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福就松了一口气。
这次去苏州三个月,他和膳食太监可愁坏了,王爷这张嘴,有折棠姑娘的时候,是什么都可以吃,但是离了人家,却好像什么都带点嫌弃,明明一样的吃食,总是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这回好了,回家了,就不用愁吃什么,他和膳房那边也不用提着脑袋做事情,半夜后背总发凉了。
阿弥陀佛。
折棠可不知道赵德福的心思,她胃口大,吃完了一笼包子,饺子,还要喝一碗白粥。
但是皇叔就不行了,他胃口小的很,跟着她吃几个小包子,两三个饺子,再喝几口白粥,几乎就不再进食。
他将筷子放下,掏出帕子擦嘴,折棠眼尖的看出了那是自己送给皇叔的帕子。
她隐晦的弯起了嘴角,一边喝粥,一边用余光瞄着皇叔。
皇叔生的极美。
这极美两字,不是她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史官说的。那史官老大人,两年前见了刚回京的皇叔,也被他的面貌所震撼,读了几十年的书突然在脑子里没了声响,感觉用什么词都糟蹋了这般的颜貌,最后思来想去,去了繁琐的修饰词,只用了极美两字。
折棠武艺厉害,虽认得字,但不通诗词,即便如此,每回跟皇叔在一起时,她也想为他写上一首还算押韵的打油诗。
比如此刻——
皇叔美。
皇叔妙。
皇叔美的呱呱叫。
她在脑海里这般那般的矫揉造作吟出自己的诗,然后顿了顿,自己都听不下去了,颇为烦恼的对皇叔道:“我还是该多读读书的。”
齐溯是不知道她脑子里想的什么,但是他今天还有事情要出门,所以将她带到书房,“那你便看书吧,我下响才回来。”
两人之间相处默契的很,已经不用多说什么了。折棠不问他去做什么,只点头,进了书房随意抽本书拿着,“皇叔,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点西街的炒栗子吧。”
齐溯颔首,然后带着小太监侍卫们走了。
赵德福自然是要跟着去齐溯去的,来照顾折棠的是打理书房的小太监赵甘。他也是从云州带过来的老人了,知晓折棠的性子,待齐溯人走远了,笑盈盈的道:“棠姑娘,最近外院采购了一批兵器的书,还没入书房,您要不要看看?”
折棠眼神亮起来,“快给我拿过来。”
她才不想看这些乱七八糟的诗词歌赋。
赵甘便去给她取书,路过小亭子的时候,正好看见云枝云叶过来,过去打招呼,“两位姐姐好。”
云枝笑,“可是我家姑娘要做什么?”
赵甘摆手,“不过是取几本书罢了。”
云叶就话到为止,等赵甘走了,道:“云枝姐姐,你说,王爷和姑娘……什么时候才……”
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枝瞪一眼,“快别胡说!那是主子的事情。”
云叶就叹气了一声,“咱们自小伺候姑娘,她是什么心思,我们还能看不出来吗?但是王爷一直不表态,你说——”
说什么也没用。
因为诸如王爷牵姑娘的手此种动作,只有她们这几个贴身伺候的知道,除了她们,谁也没往这上面想,谁知道王爷自己想到了没?
而且,她们也是最近姑娘大了,自己开窍了才开始想到这上头,毕竟,姑娘的手从小被王爷牵到大。
谁能一时间反应过来呢?
但是细思极恐。
云叶就小声的道:“要是……那是最好的。知根知底,姑娘又是被王爷自小养大的,最是心疼她。再者,别人不知道,咱们还能不知道吗?这整个云王府干净的很,可没有一个伺候王爷的人……”
可是这般干净,她们又怀疑王爷是不是那地方有疾……咳,难言之隐,但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于是只能默默替姑娘担心。
她们家姑娘也不小了,秦国女子婚嫁虽然晚,十八至二十出嫁都可以,但是十五岁就要开始相看人家,定下亲来,准备一两年,正好合适。
长公主不知道主子的心意,正准备给她相看呢。
哎,也不知道主子心里怎么想的,还不跟王爷说清楚,就连她们也瞒着,姑娘的小心思,还是她们多次揣摩出来的。
两人心事重重到了书房,折棠就问她们,“皇叔给我的礼物都收拾好了?”
