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听到此事,饶是赵曦珏说得再慢,赵曦月一时也没能反应过来。
好在她已事先知晓了建德帝出事的消息,如今再听赵曦正和赵曦风的事,便不觉得太过震惊。甚至隐隐之间,她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赵曦珏说完也不急着要赵曦月的回应,而是等了好一会才继续说道:“今日收到了大驸马递上来的密折,说赵曦和已得知了父皇失踪的事,宣称大皇兄戕害手足是为不忠,四皇兄将父皇的事秘而不宣是为不孝,借了西南十余万大军,要上京拨乱反正。”
也是为此,赵曦仁才等不及明日上书房朝议,直接到了毓庆宫同赵曦珏商议对策,而事发突然,赵曦珏也没来得及多做安排。
偏生赵曦月平日里带着青佩进出毓庆宫随性惯了,见外头无人就大喇喇地往书房去,将二人的谈话听了个正着。
这一下,赵曦月却是彻底愣住了:“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喊那一声三皇兄了。
赵曦珏缓缓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赵曦月,低声道:“如今京中所有兵马加起来,满打满算,不过八万。”
这一世赵曦和所图的,是兵变。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通宵达旦地聊了整整一夜, 到最后兄妹二人脸上都带了倦意。赵曦珏还好,年轻身子骨扎实,加上近日常有通宵达旦地处理政事的情况, 虽一夜未睡,眼下不过是微微泛了青影。
赵曦月却是还在病中, 只是因为事情紧急强撑着精神,这会放松了心弦, 眼皮便开始打架了。
见她迷迷糊糊揉着眼角的模样, 赵曦珏无奈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低声道:“早让你歇息了, 偏是不听,这会知道累了吧。”又有些心疼, “昨晚派人同祖母说了你要在我这留宿, 也不差这几步路了, 等歇息够了再回去罢。”
赵曦月顺着他手指的力道往后一倒, 抱着怀里的被子蜷成一团, 眸中全是惺忪的睡意, 还惦记着赵曦珏同样一夜未睡的事:“天都亮了,六哥今天还用去上朝么?”
“四皇兄还在上书房等着,昨夜走前他还特意嘱咐了等你醒了要派人知会他一声,正巧我去同他一道说了。”赵曦珏一面说着一面出去唤了人进来侍候二人洗漱, 回来瞧见赵曦月已抱着被子昏昏欲睡, 一时失笑,又将人拖了起来,“用了药再睡。”
赵曦月扁扁嘴:“苦……”到底知道自己吐血不是小事,只得撑着身子又坐了起来,抬眼却只瞧见行露一人, 抿唇问道,“六哥,青佩呢?”
虽说自己是因父皇出事才意识迷了心窍,但她也的确是被青佩的行为给气着了,依着赵曦珏的脾气,青佩难脱关系。如今自己醒了还没见着人,不会是已经叫他给发落了吧?
赵曦月捧着药碗一面喝一面小心翼翼地睃着赵曦珏的神色,黑葡萄般的眸子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思量着自己该如何开口将人要回来。
赵曦珏哪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无奈道:“放心,我哪敢动你的人,让她回去等你发落了。”他扫了垂眸不语的行露一眼,脸上的笑意去了一些,“只是这些年你宠那丫头着实宠得太过,学什么不好学你未做通传就往屋里闯,若是换了别的地方,怕是连小命都留不下来。经此一事,恐怕心中也会留下心结,能换便趁早换了。若是没什么趁手的人,六哥拨两个给你。”
赵曦月呀了一声,连连摇头:“我的人够用地很,不必劳烦六哥。”
青佩会听到赵曦珏与赵曦仁谈话的原委,赵曦月已听他说了,也知道若不是因为青佩是她的贴身宫婢,当时就要被抓起来严加看管。最初发觉青佩欺瞒自己,她是又气又失望。可在得知青佩是被赵曦仁与赵曦珏勒令不准将建德帝出事的事告诉自己,她又觉得情有可原。
况且赵曦珏说的不错,青佩没有规矩,归根结底还是她没有管好。
是以也没多做反驳,乖乖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错了,低声道:“我以后一定严加管束,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说罢微顿了一下,仰脸望向正拿手背试她额温的赵曦珏,嘟着嘴唇表达自己的不满,“那往后六哥也不能瞒着我才是,就算是怕我担心,也要告诉我一声。”
要不是他们想瞒着自己,青佩也不必陷入那般两难境地。
赵曦珏顺着动作轻推了一下她的额头:“行啦,知道了。”瞧着她捂着额头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模样,他脸上又挂上了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的笑意,“不吵你了,你只管安心休息,旁的事有六哥呢。”
药效发作,赵曦月困得更加厉害了,也没听清赵曦珏说了什么,倒头将被子往身上一拉,摆摆手就算作是知道。
赵曦珏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到底是不忍心吵她,简单叮嘱了行露几句,便不再耽搁,往上书房的方向去了。
昨日赵曦月昏迷的消息来得突然,他和赵曦仁还来不及细说之后的部署。京内眼下还没人知道西北发生的事,但赵曦和来势汹汹,势必会将此事传得满城风雨,届时民心动乱,恐怕还要生出别的波折来。
他们得抢在赵曦和动手之前,先控制住局面。
赵曦珏不知道,现今的赵曦和远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意气风发。与之相反的,此时此刻,他肃着脸坐在帐中,看向下座之人的双眸里满是戾气。
“你对糯糯做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胡姬举杯饮酒的动作因这厉声质问顿了一下,她上下打量了赵曦和一眼,讥笑道:“怎么?是阿娘刚刚说得还不够清楚?你那位好妹妹如今已中了无人能解的剧毒,你还是省省心,仔细想想咱们该如何让姓赵的乖乖交出帝位,别总想着回去找她了。”
哗地一声,赵曦和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溅起地碎片落在胡姬脚边,印着日光折射出冰冷的细芒。
“一个女人,也值得你向我发这么大的火?”她脸上还笑着,眼中却早已布满阴霾,“她是赵家人的血脉,当年赵兵屠戮你我族人几万,是血海深仇!而你却为了你那点儿女私情,对赵家人心慈手软!?”
