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濛濛落了周轸一身,他走进楼洞时正巧有个晚归的年轻人开门禁,周轸一把扶住了门,跟着对方一齐上楼了。
这块的地皮耐打就在交通便利,这里也从不缺各路赁房子的。
饶是周轸得了人家的济,轻易上楼了,他也不记人家好。咬着烟,狠狠嫌弃这里的门禁安全问题。
一口气爬到五楼,周轸记忆里,上次来这样没电梯水泥楼道的老房子,就是去倪嘉勉家。
这个女人,上辈子绝对和她有仇。
嘟囔着,停在对应的门牌号前,周轸几乎是砸门的手劲。
里面传来应门声,很爽快,在外面甚至能听得到她的脚步声。
门是从里往外开的,周轸又站在门把手处,
里面的人急急推门,门把手往外一位移,好家伙,直接撞得周轸,痛弯了腰,什么酒都醒了。
他一把扽住门把手,怕倪嘉勉关门,嘴里骂人,“你开门都不看的嘛,啊!”
嘉勉站在里头,脚踩在门沿上,一身再居家不过的短恤短裤穿着,长发半干的散着,卸妆后最真实的样子。
她手还在门把手上,也如周轸所料,要关门的自觉。周轸从外面扽着,因为她的不配合,索性出言也不友好,“有人说,他们家嘉嘉最近很不好。”
“我可高兴坏了,我倒要来看看,有多不好!”
“要知道,她越不好,我越好。”
嘉勉闻言他的话,没好全的咳又发作起来了,忍不住地咳了好几声。
周轸听她声音不对,“你怎么回事啊?”
嘉勉捂住嘴巴,平复了咳嗽,摇摇头,只看他不说话。
门外的人有些不耐烦:“和你说话呢?”
“……”
有人偏就滚刀肉,她不说话,周轸一路过来的邪火总算师出有名了,他突然伸手摘下嘉勉固执扶着门把手的手,一把把她往里一推,
嘉勉往后跌仰了好几步,而大半夜闯门的人毫无侵/略的自觉,两步迈进来,“砰”地,反手就关上了门。
玄关灯下,二人面面相觑,不远的马路上,有呼啸而过的消防车紧急鸣笛声。气氛微妙之极,突然外面有人敲门。
周轸质问嘉勉:“谁啊?”
嘉勉因为感冒了好几天,发烧又咳嗽,嗓子哑得不像话,这才一直没讲话,眼下,“外卖。”
哦,合着刚才那兴冲冲地开门是以为外卖到了。
切!
周轸听闻着她的声音,心着实空落了一拍,正如嘉勭说的那样,她恹恹的,嘶哑的,带着些孩子气的软糯,却是久违的稚气。
站在门口的人,甚至都没问主人的意见,径直去开门,门口的外卖小哥把东西递过来,周轸谢着接过,然而他带上门的那一刻,认真说教嘉勉,“晚上八点后,就别叫外卖了,更别随便给人开门。”
他点评这里的居住环境,漏得跟筛子一样。
外卖是叫的便利店的,周轸把保温袋递给嘉勉,她买的几瓶乌龙茶、还有几盒冰淇淋,份外还有一串冰糖葫芦。
她明明咳得厉害,偏还买了些甜食,惹咳的东西。
嘉勉一一往冰箱里搁的时候,周轸依旧站在门口,“你这样是好不了的。”
房子不大,他站在原地,边上就是厨房,嘉勉阖上冰箱门的时候,手里拿着那串冰糖葫芦,不是糖纸包装的,是个牛皮塑料纸,撕开来,还有个盒子。
那年她高烧诱发了肺炎之后,好像落下了后遗症,稍微着凉就会发烧,感冒也动辄咳嗽,药没少吃,针没少打,但就是好的慢得很。
嘉勉拿出那串冰糖葫芦,没所谓的口吻,“以毒攻毒罢。”
她这几天嘴巴好苦,天也热了,下班回来,嘉勉特别想吃甜食。
很多年没吃冰糖葫芦了,便利店的东西胜在干净,然后少了点市井烟火气,冰糖不够脆,山楂也不够酸,整个口感吃起来毫无层次感,像嚼了一口冰沙。
难免失望。
她只顾着吃,客人还站在玄关口,周轸管她要拖鞋。
她不说给,也不说不给。
只问他,“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了。
是了,上回他们明明吵架来着,明明他说了许多混账话来着,周轸私心看来,都觉得轻易揭过去很不像话。
没有这么鸵鸟的。
“嘉勭说你搬出来住了。”周轸得不到她的待客之道,索性直接进来了,进来打量这个一眼可以看完的房子,无甚特别。普通的格局,普通的陈设,地板踩在脚上甚至空包感。
说话间,他站在餐桌旁,掉头来看嘉勉,视线里,只有她是不普通的,以及她T恤上绿色的小矮人。
訇然,他觉得他的明珠蒙了尘,“我来跟你要钥匙的。”
周轸提醒,“我公寓的钥匙。”
嘉勉这才醒悟过来,即刻去卧室里拿,那天走得匆忙,她忘记还给他了,连同出入的门禁卡一同还给他,后者不忙着接,倒是问她,“那晚你怎么回去的?”