云叶笑着回话,“哪里还用我们两个去收拾,库房那边的人,知晓是给您的,昨天晚上一夜没睡,都摆好了,已经装上了马车。再有就是给长公主和长乐郡主的,都一并装好了。”
如今朝华长公主府上,也就剩下了三位主子。
折棠,朝华长公主,还有长公主唯一的女儿长乐郡主云芜。
二十年前,朝华长公主以公主之身嫁给云州主将云洄,三年后生下了云芫。结果云洄在跟匈奴打仗时死在了沙场上,长公主自此备受打击,闭门谢客修养,每日里只逗弄女儿。
折棠比云芫少两岁,阿爹死后,就养在了长公主膝下,平日里唤她姑姑。
云芫生的端庄温婉,像个大姐姐一般照顾折棠,比之亲生的姐姐也不差。如今定了京都镇国公家的世子爷做夫婿,今年年底就要成婚。
一个女儿已经要嫁出去了,家里另外一个的婚事就要提上日程,最近长公主正为她忙活相看的事情。
折棠想到这里就有些头疼:她该怎么跟姑姑说……她想嫁给皇叔呢?
她唉声叹气,赵甘送了书来,她也看不下进去了,坐在那里想了半响,干脆书也不看了,跑去游廊里练刀平燥气。结果分神,一个不小心脚滑,直接摔在了地上。
腿疼的一时间站不起来。
奇耻大辱!
她从来没在练功时摔过。
但是摔了就是摔了,这游廊是不准丫鬟太监进的,云叶云枝还在外面呢,唯一叫人进来的,是绕在廊下的铃铛。她委屈的爬过去扯了扯,等着人来。
然后抬头,就见皇叔急步到了面前。
“如何就摔倒了!”,他停下来,看了她一眼,确定没大事后才好笑道:“疼吗?”
自然是疼的。谁知又被他抱起来——
折棠头埋在他的胸前,脸红的不敢抬起。
是羞愧,也是害羞。
她都多大了啊——皇叔还这样抱她。
诚然,她只有小时候才被皇叔这般抱过了。
那时候,她才八岁,练武摔倒了,耍赖不起来,皇叔只好抱着她走。
折棠就搂着皇叔的脖子,呼吸间小小的嗅了嗅皇叔的衣裳香味,喟叹一声,“皇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记得那次是下雨天,我摔在泥里,怎么也爬不起来,你举着一把玄色的伞过来,替我遮挡了大雨。”
那是她现在还记得的记忆。虽然不记得她是为什么摔倒,但是她记得皇叔给她撑了伞。
伞柄很长,皇叔的手也修长的很,手指缠绕在伞柄之上,伞微微歪倾,露出他一双眼睛。
“起来。”
他说。
折棠忍不住笑起来,“皇叔,我最先记住的应该是你的手,然后是你的声音。”
齐溯闻言,歪了歪头,看她,“嗯,我也记得那次。”
他记得她小时候,像头牛一般,倔,莽,但即便命运不公,先丧母再丧父,受到叔婶欺负,同伴孤立,却还是活的很认真,倔强的将自己的根插在石头缝里,假装自己有泥土滋养,给自己施肥,给自己浇水,明明都要枯萎了,还那么坚定的认为自己能长大。
他从未见过那般向阳的姑娘,不由得有了一丝兴趣,将她给了皇姐养。
然后,一点点,一滴滴,就养到了这么大。
他拍拍她的头,沉声道:“不中用,这么多年了,还摔。”
第3章
腿摔伤了。
不过也就刚开始起不来,等被抱着放平在床上,她就觉得好些了。
“只要擦药就好了。”,她常年练武,很是知道自己的身体,“上次我放在王府里的跌打药还有吗?”
赵德福立马点头,“有的,有的,小的现在就去随风轩拿。”
随风轩就是折棠中午歇息时,在王府小住的地方。
齐溯就让他快去,云叶云枝犹豫的站在一边,想着要怎么开口请王爷出去。
——再怎么着,姑娘已经长大了,这擦腿上的伤,王爷也不能在这里了吧?
结果,她们两个还没开口,就听王爷道:“你们先出去。”
出去?
出去?!
这怎么可以呢。
她们出去,姑娘还怎么擦药,要是伤在其他的地方也就算了,可伤的是腿啊。
云叶就去看她家姑娘,然后有些绝望——她家姑娘躺在床上,神色无常,根本没意识到她们出去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齐溯正要解折棠的鞋子,见两人不动弹,神色冷峻的看过去,“怎么?”
