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奴婢就是要说,小姐失了清白,老爷觉得颜面扫地,得知小姐暗中让高大人去查,还狠狠地说了小姐一顿,说谢家的脸都要被小姐败光了。”翠屏越说越难过,“前些日子,小姐前脚退了李校尉的亲事,老爷后脚就要再给定一桩,还逼着小姐去见,那人根本配不上小姐!”
赵明锦听得心头火起:“我找他说理去!”
“不许去!”谢如玉高声叫住她,粗喘了几口气才将涌上来的委屈全部压下,“我的家事,与你无关。”
她顿住脚步,脊背僵直,拳头被攥的咯吱做响。最后终是忍不住,一拳砸到了墙壁上。
高齐已有几日没见谢如玉,如今又重新查她的案子,还是觉得应该过来探望一下,顺便告知一声。
他穿了件绯红短袍,一条水绿锦裤,走在街上最是惹眼。正要在众人注目之下跨进谢府大门,就见赵明锦脸色不郁的从里面冲出来,而且对他扬手打招呼视而不见。
“娘娘?”他只觉得要出事,赶紧收回腿跟了过去,“娘娘?这一脸杀气是要跟谁打架去?”
赵明锦没理他,继续往前走,手背上的血落在地上一滴,鲜红如朱砂。
“手怎么还受伤了,都打完了?”
“再说话,我不介意打你一顿。”
高齐赶紧闭了嘴,在一旁小跑着跟了她一路,一直跟到闲王府。
闲王府可不是他能随意乱走的地方,眼见赵明锦消失在了溪水廊桥尽头,他叫了一旁的侍卫过来:“就说我要求见王爷,有要事,特别重要的事!”
赵明锦回了碧锦园,拎着银枪在园里舞了大半个时辰,竹子被杀气震断好几根,芭蕉叶子本就被晒的有些蔫儿,又让银枪扫过,一片零零落落的。
绿儿躲在一旁:“将军这是怎么了,从没见她发这么大火过。”
红儿摇头:“你守好将军,我去取药箱过来。”
心头气闷消了些,赵明锦收了枪,往竹林下方的长椅上一躺,闭着眼睛平心静气。
耳边有脚步声凑近:“让我一个人躺会儿。”
绿儿只能道:“是,将军。”
不多时又听到了脚步声,想来是红儿过来给她包扎,她摆摆手:“一会儿我自己上药就行,先下去吧。”
没听到应声,她也没理,不多时垂在身旁的手突然被握住,清透微凉的触感让她蓦地睁了眼。
“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叶濯俯身细细清理她手背上的伤,见她想把手抽出来,又温声道:“别乱动。”
若是在军营,这点小伤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季二那些糙汉更不会。这些年来,叶濯是唯一一个连她手上破了点皮都要过来问一问的人。
她心头有股奇怪的滋味蔓延开来:“没生气,就是替如玉委屈。”
“因何事委屈。”
赵明锦抿着唇不说话。
“你既不想说,我来猜猜,”叶濯将金疮药涂在她手背上,动作很轻,“今日下朝,谢明征去御书房面见皇上,请旨赐死李督元。”
一听到谢明征这三个字,她腾地坐起来:“真想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
“都是什么。”
“……辱骂朝廷命官,也是要吃牢饭的。”
叶濯淡嗯一声,笑着看她:“在我面前,不算。”
在他面前,更说不出来好吧?
赵明锦扁着嘴坐在那里,听微风徐来,竹叶窸窣,闻他身上的幽淡檀香,心中渐安。
“谢明征为人清高,为官清廉,虽有些好面子,却也算不上错处。他想将这件事捂下来,是为了他与谢家的名声不假,”叶濯声音清淡温润,宛若给倔强的小孩子讲道理一般,“但也是为了谢如玉能尽快摆脱此事。”
“那也该问问如玉的想法,怎能一意孤行。”
“确实欠妥,”将她伤口包好,叶濯直起身来,拍拍她的发顶,“谢明征是谢如玉的父亲,就算做的再不好,也不会伤害她。”
“李督元要是死了,那就是伤害,你看如玉还能不能活下去,”她摆弄着手上布条绑的结,“你绑的结和军师绑的挺像的。”
都是那种任凭她怎么乱动,都不会松开的结。
叶濯垂眸,唇边笑意沉沉。
“对了,谢明征去请旨,皇上怎么说,不会真同意吧?”
