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南回头,车里静得诡异。嘉勉自若地垂眸看手机,偶尔来几条语音短信,她自顾自地听,再文字回复。
小旗不好好开车,打量完嘉勉再去找死地看边上那位,后视镜里,好死不死地和周轸撞了个正着。
如同脚步急刹车般地,视线连忙移开,小旗见缝插针,拨左灯,火速超车,一路狂奔。
后座上的某人,不紧不慢地喊开车的人,“冯开旗,你手上的活计放放吧。”
“车开得一流,还是回来吧,给你嫂子开车。”
小旗咬咬后槽牙,骂人,狗东西,这算什么事!
你没办法你老婆,就拿我开刀是不是?
小旗好口吻地说他有批建材谈得七七八八,这个时候没时间撂开手。
某人垮着脸:“今天不是撂了?”意有所指。
去前,他交代的,寸步不离。
冯开旗是寸步不离了,寸步不离嘉勉,倒是离周轸离得脱钩了。
边上的嘉勉侧首看周轸,某人不为所动,他等着她开口,或打或骂,他就想看看,倪二小姐有没有服软的时候。
没有。嘉勉看戏般冷漠一瞥他,随即收回目光。仿佛他发落他的人,与她无关。
直到回城,车子入别墅地库,嘉勉第一时间从后座上下车,随他们两表交代吩咐个什么去。
小旗大差不差地讲了嘉勉去江北的所有流程,包括见了梁齐众。
地库一隅光亮,后座上的人只印出个轮廓,看不见形容,他问小旗,“说什么了?”
小旗离得远,只背书他看到的,“我也不能就坐边上啊。”
后座上的人推门下车,“所以还是没做到寸步不离,不是吗?明天早上来接她上班,等你什么时候明白了什么叫寸步不离再回去忙你的差事。或者,你求她,现在你和她一条心了。”
正主下车,车门摔成一阵风。
小旗把着方向盘,看着某人去揿电梯入里,朝着他的背影狠甩白眼。周轸发脾气早就不是新闻了,哪回开会,商讨新项目立案或者投资不是吵得底朝天。那些董事老家伙越吵,老表越在席上等着他们打,打赢的最后一个再来和他掰,不然多累。
那个会议室从前禁烟的,又有女同志,后来几个女董事释股出来,周轸索性浑不怕了。坐在上位头一个吞云吐雾,久而久之,那些个老家伙也跟着破了戒。
总之,谈到兴头上,那里面轻易不能去,全是烟,能烧死人。
常务常务,就是常要处理事务。周轸发起火来,管你跟着他爹多少年,事是不是没办好?项目是不是客户追责了?他妈还跟我噜苏个什么劲!
这些年,他连亲娘老子都不怕的主。哦,原来也有踢到铁板的时候。
小旗太懂老表了,“你求她”。我求她,然而让她再来求你。做梦。
冯开旗突然更喜欢嘉勉了,这些年独一份不跟周轸低头的女人。恐怕也只有不低头,倔强着,才反而让他放在了心上。
两副硬骨头。
*
周轸上到一楼,方姨见到他回来,即刻放下手里的活,来接二子手里的衣裳。
某人旁话没有,只问方姨,“嘉勉呢?”
方姨努努嘴,朝楼上眺一眼,说一回来就笃笃上楼去了。
方姨在周家干了不到二十年来,即便是周轲,她也是说得的。然而,轮到二子,方姨有时候偏有点犯怵。因为他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周叔元,随着年岁上来,性情愈来愈像。
看似笑吟随意,实则骨子里凉薄得很,只看重他愿意看重的东西、利益、人。
这些时日,方姨看在眼里,嘉勉的事,二子自己说得,旁人说不得。
于是,方姨眼观鼻鼻观心,看着二子一路上楼去,晓得了些什么,小两口又吵架了……
嘉勉一上楼就直奔卫生间,身上所有的衣物尽数脱在地上,而她站在花洒之下,任由热络的水冲刷着自己。
周轸伸手挑开浴帘的时候,嘉勉不甚所谓,哪怕他注视着自己的身体。
一条拦水石,里面的人不着一缕,里外的人合衣得体。
嘉勉掌心里揉开一团泡沫,再往湿发上抹;
周轸站在拦水石外,左手挑帘,右手抽烟。
一支烟到头,拦水石里的人也洗干净她的头发,站在花洒下,手往她自己的身上去,她触碰她自己,天经地义。
转身背朝他的那一瞬,周轸抛了手里的烟,落进一滩水渍里去,伸手就来捞里面的人。
热水浇湿了周轸半边衣裳,他抱倪嘉勉出来,“嘉嘉,你太不听话了。”
他说她小时候就是,她从来不听他的,不肯与他为伍;
不肯喊他哥哥,眼里心里只有嘉勭;
去到周家,要那个鬼罐头瓶子,都不肯跟他说话。你问嘉勭有什么用!那是我家,我的,嘉嘉,你要东西,得问我!
