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当然有想过……”他离得太近,让她不敢动作,只能咬着舌尖近乎呢喃地说道。
“可殿下还是去了。”
“我有做好安排,等六皇兄控制了三皇兄,父皇出面,军心一乱,‘月翎卫’就会借机救我回来。”
“殿下也说,要等六殿下控制住三殿下,借军内混乱才能逃出……可若是在此之前,军内先出了意外——他们用殿下的性命要挟六殿下甚至圣上,届时,殿下便逃不出来了。”
“不、不会的……”赵曦月磕磕绊绊地说道,“我只是个公主,谁都不会觉得政局会被一个公主左右……”
“但我会。”“……”话被打断,她半张着嘴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想到糯糯有可能离我而去,我已痛不欲生。”谢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糯糯曾要我许诺,不论为了什么,都不可贸然行事。可你若不在,我要对谁守诺?”
他浅浅地笑:“我守不住的。”
这不是赵曦月第一次见到谢蕴笑。
她曾觉得谢蕴像是个妖精,不笑的时候冷冷清清,凉薄疏离让人不敢靠近;笑起来的时候却如冰雪消融,美得心惊,那双勾起的桃花眼只一眼便能迷人心窍。
可她确实第一次见到谢蕴露出这样的笑容,孤寂又脆弱,明明在笑,却让她难过地想哭。
“温瑜哥哥……”她咬着唇,抬手环住了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小小声地说着她心中的委屈,“可是我好害怕,我怕你们都回不来了,我怕我什么都做不到。”
建德帝和谢蕴不在的每一天,对她而言都是一种煎熬。哪怕是在赵曦珏将所有的计划对她和盘托出,她依旧放不下心。
如果她不是一个公主,如果她更强大一些,如果有她能够做到的事情……
每天每天,这些念头都萦绕着她。
所以在得知赵曦珏为如何将赵曦和引入宫中发愁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或许是她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
于是她义无反顾地去了——只要他们能平安活着,只要是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做。
“没能让糯糯相信,是我的错。”
谢蕴的声音猝不及防地自头上传来,赵曦月颤了一下,埋在他怀里的脑袋摇了摇却不肯抬起,“不是的,我相信温瑜哥哥,也相信六皇兄,我知道你们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我只是……”
扣在他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些,她的声音轻到细不可闻:“我只是太害怕了。”就像他不能接受她会有个万一,她也同样承受不了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可能出现的那一点点失败。
听完她的话,谢蕴有了片刻的沉默。
紧接着,是他有些无奈的叹息:“是微臣过激了。”
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又从“我”变回了“微臣”,赵曦月微微抬起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温瑜哥哥不气我擅自行动了么?”
“微臣从未气过殿下。”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懊恼,为什么他要留下她独自在宫中,又是怎样的形势所逼,会让她甚至做出以自己为质的决定。
“殿下,微臣也想请殿下答应微臣,从今往后,请殿下为了自己好好活着。”谢蕴揽着怀里单薄地仿佛一碰便会碎的小姑娘,低声道,“不论为了什么,都不可贸然行事。”
想起那日自己拉着他的手要他做保证的情景,赵曦月双颊微红,又将脸埋回他的怀里,好半晌才轻轻啄了下脑袋,应道:“本宫遵命。”
不伦不类地回答却让谢蕴柔了眸光,勾唇浅笑。
他的小姑娘还在。
哄好了谢蕴,赵曦月的心情好了许多,可惜这样的好心情却没能坚持多久,其主要原因,还是她家六皇兄赵曦珏让她深切感受到了
——一个大男人生起气来居然可以气这么久!
“六哥呀,连日来辛苦了,这是我特意让小厨房准备的枸杞银耳莲子羹,清热明目,你尝尝?”赵曦月捧着炖盅,满脸堆笑地凑到赵曦珏身边,讨好道,“已放温了,少糖,你爱吃的。”
赵曦珏正拿着笔在折子上不知写些什么,头也不抬:“放下吧。”
冷淡的语气堵得赵曦月一口气差点没回上来,她磨了磨后槽牙,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同他一般见识,扭身笑眼盈盈地将炖盅放在一旁,“那我放这里了,六哥千万记得喝哦。”
“……”
“……”小气鬼!小心眼!气死算了!
在心里暗骂了两句,赵曦月深吸一口气,在屋内东摸摸西逛逛,状似不在意得问道:“听说星移馆关门之后有人觉得可惜,盘下来准备重新开张,六哥若有空,不如陪我一道去凑凑热闹啊?”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道漫长的沉默。
赵曦月鼓鼓腮帮子,再接再厉:“六哥六哥,听说沈先生送了好多书给你,都有哪些呀?有适合我看的么?”
