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他们二人领了差事,三人能聚在一处的机会便是少之又少。今日也得亏了轮上赵曦珏休沐,谢蕴下值又早, 这才能出宫定个茶座小聚片刻。
“等五皇妹成了亲出了宫,十天半个月也难得见到孤一面的时候,不知道五皇妹对不会也对孤如此地……”赵曦珏扯了扯嘴角,一脸“你少来”的表情道,“热情?”
所以说,赵曦月一直觉得赵曦珏给点阳光就灿烂那真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了。她说一句这人能怼回来十句,完全没有一个爱护妹妹的好兄长的模样。
如此一想,她便懒得搭理他了,扭脸将自己已经染好的指甲摊给谢蕴看:“好看嘛好看嘛!我第一次染指甲呢!”
一副小姑娘得了新线事物迫不及待同喜爱之人分享的模样。
谢蕴垂眸望去,青葱般嫩白的指头点上了娇艳的粉,微微透着晶莹的珠光,叫人不由自主地想将这抹晶莹纳入掌心,免得被旁人偷去。
他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修长的手指微托住了她的指尖,却又克制住了下一步的动作,就这么虚搭着,仿佛是想仔细端赏一般。
“很美。”他说道。
赵曦月的脸咻地就红了。
赵曦珏扯了扯嘴角,到底是没忍住,拿着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桌面,没好气道:“这还有个大活人呢。”
谢蕴淡淡地朝他抬了下眼,丝毫没有撩人家妹妹被抓包的窘迫感,平缓道:“见过殿下。”意思是自己知道他还在场。
“……”谢蕴能平安无事地活到这个年纪属实也不容易了。
赵曦珏有些无奈地掐了一下自己的眉心,也怪他自己,早就知道这人从来就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还上赶着摆什么脸色,真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只是堂堂一个皇子,不痛快了还得给自己的幕僚找借口开脱,是不是有些过于憋屈了呢?
思及此处,饶是赵曦珏再见多识广,也忍不住长叹一声,认命地略过了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卿卿我我有多伤害他这个做哥哥的脆弱心脏的事实,开口提起了方才说到一半的话题:“赵曦云被拘在宫中的事,朝上也多有议论,只是父皇不开口,也无人敢先当这个出头鸟。”
“皇家的家事,素来不是那么好管的。虽说有母后拘着,赵曦云一时半会儿翻不出什么浪来,可日子久了,依她的性子恐怕还是要生出事来。”赵曦珏哼笑一声,眸中浮现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却又极快地掩了下去,侧目望向赵曦月问道,“你去过柳妃处了?”
听他们谈起了正事,赵曦月的心情便渐渐平复了许多,只是捂着发烫双颊的手一时之间还放不下来,便就着自己的动作瓮声瓮气地回答道:“柳妃娘娘一向管不住四皇姐,哪怕有心劝她和离,也是劝不进去的。”
想起柳妃日渐消沉的模样,她的心跟着下沉了一下,连脸上的温度也跟着降了下来,“镇国公世子妃日前进宫见了她一回,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是想劝四皇姐将武令哲那位表妹纳进府去,正巧我在,便遣人送她回府去了。”
赵曦珏闻言不由也拧起眉毛,沉声道:“世子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些,父皇敬重镇国公,这才一直不曾削减镇国公府的兵权。可若是加上边伯侯手上的兵权,便太过扎眼了。镇国公的权,放得还是早了些。”
到底是赵曦月的外家,赵曦珏说得还是委婉了。
可赵曦月哪里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不由苦笑一声,道:“外祖父的身子不如当年,精力难免不济,就是想管也管不了多少了。”她微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些年大舅舅虽一心谋权,但好歹没做过什么越线的事,只是权利这种东西,一旦沾染上了,哪有那么容易便能放得下的。”
一开始只是想在镇国公百年之后稳住镇国公府的地位,可越是往上爬,心里想要的便也越多。到如今,镇国公世子所图的已经不单单是家族的繁荣,更多的,还是权倾朝野,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快感。
却不曾想过,倘若其间出了什么差池,他的一个小小的决定,将会连累多少人万劫不复。
赵曦珏扬唇一笑,点了点赵曦月的眉心玩笑道:“才多大的人,说话的口气怎同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般,当心温瑜嫌弃你‘老谋深算’,回头找父皇退亲去。”
赵曦月被猝不及防地戳地一愣,下意识扭头看向谢蕴,旋即反应过来赵曦珏这是在看自己的笑话,气道:“你才七老八十呢!”
无辜被牵连的谢蕴扬了一下眼睑,道:“殿下可听说过拔舌地狱?”
“听是听说过,”赵曦珏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回望道,“可那不是佛家的说法么,同你这道家有什么干系?”