云叶深吸一口气,就要说一句斗胆的话,结果被云枝拉扯了下,一泄了气,直接被拉了出去。
她到了外头也不敢说话,只好瞪一眼云枝,心急如焚的往里面看去——只见云王已经解开了姑娘的袜子,露出来姑娘一双白嫩嫩的脚。
她家姑娘是生的极好的,眉眼艳丽却又生的清浅,高高的将头发束起,明艳生动,令人不敢直视,将头发放下,又带着一股出尘的仙气。
当初,在云州城里,即便她家姑娘怒目而瞪,一把大刀舞的虎虎生威,那群儿郎们也是将她看做顶顶娇气的小娘子。
云州风沙大,一般人都会带点黄黑,世族小姐们为了避免晒黑,用尽了法子,可唯独她家姑娘,整日在太阳底下练刀,也不见黑,白的像水藕一般。
粉粉糯糯。
而这时,王爷已经将手放在姑娘的腿上揉了。
“可疼——”
云叶听见王爷问。
……
“不疼。”,折棠摇头,只是刚刚回过神来,已经颇为知羞了。
皇叔逾礼了。
但是他不知。
他的手还在她的脚上揉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握住她的脚踝,一只手轻轻的在她腿上移动,声音低低沉沉,“这里呢?疼吗?”
折棠吸一口冷气。
她不疼,她心痒。
她极力为皇叔开脱:这么多年,也没见有女人,肯定是不知道的。
但是,皇叔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不知道不能碰姑娘家的腿吗?
赵德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王爷,棠姑娘,药来了。”
齐溯:“进来。”
云叶就想从赵德福手里将药抢过来自己送进去,但是赵德福是个老滑头了,小姑娘们看明白的事情,他能不知道?
他早将四处的尾收拾干净了。王爷和姑娘喜欢独处,所以牵手这种事情,除了他,云叶云枝,长廊里的死卫,谁也不知道。
王爷不表态,他是王爷的人,自然不敢装明白,只敢极为自然的进去,“主子,药还剩很多。”
送了药,他又极为自然的退下,一刻都不多呆。
老狐狸!老东西!
云叶在心里骂起来,不过,她去看云枝,用眼神问:真的不阻止吗?
云枝就瞪她:那是主子的事。
主子没说话,她们贸然插手,这才是糊涂,看看赵德福,心里明亮,两眼闭上,装不知道就行了。
门是开着的。
两个丫头站在一边挤眉弄眼,里面的人看不见,但是里面有些情形,外面还是可以看见的。
比如,王爷的手沾了药膏,已经替姑娘在腿上化开了。
……
折棠的脸红起来。
她咳了一声,极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又说起几日后的春猎事情。
“到时候,李家那两个混账肯定也要去的,皇叔,若是他们到时候还敢缠着阿木姐姐,还敢说阿木姐姐的坏话,我还能打……不,回骂他们吗?”
齐溯指腹在她的腿上一点点挪,挪到脚踝,见上面有伤口,便慢慢的用药敷上,再用指腹推开,一圈一圈……半响才微低着头道:“李家好歹有一个贵妃在,乖丫头,好歹从云州来了京都,别总想着用云州那一套,拳头在云州顶用,但是在京都,还是学着迂回点。”
迂回点?怎么迂回啊,折棠想:难道是叫我不要直接打,那我套个麻袋?
那也行,就是麻烦点。
她哼了声,“阿木姐姐太可怜了。”
那么个英气通透的人,就因李家公子这般闹了一回,她就要被逼着嫁。
不仅是李家的人闹,盛家的人也闹。就是她的亲娘也逼着她嫁。
于亲人而言,盛家婶娘定然是为了阿木姐姐好的,但是,就因为李家公子闹一闹,她就要嫁过去吗?就不能再等等,等她回心转意,找一个良人再嫁吗?
她不解,但是因为涉及到“嫁”之类的问题,她不敢随意问皇叔。
她只好又转话题,“皇叔,四月春猎,你想要吃什么啊?”
云州城里有春猎。从小到大,她每年都会将猎物一分为二,一份给朝华长公主,一份给皇叔。然后就会缠着皇叔,让他给她烤狩猎到的动物吃。
齐溯便道:“还是兔子吧。”
折棠就应了一声,突然耳朵边动了动,她觉得好像有什么声音划过了耳边,但又什么都没听见,便也没当回事。
不过,在她应下这句话后,皇叔也收回了手,将药瓶放在一侧,道:“我去净净手再来,你好好躺着。”
这里确实没有水。不过赵德福定然是准备好了的,她刚想叫赵德福送水进来,就见皇叔已经走了出去,并没有停留。
折棠觉得奇怪,云叶云枝终于敢进来了,一个替她穿袜子,一个替她穿鞋,问:“姑娘,天要黑了,我们该回公主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