“喝了酒不能开车子的。”
少来。嘉勉把钥匙丢给他。
算是没账了。
岂料,东西才到他手里,某人掌心一合就撅折了门禁卡,钥匙也信手丢到餐桌边的垃圾桶里。
嘉勉嗅到他一身的酒气,脸上有点不悦,“周轸,你大半夜发疯,我真的要报警的!”
“嘉嘉,我能不能撤回那天说的话?”
“房子我也不送给你了。你赁你的房子,与我无关,好不好?”
嘉勉抬头看他,饶是他一身黑色的西服,亦能看出从雨幕里穿行的痕迹,还有头发上,些微的沾湿感。
这些违和,像是他精致穿着上的线头,突兀至极。
昨晚司徒跟嘉勉分享日剧片段,
里面有段犀利到位的台词:
告白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成年人需要的是诱惑。
想学会诱惑,首先要放弃做人。当然,这样一般有三种模式:
要么变成猫;
要么变成虎;
要么变成被雨淋湿的狗。(注1)
此刻,周轸就是被雨淋湿的狗。
他才不可怜,他的每一步都在他计算之中。
“我只有一个要求,”‘被雨淋湿的狗’朝一直沉默到失神状的人走近,一步又一步,“嘉嘉,我只想每天看到你。”
“哪怕你住在月球上,只要肯给我开门,我可以来看到你,我保证再也不说那些混账话了。”
他也不在乎,他从来不在乎呀,真正能把他气糊涂的从来是倪嘉勉这个人。
她就是不肯看着他,不肯给他一句实话。
嘉勉才压下去的咳,又泛上来了,她一面咳,一面回头找自己的杯子,她说天很晚了,周轸该回去了。
她回房找她的杯子,周轸跟着她进来。看着她喝水,等着她的答复。
“什么?”嘉勉给他气糊涂了,问他,要什么答复。
她原以为是那些有的没的,结果,周轸:“给我你这里的钥匙。”
此刻,狗又变成虎了。我行我素,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周轸,我以为我上次说的很清楚了,叔叔那里……”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哪怕此刻,他依旧没有改口,生意人的本性,承认嘉勉这头有利益的驱使,但得失他又全在利弊考量之间。
饮酒的后遗症就是口渴,周轸看着嘉勉喝水,他更渴,几乎本能地端高她手里的杯子,问她讨口水喝。
很苦,她杯子里泡的菊花茶,没加蜂蜜,苦的很。
嘉勉手里毫无力道,任由周轸端高了她的手臂,他怕她直接扔掉杯子,替她拿手接着,“我还记得当年去你家,你爸招待我的茶,是上好的碧螺春。”
“嘉嘉,你知道碧螺春还叫什么嘛?”
佛动心。
周轸说,也许冥冥之中老天爷早就暗示他了,只是他没参透,“我要是知道那是唯一一次见你爸,我保证不浑,保证留给他的印象绝顶的好,保证跟他保证,今后我会好好替你照顾嘉嘉……”
“因为我喝过他的茶了。”
嘉勉手里一抖,干脆把杯子丢给说些有的没的人,她怪他事后追缴的宿命论,很可笑。
“这世上从没一花一木一人一事,天生就属于哪个的。”
“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去假如、保证、懊悔,没有!”
