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最见不得她哭,立时将建德帝的事扔到一旁,耐心地哄着小姑娘说无妨的,先帝也曾南征北战,一去几年都有,都是平安无事,叫她不必忧心。
三言两语下来,赵曦月也止了泪,点点头又抱怨起谢蕴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在外头玩什么好玩的了,赵曦珏成日忙着政事都没空陪她……
如此这般地一轮念叨下来,太后也就再提不起精力管西北的事了。
赵曦月见好就收,扶了太后进殿休息,弯起的眼角笑得比花蜜还甜。只是这份笑意仅能维持到踏进寻芳阁大门的那一刻,一进到寻芳阁里,她眉宇间的担忧,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殿下,您又忘了,顾先生说您思虑过重,会伤了身子的。”行露捧了药碗,见赵曦月又坐在窗前望着西南的方向皱眉,低声劝解道。
赵曦月收回目光,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哪是说不担心就真能不担心的,听六哥说再有十日西南的十万大军就要到城门口了,如今城内已是传得沸沸扬扬,这宫里也不知道能瞒多久。”
虽说赵曦珏和赵曦仁怕京中生变,瞒下了建德帝已不在军中和二皇子被大皇子暗害二事,但赵曦和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自西南一路北上,一传十十传百,这样的消息都不必等大军压境,就已传得人尽皆知。
不说别的,光是各府女眷这些时日就往宫里递了无数参见的折子,只不过都被赵曦珏给扣住了。要不然,只怕宫里也闹不太平。
行露管着“月翎卫”,京里的现状她再是清楚不过了,心中自是清楚赵曦月担心的事,口中还是劝道:“您急也是急不来的,左右事态还未完全脱离二位殿下的掌控,您且耐心再等等。”
赵曦月轻叹一声,接过药碗一口饮尽了,又被苦得直皱眉头,忙往嘴里塞了两粒蜜饯,口齿不清地问道:“这两天城里的风向可有变动?”
行露轻轻摇了摇头:“如今街头巷尾都在传圣上出事四殿下与六殿下却秘而不宣,二人必定朋比为奸心怀不轨,虽说有咱们的人在其中澄清,可西北战事未平,圣上也确实是在二殿下受伤后便再无露面,再有有心人煽风点火,单凭三言两语,并不能够服众。”
尽管心中有所准备,但当她托着腮听完行露的话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和赵曦珏秉烛夜谈的第二日,赵曦月就让行露下令,派出去的“月翎卫”中除了随行保护谢蕴的十人外,全都回京待命。等京中出现有关此事的风言风语时,那些平日里隐藏身份的“月翎卫”便可混迹其中,不说将那些谣言杜绝,至少也能将这一池子水搅得更混些。
只是东南大军来势汹汹,西北又至今未有圣上露面,两相对比,那些澄清的人反倒像是在另类,自是收效胜微。
“听六哥今天的意思,朝廷里也开始有人质问四皇兄是否连通边伯侯瞒了父皇出事的消息。”赵曦月愁眉不展地说道,“好在镇国公府眼下还未有动静,若是镇国公府递折子进宫,连六皇兄都拦不住。”
“镇国公历经沙场,所见所闻非常人可比,想来并不会因几句风言风语便怀疑四殿下。”行露斟酌着用词,低声道。
赵曦月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不怕外祖父会多想,就怕舅舅会想太多,最后横生波折。”
如今的镇国公世子一直是扶持赵曦仁的,若赵曦仁当真意图不轨,他恐怕还乐见其成。
毕竟是赵曦月的外家,行露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抿了抿唇转开了话题,嗔道:“六殿下千叮万嘱,只要您不多想,万事都能告诉您,偏生您听完了回来还要琢磨。依奴婢看,还是多瞒着您为好。再这般下去,您这病啥时候才能好呀?”
赵曦珏哎呀了一声,连声道:“好好好,不想了不想了。”一抬头又觉得这偌大的寻芳阁似乎冷清了许多,不由得默了一瞬,“青佩还是不想见本宫?”
