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轲看着自己养的人,和他名义上的妻子混到一块去了,已然气得要升天了,这还不最紧要。
紧要的是,老二大喇喇地往厅里一坐。他哪是坐,他是堵,在这堵人,一个都别给我跑的架势。
周叔元到的时候,只见老大揪着老二的领子,骂他,你算计我!狗娘养的。
“谁是狗?谁是娘?”
周轸到底小周轲十岁。轻而易举地拂掉周轲的手,且搡得他踉跄不已。
人来齐了,他的话也要说了。很简单,外面风雪不休的,谁也没多少热气在这耗。
“眼下的局面不过是我让哥哥提前感受下。”
“倘若我和你撺掇的人有了作为,不外如是,就是眼前这样。”
“可惜出了点岔子,那位陈小姐临时倒戈了,即便不倒戈,我也不会沾别人。”
“你还不知道嘉勉的性子嘛?真有点出格,她早不过了,我现在想想,她跑去和我闹,太简单不过的道理,就是吃醋了。亏我还气半天别的。嗐。”
“但这口气,这口恶心,我要不要出?”
“得出。”
不然我年都过不好。周轸大放厥词。他站在厅里最中央的位置,“总不能人骑我脖子上拉屎,我还得说他拉得香罢!”
周叔元站离他们兄弟俩十来步,再缓缓移步过来时,明显有了老态,这小半年身体也常常有反复。周轸正是因为这一点,那天才答应了老大的生意局。
他仅有的一家人的信念还被周轲摧毁了。
“其余人都出去。”老头根本不稀罕这样的局面,只赶外人走。
周轲的那小白脸老早吓得屁滚尿流了,得了这样的解禁,自然头一个跑。他怕被周轲给捏死。
而万梅玲是早已置身事外,她既然答应周轸,就已经做好抽身的准备了。周轲从进来到现在,没有一句是过问她的,如此,这样的了结,反而是最好的出路。
她携着大衣,头也不回地择离出周家。
厅里只剩下嘉勉一个外人,周叔元把目光落到她身上去,无声地驱逐她。
嘉勉没来得及动弹身型,周轸一把扣住她,“她就在这,哪里都不必……”
“去”字都没说完,脸上就迎了周叔元一巴掌。
力是相互的。周轸辣辣迎着力道,而施力者,早已跌落在沙发上。
周轲孝子贤孙的姿态扶着父亲,替他顺气,而老二却被父亲指摘,“你这是为了一个女人,要和一家人都反目了?”
嘉勉被掌风骇得捂着嘴,一时间她进退两难,留下来,可能周轸会更难堪;
要走,他又不肯,死死地扣着她的手腕。
他偏头看一眼嘉勉,后者即刻落泪了。
周轸一边替她拂泪,一边应对周叔元的话,“你比我清楚,到底是不是因为女人。”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是你大哥。”
“闭嘴罢。这话我听够了,你倒是问问他,哪时哪刻把我当作兄弟看过!”
“这些年面子上过得去就罢了,我和他一个姓,但不是一个母亲,到底隔一层。但我周轸扪心,从未算计过他,我今日的一切,是我一步步拿时间拿血汗换回来的,我如果是吃了嘉勉的红利,那也是我和她的事。”
“是他先来冒犯我的人,先来算计嘉勉的。那么,我把他名义的妻子择出来,有什么不对!”
父子仨各自有律师。周轸挑明,老大已然在盘算老头的身后事,就等着他一命呜呼,这个大孝子头一件事就是蹬了妻子,蹬了昔年父亲扣给他的婚姻枷锁。
他戴这副镣铐已然够搓火够窝囊的了。
“周轸,你……”周轲是冲过来要对付周轸的。
气势汹汹的样子,嘉勉几乎本能地去拦,她拦在周轸前面,不料,被周轲一巴掌搡到地上去。
周轸见状,这才动了真格。几拳抡到周轲脸上和胸口,哪怕当着周叔元的面,他也敢指着老头鼻子骂,“你哪次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是你这个嫡子欺侮到我头上了,我他妈为什么不能还手!”
“别再说为了一个女人的话,我就为了,我又为什么不能为!她是我名正言顺娶回来的,我连她都护不了,还活个什么劲!”