我待你还不够好嘛,你一句软话不肯跟我说。
“求我,嘉嘉,你求我,我就答应你。”
周轸抱湿漉漉的嘉勉跌到床上,欺身压住她,不让她喘气,不让她拒绝。
恹恹的声音,一身水,嘉勉问他,“求你什么?”
“所有。”
从前过去将来。
“周轸,你还不承认我是你的情人嘛?”
“是,你就是,你就是我的情人,满意了吧。”他湿发俯首来咬她的锁骨。
下一秒,他伸手去探她。嘉勉突然喝止他,“我来例假了,情人的游戏得暂停了。”
周轸撑手起来,双目红红地盯着她。房里响起了电话声,是方姨在楼下打的,她不敢上来,但是周轸的办公手机又一味地响。
他人从床上起身,捞起听筒,听闻了几句,交代方姨给司机打电话,半个钟在楼下等他。
等周轸换了一套行头下楼时,方姨观见二子的脸色更差了。
去前他交代方姨,嘉勉有点不舒服,别去扰她,煮点可乐姜茶给她送上去。
方姨一时拿不准,那到底是不去打扰还是送上去啊。
*
冯开旗一连几日都来接送嘉勉上下班,老表交代的。
他让小旗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嘉勉也不恼,当真把小旗当司机看。
小旗用脚指头都能算得出,这两个人在冷战。
老表从前从不吃起来吃早饭的人,一连三日,小旗来候嘉勉总能看到他在桌前吃早饭,拿勺子吃南瓜粥的样子,别说还挺接地气。
他嫌方姨煮得太甜了。
方姨回:“嘉勉上次嫌我冰糖搁得少了。”
某人不再说话。继续吃粥。
玄关门口,嘉勉穿好高跟鞋,只和小旗说话,走吧。
-
是日周六。
周轸刚从工厂车间陪客户巡厂回头,才上楼,办公室门口,他倦怠眉眼交代陈云,给他冲杯清咖过来。
陈云点头,也告诉他,你有访客。
周轸的访客都是陈云过滤的,他不记得双休日有要见的人,一面脱外裳摘袖扣,一面问,“谁?”
“甘小姐。”你的初恋前女友。
周轸推门进自己办公室,案前玩消消乐的甘棠只扭头看他,再寻常不过的脸色,仿佛看他归家一般的自得。
“周总,我可算等到你了。”
周轸心情躁郁,没应答甘棠。把着门把手的手,一记力道,径直推到墙吸上去。
他人走过来了,门大敞着。
这还不够,周二坐到自己座椅上去,捡起桌上的遥控器,甘棠只感觉到,办公室那面朝着外间的玻璃墙上,电动窗帘徐徐卷了上去。
里面的一切,朝着光明。
甘棠又懵又好笑,问他,“你干嘛?”
“有事说事。没事别来烦我。”
甘棠更加觉得有趣了,这还是从前分手如翻书的周轸嘛。“我就问你,你这又开门又开窗的,是想干嘛?”
“什么事?”周轸眉眼不耐,再揿内线,催陈云他要的咖啡。
甘棠把手边的票夹子递到周轸跟前,恭恭敬敬喊他周总,在商言商的口吻,“你太太今天在我们店里消费的账单,她交代的,送给你签。”
周轸侧着身,两只手指揭开票夹子里的账单,不算多也不算少,七位数。
但于倪嘉勉是第一次。她第一次要周轸来签账。
第58章 6.9
“有意思。”
左撇子的周轸拾起桌上的签字笔,龙飞凤舞地签好了他的名字。
甘棠看他这样,不禁肺腑之言,有意思。
当初周轸的婚事流出来,多少人惊讶多少人艳羡也有多少人鄙夷,甘棠都不在其列。
她觉得或早或晚的事,女人的直觉。
婚宴那天,甘棠贺新人之余,也打趣她的老情人,“我以为你不会甘心钻进俗套里去的,或者你的婚姻必然是利益捆绑物。”
结果一半一半,周轸一半不能免俗,一半清醒市侩。
那些个没能套牢他的女人,怪就怪,实力不够运气不佳。
试问这样一个红白玫瑰于一体的女孩,背后有叔叔给她撑腰作盾,又像一阵烟似地活在周轸的记忆里。流言算得上什么,对于一个阅尽千帆的男人,流言只会成为他们审视女人春/宫/图一般的滤镜。
“你和你老婆吵架了?”