说到青佩,却是连行露都头疼起来了:“也不知她是钻了什么牛角尖,奴婢已同她说了殿下已不生她的气了,让她回来照常伺候便是,她就是听不进去,只说自己没脸见您,请您一道诏令赐死罢了。”
她也是有些急了,还未来得及细想话就出了口,顿时止了话头,行礼道:“奴婢一时失言,殿下切莫放在心上。”
赵曦月摇摇头示意无妨,可青佩这坚决的态度到底让她犯了难。
行露和青佩在她身边伺候多年,二人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能让行露失言,必定是打从心眼里犯急了。
她轻吐了口胸内的浊气,起身道:“走吧,咱们一同去看看青佩。”
第一百一十八章
青佩并非是不想见赵曦月, 虽然行露告诉她殿下已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但每每想起那日赵曦月捂着胸口呕出胸口的模样,她便觉得自己没有脸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行露让她想想这些年殿下都是如何对她的, 纵使是被三皇子要挟,为了救下她的命, 殿下可以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如今她犯了错,殿下得知了原委, 气过了便也不计较了, 这哪怕是在寻常人家里,都是极其难得的事了。
她都懂, 跟在赵曦月身边这么多年,她知道这位殿下是从未真的将她们当做奴婢的。
可每每想起那日赵曦月与行露看她的目光, 想起若非是她恃宠而骄, 仗着自己是康乐公主的侍女, 被其他宫女太监捧了几句就轻狂得忘了自己的身份, 连宫规都不遵守, 就根本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便寝食难安,甚至提不起勇气去向赵曦月请罪。
她心里明白,同样是和赵曦月同进同出的侍女,行露就永远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青佩翻了个身, 将自己整个人蜷在被子里, 轻轻地呜咽出声。
“吱——”原本紧闭的门扉被推开,发出细微的声响。
应当是行露回来了,青佩的哭声止了下来:被她瞧见该念叨自己不争气了。
缩在被子里的人动了一下,青佩吸吸鼻子,摸不到帕子便直接拿袖子揉着还泛泪的眼尾, 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压着喉间的哭腔嗫嚅道:“你回来啦……”
掀到一半的动作却在瞧见站在门口的人时僵在了当下,连话都忘了说,直到行露轻咳一声才将思绪招了回来,手忙脚乱地跪下:“参见殿下!”旋即想起自己如今还在床上,一时进退两难,不知是该起来下地再跪,还是破罐破摔就这么着算了。
她没洗漱,眼睛肿得没法见人,穿着的还是昨日的衣裳,头发更是因为刚从被窝里起来支棱地乱七八糟。
青佩想过好多次自己再见赵曦月的画面,唯独没有想过会是以这幅模样,懊恼地直想找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见着这场景赵曦月也是愣了一愣,愣完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嗔道:“别脸红了,本宫来才知道不好意思是不是晚了些?”
听到这熟悉的玩笑声,青佩才忍住的泪意又涌了上来,却不敢当着赵曦月的面哭,只垂着脑袋喃喃道:“奴婢没有……”
“别愣着了,还不快去收拾一下自己。”行露扶着赵曦月进屋坐下,一扭头见青佩还跪在床上束手束脚地不知如何是好,面上不由透了些许无奈道,“再把你的好茶煮一壶来,她一向小气得很,您赐的茶都偷摸藏着,总来蹭奴婢的。今日沾殿下的福,叫她出一次血才好。”
后半句话确是对赵曦月说的。
被她这么岔了一下,屋子里的气氛明显松快了许多。
赵曦月瞧了行露一眼,弯着眼尾笑道:“还说青佩小气,本宫瞧着你也是不遑多让。”说罢,又让行露唤了守在屋外的小宫女进来,“还不快去给你青佩姐姐打盆水来。”
青佩作为赵曦月的贴身宫婢,身边自然也是有帮着端茶递水、打扫屋子的小宫女的。只是这几日底下都在传,说是青佩犯错惹恼了六皇子与康乐公主,要被发落了,众人怕殃及池鱼,无一不暗自疏远,连着她屋里的小宫女都多有怠慢。
如今瞧赵曦月笑语晏晏,哪里像是来发落人的模样,忙不迭连声应了,一路小跑着去端了热水来。
青佩提起的心松下许多,低声应了是,在小宫女的搀扶下去了后头洗漱。
赵曦月也不急,让人送了茶果点心进来,一面吃一面同行露说话。待青佩收拾妥当出来时,茶碗里的茶已去了大半。
虽收拾过了,肿成核桃般的眼睛一时半会地却还消不下去。青佩不敢叫赵曦月瞧见,低着头在赵曦月不远处再度跪了下去,低声道:“青佩有负殿下的信任,请殿下降罪。”
她狠了狠心,将这几日翻来覆去在脑海里滚了许久的念头说了出来,“您赐死奴婢吧,若是不忍,便灌一剂哑药,打发奴婢去扫洒处,抑或是遣出宫外都成。”
“本宫怎么不知道,咱们寻芳阁合适多了这跪来跪去的规矩?”赵曦月一挑眉头,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叹息道,“行露,你将她扶起来,咱们也是许久没好好说话了,都坐着吧。”
行露福了福身,上前搀住青佩的手臂,笑道:“往日最闹腾的是你,今日倒学会了锯嘴葫芦那套,累得我要帮你说话,回头你可得补份谢礼给我。”
她虽受过伤,但手上力气还在,稍一用力便将青佩硬是拉了起来。
青佩本想推了赵曦月的话就此长跪不起,可这会都被行露拽起来了,再跪回去便是同赵曦月对着干。她对赵曦月气急攻心的画面还心有余悸,只好束手束脚地在软垫上坐着。
呐呐道:“谢殿下。”
“行露说你锯嘴葫芦,你还真就一个字都不愿同本宫说哪?”赵曦月红唇微撇,鼓着腮帮子捂胸道,“哎呀,胸口痛。”
青佩登时急了:“殿下要不要紧?来之前可曾用过药了?奴婢这就去请顾太医!”