不等谢蕴接话,赵曦月已翻了两个白眼过去,没好气道:“这是劝你谨言慎行。”
这么一来一回,气氛立时活泼了许多。赵曦珏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角,身子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道:“那便多谢温瑜好意了。”
谢蕴从善如流:“殿下不必客气。”
没了方才感春伤秋的情绪,赵曦月在心里暗暗腹诽了两句,嘟着嘴角道:“听大舅母的话音,在此之前她便劝过四皇姐了,既然四皇姐不曾在纳妾一事上松口,想来心中对大舅舅也不是言听计从的。”
赵曦珏没继续逗她,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她的这个看法,垂眸道:“赵曦云这人,一向便是骄傲的,纳妾和和离无论哪一件都是狠狠地打了她自己的脸面,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话到此处,却是有些犯难了。赵曦云在凤栖宫中如何,他们如今尚且不得而知。而武令哲为求自保,定然也不会主动提及和离。而赵曦月也答应了武令其,会保下武令哲的这一条命。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让建德帝下旨这一条路了。圣上下旨,抗旨不遵为大不敬,便是给武令哲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然而如今西北事多,赵曦月与赵曦珏谁都不想为了赵曦云的事再去劳烦自家父皇。
众人正想着往下究竟如何是好之时,思绪却被匆匆进门的玄礼给打断了。
赵曦珏眉头微蹙,口气中亦是透了一份肃然:“何事来得如此匆忙?”
“殿下,上书房的消息。”玄礼的声音有些发紧,顾不得赵曦月在场,便将手中的条子呈了上去。
赵曦珏伸手去接,可还没等他碰到条子的边缘,已有人先他一步将条子夺了过去。一时间大感头疼,无奈道:“总归得先让我看一眼吧?”
赵曦月却顾不得这些。
赵曦珏再宫中四处都有部署一事她心知肚明,能让玄礼如此着急送来的必定是耽搁不得的大事,又是从上书房送进来的,那势必是父皇下了什么不得了的旨意,这才让玄礼等不及她离开便送信进来。
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将条子展开看清上头的内容时,还是不由自主地眼前一空,若不是谢蕴堪堪接住,她怕是要摔倒地上去。
谢蕴一手扶着赵曦月坐下,一手接过她手中的条子。只是在看过之后,镇静如他亦是眉头微蹙,沉默着将手中的条子递给了赵曦珏。
来信上写的内容并不多,只是这寥寥数语之间,却夹杂了过于震撼的信息。
“圣上意欲亲征,四殿下暂理国事”。
第一百零三章
“殿下, 陛下有旨,谁都不得进殿打搅。您便放过小人一条生路,莫要进去了。”上书房门口, 守门的内侍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脸,面容愁苦地哀求道。
心中更是苦闷不已, 都说这位小公主在外骄纵,可对他们这些内侍却是平易近人的紧, 怎的今日一见, 跟传闻中的仿佛大相庭径呢?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莫要说平易近人了, 光是看一眼他便两股战战,恨不得这接给这位主子跪下求她放自己一条生路。
可圣上的旨意, 他们更加不敢违抗。两相比较之下, 还是得罪公主来得更安全一些。
赵曦月目光微垂, 仿佛没有瞧见二人哀求的模样, 低声道:“让开。”
她说得温和, 态度却是强硬地很, 摆明了非见不可。
守在门口的两名内侍不由更加头疼,明明前几日这位公主殿下听他们说完便会打道回府,今日怎地一改常态了。
却又不敢得罪这位被圣上放在心尖尖上宠的小公主,只得继续连声告饶:“求殿下放奴婢一条生路吧……”
半个月前, 建德帝下旨御驾亲征, 指二皇子赵曦正随驾,四皇子赵曦仁暂代国事,六皇子赵曦珏协理。此令一出,朝堂内外哗然一片。
自先祖打下大夏江山之后,已有四十余年不曾发生过当朝国君御驾亲征的事了。一时间, 上谏劝阻的折子不计其数,可这些折子不是被驳回便是留中不发,圣上亲征一事便成了板上钉钉,再无反驳余地。
而这半个月里,赵曦月每天都会来求见建德帝一次,也都被“圣上事务繁重”这样的理由给劝回去了。她知道那是她家父皇怕她生气,所以每回都乖乖回去,等着父皇召见她的那一日。
可如今距离出征不过五天,她万不能再继续等下去,说什么也要在父皇出征之前见上一面。
赵曦月眼睑微抬,目光平和地落在对面二人身上,连嘴角的笑意都更深了一些,言简意赅:“让开。”
虽然说出的话语和片刻前所说的一模一样,可眼下的这两个字却像是有雷霆万钧之势,压得二人喘不过气来,最终哆嗦着跪在对方身前,连告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没想到这二人竟是如此认死理的性子,赵曦月柳眉微蹙,心中明白这是她家父皇知道她从不苛责宫中奴婢故意使下的绊子,就是不想让自己进去罢了。