“我既暂代刑部尚书之职,总不能让冤案发生在我手上。”
第16章 、015
有叶濯在,李督元不会有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揪出那个人来。
往常夜里拦路的活根本不用赵明锦亲自出手,但这事起因不能往外传扬,她只能自己上。
入夜后,她换上夜行衣,直接从碧锦园□□出了府。
三年前她曾走一次王府外的小巷,今日再走,仍是原来宽敞静谧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
巷口处立着一道黑影,身形高大,脊背挺直,分不清是敌是友。
“什么人。”
那人缓缓回身,清冷的月华落下,将他的五官勾勒得愈发深邃,漆黑透亮的眼中似藏着漫天星河。
“王爷?!”
叶濯也着了件黑衣劲袍,平日里的飘然广袖被束起,整个人少了些温润儒雅,平添了几分凌厉肃潇。
赵明锦揶揄地看他:“我真不会扒他的衣衫。”
“怕你找不到路罢了。”
“怎么会,”她脚步轻快的跟上,“我去翰林院守株待兔,看到他出门就一路尾随,在他到家之前,总能找到个伸手不见五指,狭窄逼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
叶濯用一句话将赵明锦所有的话堵了回去:“我知道这个地方。”
“……王爷,请!”
叶濯带着她在长安城七拐八绕,半晌后还真找到了条僻静无人的小路。
他悠闲的靠在墙边,看着赵明锦在前方探头探脑。
“确定苏展会走这条路?”
“确定。”
“放着大路不走,走小路做甚。”
“入夏天气多变,或许一炷香前还艳阳高照,一炷香后已是雷电轰鸣,”叶濯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天色,“他想快些回家,免得书画被淋湿,我们也需快一些。”
恍似为了配合他似的,一阵凉风陡然刮起,原本斜挂在天下的月亮没了踪影,连星星都暗淡的看不到一颗。
“我们?”赵明锦上下打量他,“和我一起抢?”
“你抢,我看着。”
“……”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两人对视一眼,抿唇静默。
赵明锦探出头去,果然见到有人走来,那人手上的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摇晃,烛光荡漾,勉强让她看清了来人的脸。
果然是苏展。
苏展走得很快,还不时仰头去看天色,每看过一次,就将手上的画轴往怀里藏一藏,果然是个爱画如痴的。
待他走近,赵明锦闪身过去,直接拦住他的去路。
苏展被骇了一跳,蓦地停在原地。
“谁?”
她抽出腰间匕首,压低声音道:“人走,身上贵重东西留下。”
苏展不说话,只警惕地退后一步。
“再给你一次机会,贵重的东西留下,饶你一条命。”
“我、我没有。”
“没有?怀里藏的是什么?”
苏展眸光一闪,猛地将灯笼扔向她,自己则转身就跑。
赵明锦侧身躲过,脚尖轻点地面,人如飞燕般灵巧跃起,不过一个翻腾便落在了他身前,没等他反应过来又迅速回身,右手直取他怀中之物。
画轴轻而易举被她抢过来,苏展蓦地停在原地,看了眼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眼已落在她手中的画。
“我当是什么贵重的,一幅破画而已,”赵明锦将画往旁边一丢,“银子。”
苏展上前两步要去捡那幅画,可惜指尖刚碰到,画就被抽走了。
“这画这么重要?”她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来,吹燃,火苗就停在画卷之下,“没有银子我就烧了它。”
“你别碰它,”苏展眼睛紧盯着那火苗,仿似眸中也起了火一般,“我给你银子。”
他伸手探向怀中,赵明锦眸子一眯,等着他走近。
然而……
苏展只是虚张声势:“我跟你拼了!”
“……”
赵明锦三拳两脚把他打趴在地,又一掌劈在他脑后,将人劈晕了。
她有些沮丧地拽下面纱:“手无缚鸡之力。”
叶濯从另一头走过来,矮身去解他衣襟带子,赵明锦惊的瞪圆了眼:“你做什么?”“不看一眼小腹是否有伤,甘心?”