周轸怒火中烧地把嘉勉从地毯上捞起来,携人就走的架势,临走,他知会周叔元,“你的大儿子之所以闹这么多,一是对你辜负原配有所怨怼;二是你立遗嘱期间希望我出点格,好失了人心。”
“我如他所愿。且光明正大地提醒你,周叔元先生,无论你爱不爱我母亲,我都不比你头生的儿子矮半截。我所得的所要的,都是我阳谋而来的,也是我应当应分的。”
厅里的古董坐钟珰地敲了半声,时间是半点,但几时不知。
晨昏不分里,周轸告诉父亲,这就是他料理家务事的全部。
今后,他们都只为各自活,两不相欠。
*
从小公馆里出来,周轸一门心思地往风雪里钻,脚步快到嘉勉追不上。
薄雪盖了黛瓦青砖一层,嘉勉的高跟鞋迈得太急,一个打滑,摔在了地上。
小旗见老表出来,寡着一张脸,就知道大事不妙,追他不上,才想折回去开车子。没走几步,又见嘉勉摔了,连忙跑回头想要扶嘉勉,走在最前头的老表这才回首来,喝声,“不准碰她!”
周轸走回去,径直俯身,把嘉勉从地上抱了起来。
嘉勉想安慰他什么,又顾忌着小旗在,周轸未必受用,只能说些别的,“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周轸面色如水,沉沉地,白雪化成的水。
“回家。”
*
寒天腊月里,倪嘉勉只穿了件A字裙,腿上自欺欺人地一层薄丝袜。
那丝袜脱下来,牵扯着血,膝盖磕破了。
周轸进来的时候,嘉勉坐在穿衣凳上,往膝盖上贴消毒胶布。
她洗过澡还没来得及穿衣,身上只裹着一层长毛巾。
他唇上叼着烟,几步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吞云吐雾地看着她料理自己的伤口。
胶布是正方形的,偏偏倪嘉勉笨手笨脚地贴皱了。
就在她准备勉强了事之际,周轸摘下唇上的烟,教训她,“贴得什么鬼!”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沐浴后的人,像浮面的小鱼,绯色透明。
某人抛了手里的烟,起身去台盆前洗手,回来的时候,就着她身上的毛巾擦手。然后,扽过她的腿,要揭开她的胶布。
“你干嘛?”
“重新贴。”
不等他的话说完,周轸已经揭掉她的胶布,给嘉勉疼得,连连啧声。
再一块方胶布,由周轸一个个边角捋平,像烫贴上去的一般。嘉勉看着他不作声地对付着她的伤口,也小心翼翼不戳破他的结界,“你贴这么平,我膝盖都不能弯了。”
“那就抻着,别弯。”
才说完,嘉勉就落脚到地上,眼见着膝盖弯了,那胶布也褶皱起来。
周轸不快,“连你也要跟我作对。”
“那位陈小姐,轲哥哥安排的人,为什么要朝你倒戈?”
“谁知道。”
“她喜欢你。”陈述口吻的疑问。
周轸摩挲嘉勉的伤口,隔着那层胶布,“你吃醋?”
沉默的对视里,倪嘉勉明显吞咽了一口气,一口小心隐忍不想被识破的女儿气。
终究,她汇视着他,“比你料想的要早。”
“嗯?”
“吃醋。”嘉勉抱膝,低着头,她只披着一层长毛巾,暖风机下,长发被吹得愈发干燥,毛茸茸的,“这种感觉,因为喜欢一个人而生出的狭隘的排他的自私觉悟。”
嘉勉告诉周轸,那年去周家吃晚宴,她为什么始终不和周轸说话。
“因为你把我从轲哥哥的婚宴上带出来,在你外婆那里,你问我饿不饿,叫了两碗馄饨,一味地喂我,我吃不下了,要喂猫……你不肯我和那猫走太近,嫌它脏……”
“我以为你只对我这样,结果,在那里,第一次看到你的女朋友,甘棠。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喂东西给她吃……”
“我当时好难过。难过的不想离开那坛子凤仙花,唯有拼命地摘那些瓣儿,祈求它们没完没了,那样,我就不必回头看你们。”
“回去后,我哭了好久。尤为地恨周轸,恨他害我变成这样。”
“叔叔说周家老二不是好人,哥哥又替他作保。”
“总之,我讨厌你,也讨厌那时候的自己。”
“所以,晚宴上才不和我说话?”周轸问她。
嘉勉频频点头,十四年过去,她提及这桩心思,依旧像极了当年的小女孩。
“那晚我也好气馁,气馁有个小孩她针对我。我明明待她那么好,她偏偏始终不肯正眼看我一次。”
说着,周轸拨她的脸,看着自己。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声音与力道都是责难的。周轸怪倪嘉勉。