赵曦和豁然起身,步步紧逼:“你的血海深仇自来与我无关,你生下我也不过是为了谋取赵家的江山,除了那一点点的血脉关系,你我二人,何时有过母子情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卧躺在软垫上的女人,声音森冷如冰,“你潜逃民间隐姓埋名,收敛钱财广铺情报,的确是对谋取皇位裨益良多,可那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我于你而言,不过是枚棋子,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为了报你的血海深仇,屠戮赵家人?”
迫人的杀意毫无遮掩地字他身上涌出,可胡姬仿佛丝毫没有受到侵扰,依旧是一派闲适的模样。
四目相对,赵曦和能从她的双眼中看到缩小了的自己,以及那浓浓地不屑。
“既然你知道你于我而言只是一枚棋子,又怎么能指望我为了讨棋子的欢心留下他的心头好?”胡姬轻轻地笑,她微微抬起上身,附在赵曦和的耳边,红唇轻启,犹如毒蛇吐信,“我就是要你做一个无情无爱的棋子,你越是想要,我就越要摧毁。”
“你!”赵曦和猛地抬手掐住了胡姬的脖子,那纤细的脖颈在他掌下仿佛瞬间就会被折断。
逐渐袭来的窒息感让胡姬的脸色不自觉地发红,可她的眼中依旧没有丝毫恐惧,相反地,她嘲弄地瞧着自己因失控而显得有些面容扭曲的儿子,唇边甚至溢出了一声冷笑。
“你杀了……杀了我……也、也救不了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从红唇中泄出,胡姬吃吃地笑,“你回不去了。”
掐着脖子的手乍然失力,赵曦和松开手,冷着眸子往后退了几步。
他看着胡姬抚着脖子咳了几声,冷声道:“你最好保佑糯糯平安无事,否则万事平息之日,就是你躺进和妃娘娘棺冢之时。”
胡姬又咳了几声才终于缓过气来,抬眸道:“那你的动作可要快些才好,别等你进了皇宫,等你的只剩具尸体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唇角轻勾,笑得意味不明,“恐怕等你进宫之时,那位小公主就是没死,也不想继续活下去了。”
赵曦和没有回答她的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掀开帐门大步走了出去。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胡姬才松开自己握住暗袋中匕/首的手,重新拿起了方才失力掉在软垫上的酒杯。目光的余光却猝不及防地落到她脚边散落的碎片,嘴角的笑意在顷刻间尽数褪去,她寒着双眸,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掷在地上。
赵曦月!赵曦月!若不是因为她,自己又怎么会受制于一枚棋子!?还是一枚她千辛万苦才创造的棋子!而她与父汗之间长达二十五年的谋划,也险些败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公主手上!
这口气,如何让她咽的下去?