念头一转,珍珠似的泪珠已挂在了长睫之上,仿佛方才那个威严端肃的公主殿下是众人的错觉一般,赵曦月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低低啜泣道:“儿臣不过是连日未见父皇,担心父皇的身子,没想到父皇连见儿臣一面都不愿。一定是儿臣做错了什么惹了父皇厌烦,叫父皇不喜儿臣了。”
说话间,晶莹的泪珠儿顺着眼角扑扑地往下落,挂在粉腮上我见犹怜,“父皇厌烦儿臣也不要紧,儿臣只盼着父皇莫要气坏了身子,否则便是儿臣的大不孝了……”
哭着哭着,身子也跟着往旁边倒,惊得一旁伺候的人赶忙唤着“殿下”围上前去,却见公主殿下倒在自家侍女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俨然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
这厢赵曦月趴在青佩怀里正哭着,那边立刻便有一名内侍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
“殿下,是圣上身边的胡公公。”青佩飞快地睃了一眼,覆在赵曦月耳边低声道。
赵曦月的哭声立时小了一半。
胡公公也不急,打发了围成一圈的人,这才冲赵曦月请安道:“老奴见过殿下。”
赵曦月这才抬起一张泪眼婆娑的小脸,扁着嘴角委委屈屈地回道:“胡公公多礼了,是不是父皇让您来赶康乐走的,您告诉父皇康乐这就走……”
“哎哟!殿下这话可严重了,老奴哪敢啊!”话还没说完,便被胡公公一声略带夸张的惊呼给打断了,“陛下喜欢您还来不及,怎会赶殿下您走呢。”
赵曦月心中一喜,脸上却还是一副委屈模样:“真的?”
“自然是真的。”胡公公笑得眉眼弯弯,反手指了指前头那扇半合的大门,笑道,“殿下快擦擦眼泪,陛下有请。”
所以说,他们赵家人在吃软不吃硬这件事上,这可谓是一脉相承。
赵曦月暗自腹诽了一句,扶着青佩的手起身去侧殿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次由胡公公引着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内殿。
不似殿外的冷清,殿内确实人来人往,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建德帝此番出行要用的物什。而此番出行的正主,正坐在书案前看着一本奏折。
胡公公轻咳一声,上前笑道:“陛下,康乐公主来给您请安了。”说罢,还不忘给赵曦月使了个眼色。
赵曦月眨眨眼,万分乖巧地行礼请安:“儿臣见过父皇。”
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建德帝长叹一声,到底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无奈道:“少同朕卖乖,若真听话,就该好好回宫去等着朕回来。”话虽如此,却还是遣退了左右,准备好好同自家小女儿说会话。
没了外人,赵曦月立时收了乖巧的模样,小跑着上前往书案上一趴,一双杏眸瞪地又大又圆,蛮不讲理道:“父皇您不会叫儿臣进来就是为了让儿臣回宫呆着的吧?”
她刚刚哭过,进来前虽略做收拾,可微微发红的眼角和沁水的眸子还是瞧地出几许委屈模样。
建德帝一向最是见不得她哭的,方才的五分心软立刻成了十分,哭笑不得道:“父皇何时说过这话了?”
赵曦月嘟着嘴角轻哼一声:“那您总让外头那两个小内侍拦着儿臣作甚?”
“你若听话些,父皇何必如此。”说着,将人召到了自己身旁坐下,就这眼睛细细看了两眼,蹙眉道,“往后不许如此了,哭多了伤眼睛。”
听到建德帝略带责怪却又掩不住关心的话语,赵曦月嬉笑着挽住了他的手臂,俏皮道:“糯糯知道啦,以后糯糯每次都开开心心地来见父皇。”
她微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父皇此次不要亲征北伐好不好,这样糯糯就不用担心父皇的身体啦,不担心父皇的身体,糯糯就不会哭啦。”
虽说知道她是为此事而来,可如此开门见山倒还是叫他有些意外,不由得沉默了片刻才无奈道:“朕的旨意都已经下了,怎么能朝令夕改呢?”
“可是这次北伐并不是必须要父皇亲征才行的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北境形势复杂,难免有宵小之徒暗中作乱,父皇千金之躯,如何能以身犯险?”赵曦月咬着嘴角,低声道,“眼下天气渐渐入夏,番邦也要修整民生不会贸然生事,边伯侯手下的精兵良将亦需休整,并非出兵的好时候。”
众人皆道建德帝是想趁此机会振奋北境士气,一举拿下番邦以免日后再兴风作浪。但赵曦珏派去北方的暗探回禀,边伯侯手下将士在经过去年年末今年年初的大小十几次战役之后,亦是伤了元气,此时正趁番邦发展民生的时候休养生息,绝不宜再动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