那时她是个小孩,要怎么告诉他。
拿后果去追溯当初是最没有意义的事。
即便时间再饶他们一次,十二岁的嘉勉依旧跳不出她的格子,她只有那么大的天地,即便生发了感情,也是最纯粹的,无关他人的。
“爸爸吊唁礼上,你和我说再见,要我好好吃饭。”
周轸走后,嘉勉哭得泣不成声,一夕间,属于她珍爱的人,都离她而去。
她无能为力,以己抗争命运。
之后的事,就是周轸知道的。他前脚走,后脚季渔和梁齐众到了,像一步棋,他们下坏了一步,后面整盘跟着错落了。
事后追责起来,上帝视角落在吊唁礼上那天,周轸捧着嘉勉的脸,依旧怪她,“你该告诉我的,你该不让我走,该告诉我,你舍不得爸爸,舍不得我……”
“周轸,我舍不得你。”嘉勉依他所言,告诉他,“我舍不得你送我的猫,舍不得你替它取得名字,舍不得你替我告诉嘉勭:嘉勉想养猫;舍不得你去我家那时的惊喜,也舍不得你今日被你父亲打的一巴掌……”
倪嘉勉欢喜的周轸,他可以不是个好人,可以混账傲慢,可以阳谋地追名逐利,但偏偏住在她的软肋上,
一击即中。
“不要紧。一巴掌换你这些真心话,很值了。”
嘉勉困顿地看着他。
周轸眯眼,手指描摹着她的轮廓,停在她脖颈处,那里有一处新鲜的伤痕,他弄的。
然而,始作俑者毫无愧疚。
再要求她,“嘉嘉,当眼下是当时,我要你告诉我,你最最真诚的想法,不要去管任何拘束你的东西,我只想听你最自私的念头。”
嘉勉咬咬嘴唇,在周轸膝上,被他蛊惑到了,当即开口,“我不想你走,周轸……”
“还有呢?”
嘉勉摇头,再没有了。当时的她。
“那么现在呢?”
长毛巾滑落到地上,覆在周轸的脚面上。而骨瘦停匀的人趴在他肩头,起伏不定的呼吸……
周轸急急逼供的嘴脸,左撇子上前,可是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婚戒。
饶是光秃秃的一圈玫瑰金,嘉勉也被咯到了,昏昏然里,她摇头,气息砸在周轸眉眼上,唇舌几乎本能地去找对方。
她声音如蚊蚋,也拿手去分拨他,不肯他这样,也怕戒指松脱下来,掉在里面。
某人像是被说到兴头上,他咬着一口气,天生和倪嘉勉作对,“那我就要放在里面,我要把我的戒指,永远放在里面。”
嘉勉气极了,一口咬在他肩头。
疼得周轸杀气腾腾,撤回手来,一面宽解自己,一面把濡/湿无名指上的戒指脱下来。
他衔在嘴里,挑衅也好,勾连也罢。嘉勉看着那戒指再跑到他嘴里,又羞又恼,简直无地自容,
才想骂他变态、王八蛋……
衔着戒指的人,扶着她,如她所说,一击即中般地坐落在他身上。属于彼此的一口气,全都跑了出来,溃不成军。
像一口烟,从鼻息、唇角里逸出来,绵长流连。
下一秒,周轸偏头吐掉了那枚戒指,滚落到地砖上,叮叮作响。
被抛去云端的嘉勉,一口气续不上了,跌回他的怀抱里,周轸接住她,渡气般地打趣她,“别没出息,才刚刚开始。”
第69章 7.9
嘉勉两只手抓皱周轸的衬衫,不住地摇头,她求他别这样,她不喜欢。
不喜欢在上/面。
周轸一只手扶在她腰上,一只手去攀附她。她一向这样,这方面矜持又躲懒,惩罚也好索取也罢,周轸.柔.搓的力道引得她浓烈地蹙眉。
牵扯着,嘉勉更是死命地拽着他的衣裳。周轸骂骂咧咧,“这底下是有河嘛,生怕跌下去?”
“有你。”嘉勉也跟着还嘴。
某人笑出声。
硬的不行,他来软的。一面拿脸来烫贴她,一面手去到脊背上,安抚也好,顺气也罢,周轸一味诱哄着,喊她的名字,喊她乖乖,“不要躲懒,你说你爱我的。”
嘉勉羞赧一张脸。咬着唇,眉眼里全是被浆捣碎月光般的情/欲,却咬紧牙关,说没有,我没有说。
“有。我听到了。不止这只嘴巴说了。”周轸的食指去点嘉勉,他故意在她唇上拖沓、流连,像逗弄小猫一样,惹她发怒,也悄然地试探进去,拿指腹去摩挲她的牙尖。
那上面沾着她的气息,嘉勉气不过,拖着他的手,重重地咬了下去。
疼像电流走到心里去,涌出一汪心头血。
周轸想起先前嘉勉要去外婆那房子看看,她说有话跟他说,眼下,“就是想说这个的?”
“想和你告白的。我活这么大,还没跟喜欢的人告白过,但也好像除了你之外,没喜欢过别人。也想跟你说,如果你一直过不去,我们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