胡姬抬手击掌,立时便有一名伶人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行礼道:“夫人。”
“公子呢?”尚且有些嘶哑的声音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有些后悔自己为了激赵曦和任凭他掐了自己那么些时候。
那伶人只当做没有发现,细声细气地回答:“公子去了将军那里,听话音似乎是要加快行程,尽早抵达京城。”
“呵,磨磨蹭蹭犹豫了大半个月,为了心上人倒是把什么养育之恩都抛诸脑后了。”胡姬讥讽了一句,抬手招伶人过来挨着自己坐下为自己轻揉额角,“你送封信去京里,就说是时候加大剂量了。”
感受到自头上传来地不轻不重的力道,她合上眼,舒服地发出了一声喟叹:“你们几人之中,就数你最合我心意,来日随我回番邦。”
伶人听罢笑着应了一声,俯下身蹭着胡姬的耳边,气吐若兰:“夫人喜欢小人,那是小人的福气。正巧小人有句话想同夫人说,不知夫人想不想听。”
胡姬被按得舒服,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你说吧。”
“六殿下问您安。”只听那原本轻柔的语调忽地一变,胡姬心中警铃大作,可还未来得及反应,头上一阵刺痛,已然失去了全部知觉。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找到了么?”赵曦和跨在马上, 低眉看向跪立在下头的人,冷声问道。
“回禀三殿下,已搜寻方圆两百里之内, 并未见到夫人踪迹。”底下的人低声答道,“是否派人继续往北搜索?”
自胡姬失踪到今日, 已有十天了。
赵曦和抬头朝北边望去,入眼皆是苍茫夜色, 但他却像是已经能瞧见宫城门口两尊巍峨石狮, 还有高悬在宫墙之上的灯笼,将整座皇城映照得仿若白昼。
再有十日大军就能抵达京城门外, 京中兵马人数他再清楚不过,一切顺利地话不消半月他便能入主太极殿。可偏生在这种时候, 他的娘亲, 番邦王女胡姬, 在军营之中留下一封信后便凭空蒸发。
信上说她想起来自己还有要事去办, 回头与他在京中汇合。
上头的笔迹他识得, 是胡姬近来十分宠爱的那个伶人的。胡姬虽看得懂汉字, 却不大会写,因那伶人性子温和办事又妥帖,一些写写画画的事,她便都交给了此人去办。
胡姬的脾性赵曦和清楚, 无论她有宠爱身边的人, 给到的信任都有限。哪怕是他这个亲生骨肉,她也从不将自己的谋算和盘托出。
而且自她假死出宫之后,似乎十分享受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状态,平素里一向都行踪成谜。例如此番不告而别,过去也发生过几回, 待她办完了事,抑或是又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了,她便又回来了。
可他心中却始终觉得不安:星移馆已经是赵曦珏几人的目标,曾在他们面前露过脸的她自是不能在京城出现;眼下是逼宫的紧要关头,她留守军中不光是为了监视他的动向,更是因为她久经沙场,在排兵布阵上更胜自己一筹;那日他们才因赵曦月的事情争论过,她应当知道自己回京的急切,更不会轻易放他单独行动……
如是种种,都使胡姬的凭空消失显得分外诡异。
“殿下,”见赵曦和面见探子却久久未有动作,原当驻守西南的宁远将军罗震驱马上前,低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赵曦和收回目光,面色如常:“无妨。”复而低头对还在原地待命的探子说道,“搜寻的人尽数撤回,另派两人上京查探一下如今京内情形。”
探子飞快应了,一眨眼的功夫,人已失了踪迹。
罗震对此已是习以为常,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赵曦和一眼,问道:“夫人还未寻到,计划是否先行搁置?”
赵曦和只当没发现对方审视的目光,平静道:“夫人既说在京城汇合,便不必更改行程饿了。”他和胡姬的关系军中无人知晓,包括这位被胡姬一路扶上宁远将军一职的罗震。
只是罗震素来只对胡姬一人言听计从,对赵曦和这位三皇子的尊重大多还是看在胡姬欲扶持他称帝的份上。若真出了什么事,赵曦和怕是也指挥不了他。
这也是为何西南守将中有能力者众多,胡姬偏偏选了罗震这个实力平平官阶不高的宁远将军。
此时胡姬突然不告而别,罗震心中必定生疑。
果然,罗震不大赞同赵曦和的决定,蹙眉道:“夫人曾同下官说过要亲自指挥将士攻打京城,如今却连同伺候的伶人一齐凭空消失,其间恐怕有诈,还请殿下三思。”
赵曦和没接话,冰冷的视线缓缓在罗震脸上扫过,仿若刀割:“不如统帅之位由你来做?”
明明自己还要比赵曦和年长几岁,可当赵曦和冰冷的眸子扫过来时,他却凭空打了个寒噤,当即翻身下马叩首请罪:“下官绝无此意。”
“那就下令拔营。”赵曦和收了视线,淡然道。
他一扯马缰,望着京城的方向,目光幽深。
哪怕有诈,他也等不得。
——
赵曦月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自那日得到建德帝出事的消息到现在,不过才短短半月,她却仿佛等了几年。天渐渐转凉,连太后娘娘都忍不住问她每日去毓庆宫可有听赵曦珏说起过西北战事如何,建德帝能否在年前班师回朝。
赵曦月总是默默摇头,而后挨着太后娘娘唉声叹气地问她行军打仗是不是都要这么久,父皇在前线会不会受了伤。说到害怕的时候,眼泪便顺着眼角吧嗒吧嗒地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