“你以为的回不去,也许只是假象,或许扯下那层遮羞布,底下的不堪,会让你发笑、后悔。”
“周轸,如果可以,我一点不想有从前的记忆,包括你!”嘉勉突然的失控,逼得她泪如雨下,破防的心情如她病中的声音,宣泄不开,她微微发抖的肩头,“你说的没错,我一点不想跟我妈去,可是当年婶婶那样认真地劝我,我不想为难他们,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包袱。头几年,叔叔还会偶尔接我回来,大了几岁,我自己也不愿意过来了,因为我们终究成了最普通的亲戚,周轸你明白这种感觉嘛,就是时间和距离,终究把人分开了。”
她说这话时,离周轸一个床尾宽的距离,是的,时间和距离,把他们分开了。
时间拉不回了,距离,他可以跨过去。周轸放下手里的杯子,朝嘉勉走过去,房里只点着盏床头灯,光明只在那一簇,他们这里是暧昧的,模糊的。
“那你把从前的记忆全丢掉罢,嘉嘉,包括我的。”
“比起要你记得我,我更希望你开心,你明白嘛。”
“我要的是那个哪怕剪个假小子头发也固执不稀罕任何人嘲笑的倪嘉勉,我要的是那个明明自己小屁孩却遗世独立感极了,你是你,我是我,我不与你相干,你也少管我的清高倪嘉勉。”
哪怕把从前全弃了,也不过才二十载的时光。
余生还有很长。
“嘉嘉,我想你回来。”周轸笃定的口吻,
“哪怕我阳谋你,你也有办法对付我。腿长在你身上,你不肯嫁人,没人绑你上花轿的。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你的人,必然要取你的心。”
周轸告诉眼前人,明明来前,他和她哥哥在包厢里不是这么说的,他明明说要和他妹妹到此为止的。
滚刀肉谁能切得开!周轸这些年加起来对付女人的心思都不及她一个,说白了,她就是吃了一起长大情分的红利。
不然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反复横跳,由着她牵着鼻子走。
她哥哥一说她不好,有人巴巴就过来了。为了寻她的地址,周轸弄得全天下都知道了,“反正你单位那头是都知道了……”
周轸问姚方圣,后者势必去跟下属打听,管他呢,结果就是他拿到嘉勉的地址。
他来的对也不对。
对的是,他起码听到嘉勉的心思,她终于肯朝自己诚实点了;
不对的是,他看她哭,很难受。
“我想听你的声音,又怕你这样的声音,招我也杀我,嘉嘉,你弄得我心慌极了,”一半明一半昧,眼泪催发的也好,灯光氛围拱人也罢,周轸全然昏头了。他双手来捧她的脸,身高的优势,几乎一下就攫住了她的呼吸,他俯首去,也诱捕着泪眼婆娑的人无意识地仰脸来。
唇去到她眉眼上,舐温热的泪,
周轸小心翼翼,残余的理智窥伺着她的反应。一切乖张极了,他乖张,倪嘉勉比他还乖张,她沉默着,像是病中的人多少都有点迟缓或者力有不逮,总之,周轸预料的抗拒都没有发生。
这让闯城的他不禁疑心病犯了,他捧着嘉勉的脸,喊她,“嘉嘉,你该不会病糊涂了罢?”
沉默者始终以沉默。
经验者死于经验说。
周轸捞嘉勉的手去扪他心脏处,“你弄得我七上八下的,我生怕你又像上次那样给我一膝盖,别我人没图到,害自己断子绝孙了。”
嘉勉洗过的长发,像海藻一般地散着,香波的味道直往周轸气息里钻,他再去贴她的脸,香气的主人始终一言不发。
新一轮的无声,有人这才领会到意味着什么。
他几乎本能地去尝她,尝她沉默里包含的意义,尝她唇上沾着的糖衣。倪嘉勉吃东西不揩嘴,冰糖糊在唇角,某人撬开她牙关,不禁低低嗤笑,笑她是他的小孩。
什么都对,是发笑出了错,嘉勉的感官由淡淡的薄荷味和烟草味闯入,可是他却轻蔑地笑,笑惹毛了她。
没有用。力量悬殊,恍惚间,她脚离了地,是周轸拦腰抱起了她,一手捞住她的腰,一手去抄她的膝弯。
嘉勉觉得南北掉了个,旋涡里,她跌到了自己的床上。
不等她反应,有人脱了外裳欺身过来,狡猾至极,他拿膝盖别在她两膝之间,整个人以一种单膝跪服的姿态压制住她。
气息与力道一齐来围剿,重新叩开她牙关,勾勒描摹的足够耐性与温柔,待到觉察到身下人足够安分,才不设防地去汲取些什么。
裹挟地过分暴戾,嘉勉喊不停他,就径直咬人了。
酒精的余威,催发的某人烈烈的呼吸,能把这房里的一切都点着了。他拿虎口别着她的下巴,断续的气息,“又反悔了?咬人呢!”
嘉勉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原先是嗓子哑了,现在感觉连着舌头的那根筋断了。
他就是狗,毋庸置疑。
暴戾的狗恢复片刻的温驯,因为他眷恋着她的糖,甜丝丝的,去嗅去舔去掠夺……
而嘉勉整个人像朵绵绵浮云般的棉花糖,遇濡湿遇空气,她便软化了,塌扁了,她觉得她要在自己最后一口气前救赎自己。
“你起来,压得我快要吐了。”
某人听清她的控诉,抱着她翻了个身,彼此换了个个,“那么你压着我,我不会吐。”
嘉勉伏在他身上,想起来,周轸不肯,一只手横圈在她腰上,另一只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喊她,“嘉嘉……”
“……”
“嘉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