可还没来得及起身,人已经被拉住了。
“你别着急呀。”行露难得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
“你拉着我做什么!殿下的身子要紧……”青佩还有些着急,可当对上赵曦月狡黠的目光时,猛地想起她家殿下打小最擅长的就是装可怜了,抿着唇别扭道,“殿下莫要作弄奴婢了。”
“不作弄你,怎么知道你对本宫的身子如此上心?”赵曦月俏皮地扑了扑睫毛,见青佩的脸色总算是松快下来,她才缓缓收了笑,正色道,“既如此担心,做什么还不回屋里照顾?”
青佩张了张嘴,涨红了脸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赵曦月的目光落在她肿起的双眼上,声音温柔了许多:“当日的来龙去脉,六哥已经同本宫说了,本宫知道是因为他和四皇兄逼迫你,说本宫知道父皇出事必定伤心欲绝,你才勉为其难答应隐瞒此事,为此你还在毓庆宫逗留许久,直到神色瞧不出异样方才回来。”
她微顿了一下:“此事你的确有错,但本宫所说的错,并非你私自答应六哥欺瞒本宫,你知道么?”
这回行露却没有帮着说话,二人都静静地看着青佩,瞧着她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又涨得通红。
青佩咬了咬牙,期期艾艾地说道:“奴婢不该仗着您的势,到了毓庆宫见门前无人,便在无人通禀的情况下径自前往六殿下的书房。”
赵曦月唇角上翘了些许,鼓励般地说道:“还有呢?”
“还、还有,还有奴婢在听到屋内有人时就该及时出声示意,而不是在门前偷听……”青佩将头埋地更深,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扑扑地往下落,“被您发现后也当坦白缘由,而非一瞒再瞒,惹您生气……”
赵曦月却摇了摇头:“你答应了六哥,那便是对六哥做了承诺,本宫虽会生气,却不会因此觉得你做错了。”
青佩泪眼朦胧地抬头,脸上有些许不解。
“你若不能帮六哥瞒着我,当时便不该答应。六哥知道你是我的亲信,顶多把你软禁起来,却不会伤你,届时本宫同他要人,他还能不给不成?”说着,赵曦月又轻叹一声,“不过这也是本宫说得轻巧,六哥毕竟是六皇子,还有四皇兄在,你那处境确实进退两难。”
她端起茶盏浅呷一口,低声道:“此事,你有错,六哥和四皇兄也有错,哪怕是本宫,也未必毫无指摘之处。之后吐血昏迷,更是巧上加巧,同你没有丝毫干系,你作何内疚至此呢?”
说到此处,青佩已是泣不成声,被行露搂着不住地点头道:“奴婢知错了,知错了……”
“你说让本宫赐死你,或是毒哑了你打发出去……”赵曦月蹙眉道,“本宫在你心中,是能干出这等事的人?”
青佩慌忙抬头,急道:“不不不,殿下绝不是这样的人,是奴婢、奴婢想岔了。”
“知道是自己想岔了便好,本宫可是小仙女,干不来那等喊打喊杀的事。”赵曦月倒还有心情玩笑了一句,瞧了面露无奈的行露一眼,放柔了语调,“你与行露跟在本宫身边这么些年了,里里外外的事素来是没有瞒着你们的,如今行露管着‘月翎卫’分身乏术,你要再走了,该谁来照顾本宫呢?又让谁来说俏皮话逗本宫开心呢?”
她皱了皱鼻子,半真半假地道:“顾太医说本宫这身子得开心些才能大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行露,冷笑话都说不好,再这么下去呀,本宫怕是要一病不起了。”
想起行露一本正经地说笑话的模样,青佩忍不住破涕而笑,又觉得自己哭哭笑笑的模样不大像话,歪在行露怀里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拭泪。
行露当真是好心没好报:“是是是,都是奴婢的不是。”低头没好气地点了点青佩的额角,“都说殿下总宠着你,连哄你都不忘踩我一句。”
赵曦月哎呀一声:“行露冤枉人,本宫哪有踩你呀,分明都是实话,青佩你说说她说得冷笑话是不是不仅不好笑,连冷都不觉着冷?”
青佩抿着唇笑,眉眼间又有了几分往日里活泼的模样:“那奴婢还是觉得有些冷的。”
行露扬了扬眉,板着脸将人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推完之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主仆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眸中的光芒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柔和。
赵曦月至此才是彻底放了心,温声道:“青佩,再过几日,这宫里宫外恐怕都要变天,你可愿意到本宫身边,以助本宫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