赵曦珏搁下笔,然后在赵曦月期盼的目光中,拿起另一册新折子。
赵曦月一扭脸,朝正坐在一旁翻看折子的谢蕴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这兄妹俩闹别扭真是永远都忘不了扯上他。
谢蕴合上手上的折子:“殿下所为,并非有勇无谋。”
可赵曦珏却依旧不为所动,奋笔疾书的模样看得赵曦月恨不能扑上去照着那爪子狠狠啃上两口。
“赵曦珏,你差不多得了哦?父皇都夸我了的!”低声下气这么久,赵曦月总算是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书案上,泪眼汪汪地说道,“而且我都道歉了!”
啊……拍下去没掌握好力度,手好痛……
赵曦珏也终于在今天第一次抬眼看向了赵曦月,不冷不热地笑道:“那我还得对糯糯舍身取义的精神表达一下敬佩之情?”
赵曦月立刻怂了:“人家又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不知会你们一声就擅自作主,下次一定不会了,我发誓!”说着,她装模作样地举起三根手指,可怜兮兮地瞅着赵曦珏,眼里的意思大概是“我都发誓了你就别生气了”。
“呵,糯糯发过的誓还少么?”赵曦珏冷笑一声,环着胸靠在椅背上,“当日我怎么同你说的?让你万不可以身试险,若劝不得,我自有别的法子。没记错的话,糯糯也是拍着胸脯发誓,说自己怕死得很,绝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我当时不这么说你肯定不同意让我去嘛……”赵曦月对着手指,可怜兮兮地低头道,“而且我没有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温瑜哥哥也问过行露当时的部署,不信你问他。”
赵曦珏面色一肃:“你还有理?”
“不不不,我没理我没理。”赵曦月当即举手投降,她小步小步地蹭到赵曦珏身侧坐下,垂着脑袋一副任他说教的模样,“六皇兄教训的是,皇妹都听着呢。”
赵曦珏抬手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示意她少卖乖,他不吃这套。
态度却是比方才要松动了许多。
赵曦月是谁?是闭着眼睛都能察觉赵曦珏心情变化的人,立刻打蛇上棍,摊开刚刚拍红了的手掌,委屈巴巴地撇着嘴装哭:“六哥你看,都肿了。”
方才她拍桌子的动静他自然是瞧见了的,当下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去去去,你自己拍的还好意思到我面前哭。”眉头却在扫到她泛红的手掌时微蹙了一下,手一伸便从暗格里摸了个瓷瓶出来扔到她怀里,“自己涂。”
“……”啧,她家六哥别扭起来真不输话本子里的小媳妇。
不过这话她也就敢在心里腹诽两句,面上还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乖乖取了药膏涂在发红的位置。
清清凉凉的,确实管用。立刻将赵曦珏还在生气的事抛到脑后了:“这药不错,六哥还有多的嘛,我收着点。”
可以,好了伤疤忘了疼第一人非她赵曦月莫属。
赵曦珏险些被气笑了:“赵曦月,承认错误的时候上点心成么?”
赵曦月尴尬地轻咳一声,撅着嘴嘟嘟囔囔地小声逼逼:“我都这么认错了,六哥要还生气,我也没法了呀。那我能怎么办嘛,要能回到那时候我一定安分守己在宫里待着,可那不是没法了么……况且温瑜哥哥都不生气了……”
见赵曦珏一挑眉毛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赵曦月忙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是真的有反省过了,父皇也训过我不该不考虑你们的心情,让六哥心里受伤了,是我的不是。请六哥大人有大量,原谅妹妹吧。”
因着赵曦珏有意宠她,她在他面前时素来是嚣张跋扈,往日里就算认错也是嘻嘻哈哈一笔带过,如今日这般一本正经地道歉,换做平时赵曦珏恐怕都要瞧瞧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六哥——”半晌都没听着赵曦珏的动静,赵曦月才坚持了片刻的正经又消失了,双手抓着他的手臂就是一顿摇,“你就别生气啦!”
却忘了自己的掌心才涂了药膏,这么一抓便将药膏全蹭在了赵曦珏的衣袖上。
赵曦月面色一僵,将手藏到背后悻悻地笑。
瞥了一眼她心虚的模样,赵曦珏扯扯嘴角,没好气地拖过她的手拿帕子擦去上头的药膏,口中还不忘训道:“多大的人了,还总这般毛手毛脚。”
“人家还没到十五呢,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她一边辩驳一边呲牙咧嘴地呼痛,“痛痛痛,你生气也不能拿我的手撒气呀!”