“这一架还不轻的样子,不然,那位清高又远社交的倪小姐不会高兴来我们店里扫货。”
周轸接过陈云送进来的咖啡,呷一口,然后冷幽幽地投甘棠一眼,纠正她,“是周太太。”
甘棠笑得更盛了,因为猜对了,再揶揄周轸,“你老婆从不来我们店里消费的,知道为什么嘛?”
“因为我是你初恋。她喝醋。”
周轸无可无不可,提醒甘棠,过去了,眼下只剩下朋友和交易,别乱给我立深情人设。
“小心翻脸,生意都没得做。”
甘棠从前和周轸谈恋爱的时候,时常被他的狗脾气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如今局外人了,看到他为了别的女人这么费思量地与她泾渭分明的样子,莫名有点不痛快。
他都这么说了,甘棠只能点到为止。她要求自己不做小人,但也没有伟大到做圣人。
他和别的女人蜜里调油,她又有什么好。
切。
公子哥从前玩人的伎俩,哪天全还报到他自己身上来,未必不是一种圆满。
甘棠收回周轸签账的票夹子,“谢谢周总。”
*
晚上的应酬,周轸只陪了一轮就下来了。
一来新客户,不必这么大的阵仗;二来,他和市场部的人倒苦水,今天不怎么担酒。身子不爽,喝趴了,难看不说,还进不了房门。
市场部的经理人也有家室,懂得这种痛,瞬间惺惺相惜起来,卖命地给周总打掩护。
某人轻松解除/武/装,最后一口酒也悉数吐在揩脸的热毛巾上。
包厢更衣室里,周轸洗脸穿衣的时候,市场部的经理人和周总临走前取笑几句,说他见过周总太太,很温柔小意的女生,不该的,不该这么母老虎要周总这么意悬悬。
周轸反口问经理人,那么,你太太彪在哪里?
备孕狂魔。救命。经理人说他快要被这女人折腾到有障碍了,出差也算着排卵期跟我走的,你说要不要命。
周轸:“那你今晚?”
喝这么多酒……
经理人总结:钱难苦,屎难吃。
再添一条:女人难哄。
添的这一条,周轸只认同一半。我不要哄她的人,我要哄她的心。
临走前,周总还不忘鼓励员工,“加油,祝你好孕。”
晚上八点半不到,江南惯是湿冷,江北那场雪到底没飘到这里。
周轸甫进门,玄关门口的纸箱子里堆了一堆红薯、南瓜。他脱鞋的动静,方姨听见,有些意外,意外二子今晚回来的这么早。
周轸脱了大衣外套,摘了领带,原本习惯不穿鞋进里的,今日破天荒地,从玄关柜里翻出一双拖鞋来,趿好问门口这堆扎眼的农作物怎么回事?
嘉勉种的南瓜秋后就涝死了,这是司徒妈妈送给她的,说这个南瓜留了好久,又粉又甜,做种一定很好。
周轸闻言,蔑笑,“她是当真要去种田了。”
方姨看着这小二子笑,心里毛毛的,心想,好的也是你,阎王脸的还是你。一时不敢回应他。
只说砂锅里有鸡汤,给你盛一碗?
“不必了。”
“嘉勉自己煲的。”
“……那就尝尝,尝尝她有没有进步。”
影音房里的隔音软包是周轸当初加固过的,里面放再激烈的枪战片,外面也闻不得一丝动静。
有人难得今日好心情,躲在里面重温旧剧,还是那种老掉牙的清宫戏。
周轸端着碗进来时,房里灯火通明。
倪嘉勉一个人窝在沙发上,周轸走近看,才发现她睡着了,睡姿柔软,缩成只猫状,手里还捏着袋话梅。
周轸一边喝鸡汤,一边顺手抽走了那袋话梅。
沙发上的人没有动静。
他干脆去调音响,声音键+到MAX值了,有人才徐徐从叠加的声音里骤醒。
睡迷糊的人,看着有人始作俑者把声音开到噪音的地步。二话不说,先夺了他的遥控器,让一切回归细微的安静。
屏幕上演到小燕子因为永琪不配合他们卖艺扮托,没头脑与不高兴二人顿生口角,箫剑好心出来劝和,谁知永琪醋坛子打翻了,瞬间火冒三丈。“情敌”立场对线,对方呼吸都是错的,还遑论要你说什么大道理哦。
嘉勉坐正自己,继续看老剧,嘴里一颗话梅核吐到边几上的烟灰盘里。
手继续往铝箔袋里摸,拈一颗往嘴里送。
小时候嘉勉和嘉励一起看《还珠格格》,嘉勭偶尔投几眼,理不清剧情,问永琪怎么和小燕子在一起了,他们不是兄妹?
嘉勉:假的,他们是假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