她笑着拿火折子凑近:“不甘心。”
明眸仔细地盯着叶濯的动作,当苏展的里衣露在眼前时,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叶濯却停了手:“还看?”
都这紧要关头了,怎么计较这些,赵明锦顺口道:“又不是没看过,营中士兵训练我盯过,沙场血肉横飞我看过,军医忙不过来我帮过。这些年若拘泥于这些,我怕是早死在……”
“别胡说!”
叶濯的眉眼隐在暗影里,看不清神色,但他的语气却比往日的急,声音也不似平日温润。
看着他抿紧的薄唇,赵明锦心头莫名颤了颤:“不说就是了,以后也不说。之前军师给我算过,说我能长命百岁呢。”
见他还是不说话,她背过身去:“我不看就是,动作快些,要下雨了。”
叶濯偏头去看她,那样纤细的背影,站的却如松柏般笔直。一个姑娘家,非要摆出一副能顶天立地的模样。
他垂眸,淡声开口:“既然不喜欢在虎啸营练兵,直接递折子就是,为何要请缨去长岭边关。”
“谁说我不喜欢,在虎啸营里的日子过得不知有多自在,没事和季二齐三斗个蛐蛐,再和李督元比比武,还能偷偷在帐里看新出的话本子,那是我入朝为官这几年间最开心的日子。”
忆及当年,心中颇多感怀,她无意间回身,正巧看到了苏展光溜溜的小腹位置,那里别说伤疤了,连个痣都没有。
她清咳一声,别开眼去:“不是故意看的。”
叶濯似乎也不在意了,只是问:“既然喜欢,怎么不留下。”
“留不下啊,”她双手叉腰,“边关被破,五城被夺,难民纷纷涌入长安。当时但凡有点儿武艺傍身的,有点儿护国情怀的,都坐不住。我是,季二齐三李督元亦是。”
说到这里,赵明锦回头看叶濯:“我记得当日王爷不在朝堂,你是没看见,文武百官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同意我带兵出征,最后还是皇上慧眼识珠,力排众议,亲自走下龙椅,将虎符交到我手中的。”
“本王当时,不在长安。”
她突然有些好奇:“王爷若在,会站在我这边么?”
叶濯没答她,只是站起身来,又将晕倒的苏展扶起来。
赵明锦对他的沉默有些摸不着头脑,刚要开口再问,他的声音已经从前面传过来,压的比这天色还低沉。
只有两个字:“不会。”
“……”她小声嘟囔,“没眼力。”
叶濯将苏展扶到了路边,放在一间铺子的雨檐下,赵明锦又把画放回他怀中,处理妥当后两人并肩往回走。
一路无话。
回到王府时急雨骤然落下,好在红儿和景毅正拿了伞等在那里。
叶濯似乎有事情要处理,直接往点墨阁去了,赵明锦与红儿回碧锦园。
方向不一,两人隔着层层雨幕,背道而驰。
回到碧锦园,喝了绿儿做的驱寒汤,又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赵明锦心头莫名的烦闷一扫而光。
“将军。”
“嗯?”
“您回来这么多日了,王爷他怎么……还歇在自己房中?”
赵明锦咬了口绿豆糕:“不睡他自己房里睡哪儿?”
“自然是这里,”红儿给她铺好床榻,几步凑过来,“王爷是性子冷淡些,将军出征三年没有纳侧妃,可长此以往下去势必要出事的啊!”
“出什么事。”
“……王爷会娶别的女子入府。”
赵明锦嚼着糕点的动作慢下来:“无妨吧,府里地方够大,人多热闹些。”
红儿:“……将军,早些睡。”
“你也是。”
待红儿走了,赵明锦把咬了一半的绿豆糕放下。
方才没觉得有什么,现下细细想来,嘴里的糕饼突然就不甜了是怎么回事。
真是怪了!
苏展不是那个人,安神香的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以往赵明锦毫无头绪时,就会召集季二他们议一议,但是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能去找他们,她索性叫了红儿绿儿,三个人凑在一起商量。
“无论怎么说,一定是安庆郡主的安神香出了问题,”赵明锦在纸上写下安庆郡主四个字,“今日我们要议的,就是安庆郡主身边的男子们。”
绿儿率先开口:“永昌侯。”
“说得不错,就是岁数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