌角的烛台,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明决来。
她今日早上出去路过明决房间的时候,看到明决站在门口,目光中全是哀切恳求,她没有理他,直接下了楼去,转身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正好看到他,他就倚在门框上,像是一块望夫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