大呼小叫地,惹得那头不欲加入他们兄妹吵架的谢蕴都张眼瞧了过来。
赵曦珏白了他一眼,将装了药膏的瓷瓶扔了过去,“别看,心疼你来。”又点了点赵曦月的额角,正色道,“往后不许胡来了。”
赵曦月当即笑颜逐开:“知道啦!往后你求我去我也不去。”
而后在他瞪过来之前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临行前还不忘自己来时带来的东西:“枸杞银耳莲子羹,不许忘了,这可是妹妹的一片心意。”
赵曦珏瞧了一眼已然凉透了的炖盅,认命地叹气:“好,一定吃。”
赵曦月这才满意,同谢蕴道别后一路喜滋滋地哼着小曲回了宫。
——她就知道,只要她认真起来,赵曦珏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过赵曦月以为赵曦珏是借着处理政事的由头故意冷落她, 却是错怪赵曦珏了。
当日因建德帝的出现,朝里朝外的风声顷刻间偃旗息鼓,连带着驻守城郊的大军也傻了眼, 没了主帅不说,主将罗震亦是在私逃途中被奉旨赶去捉拿的“赑屃”斩杀马下, 又有镇国公派来支援的五万兵马随后赶到。
一时军心涣散,不攻自破。
建德帝下旨命镇国公与羽林军统领路霑一齐将这十余万大军化整为零, 该走的走该留的留, 最后修整成一支仅余三万人的精兵,由路霑挂帅赶赴西南, 与大公主并大驸马里应外合,一鼓作气端了胡姬留在西南的一帮细作官员。
此外, 二皇子因被大皇子陷害以至于双腿被废的传闻也终于被证实, 大皇子戕害手足图谋不轨, 由圣上下旨贬为庶人终生不得回宫;二皇子则受封秦王, 赐亲王印, 赏黄金封地, 他母家永定侯加封为晋国公,算是为他所受之苦作补偿。
同样受封的还有四皇子与五皇子,前者奉旨监国期间并无过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受封安王, 同样赐亲王印,赏黄金封地;后者因未有功绩,仅被封了康郡王。
至于最引人关注的三皇子率兵上京逼宫,意图政变一事,却被建德帝交给了六皇子赵曦珏负责。
赵曦珏雷厉风行, 该杀的杀该抓的抓,三皇子本人则被贬为庶民,赐死于毓和宫,如此一来,三皇子党算作是被彻底铲除了。
经此一役,虽说六皇子尚未受封,可太子之位的归属,朝廷内内外都已心知肚明。
更让人没想到的事,因武令哲开罪四公主之后就沉寂多时的边伯侯府,突然出了一位四公子,竟领了一支轻骑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番邦,让番邦王太子摇身一变,成了新的番邦汗王。
而这位番邦汗王亦是不负众望,一上位便以铁血手段肃清了朝中主战一派势力,并派出使者入京要与大夏朝重修旧好,其中一条便是,想以王后之尊,迎娶大夏公主,以示自己永结同盟之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还没来得及在大皇子被囚、二皇子双腿被废、三皇子政变失败以及六皇子脱颖而出成为最佳继承人的风波中平复下来的朝廷——懵逼了。
众所周知,如今后宫之中还未尚驸马的公主,只有一位。
如今距离三皇子逼宫一案已过去半年有余,赵曦月过了十五岁的生辰,换句话说,已可以成亲了。
“神经病啊!他们要求和,凭啥要咱们嫁过去?!”赵曦月柳眉倒竖,显然是气得不轻,“修好的办法那么多,干嘛每次都要靠和亲解决?都出了一个胡姬的事了,不知道引以为戒的么?”
赵曦珏却是单手托腮,闲适的模样仿佛是在看戏:“旧汗王的女儿们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没法往这边嫁,新汗王年岁尚轻还未娶妻,更是寻不到公主来和亲。况且他许诺的还是王后之位,瞧瞧他占着王后嫡子的名头多年都没被老汗王废掉就知道番邦是极看中王后身份的,怎么说也是个十分有诚意的位置了。”
“至于胡姬的事,那可不嘛,人家料定了有胡姬一事在先咱们定然不会轻易再收他们一位公主,不如由咱们派人,万一是个细作,吃亏的不还是他们自己么。”
“……”他这话实在过于有理有据,赵曦月被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磨着后槽牙阴恻恻地说道,“你最好说点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