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悠早已经吓傻了,但是她知道这事情不能认,于是脑子一转,直接转移主要矛盾,“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想说……对,我只是想说,盛木勾引我兄长罢了!”
众人哗然。
盛家人的脸色变得苍白,倒是盛木上前,道:“陛下,臣女清清白白,并无逾越之处。”
李大人真是想打死女儿的心都有了。
这个女儿跟寻常人不一般,自小就不能骂,一骂就尖叫,哭起来能晕过去,大夫说要顺着来,不能刺激她,于是宠着宠着,就宠成了这般。
但是平日里看起来好的很,怎么今日临场对质,竟然如此愚蠢。
但他到底是老狐狸,即刻顺着话道:“陛下,都是小女的过错,为了几件私事,就相互拉扯对方,口不择言,臣回家定然好好教训她。”
皇帝还是没说话,半响才道:“朕倒是听闻过,你家的儿子闹着要娶一个姑娘,但是人家姑娘不嫁——就是这个盛家姑娘吧。她跟这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盛木咬着唇,道:“回陛下,胡家儿郎在世时,曾是臣女的未婚夫。”
盛家夫妻的脸青了。
完了,盛将军想。
皇帝就好似随意的嗯了一句,“原来如此。”
然后又看向折棠,“朕大概明白了,那么,李家丫头只是辱骂盛家的姑娘,并不是有意辱骂云州英烈,嗯?”
这话是对折棠说的,大家的目光随着皇帝看过去,发现这个小女娘依旧平静的很,背挺的笔直。
只听她顿了一瞬,道:“陛下,臣女自小在云州长大,知晓云州的东西,比在场众位大人多一点。”
她抬起头,突然凄然落泪,哽咽出声,好像一个常年坚韧的人被压垮,无形中牵动了更多人的心绪。
折棠见一位年纪大的老夫人开始落泪,她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于是任由眼泪水慢慢流下,嘴角却微微上扬,好似强颜欢笑:“陛下,云州男儿郎,十个有九个,是要上战场的,他们十个有九个,也是要死在战场上的,所以云州城外,黄沙埋白骨,血染回程路,这才,得一句人人都知晓——云州铁骑好儿郎。”
她声音凄婉而悲凉,却又铿锵有力:“但在场众人,又有多少人知道,我云州成内,满目皆白孀。”
一句“满目皆白孀”出来,李大人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完了。
向来,更能引起人心中愤怒的是欺负弱小,而不是为难强者,这个折棠,很懂得引导人心。
果然,一些夫人们看向女儿的眼光已经不对了。
而折棠的话却还没说完。
她好像有无数的愤怒要发出,“陛下——云州的儿郎们死一个,便有一个妇人没了儿子,一个年轻的媳妇没了丈夫,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姑娘没了父亲,一个满含期待的小娘子没了未婚夫婿。”
“他们每死一个,就有一个家庭为之崩溃。”
她擦擦泪水,突然笑起来,“陛下啊,胡家哥哥出征前,臣女还去送过他。胡家婶娘舍不得他,含泪让他小心,他却说刀剑无眼,只有往前冲的份,哪里还能有小心二字?”
“臣女想,他死前定然也是想家的。想他的娘,想他的妹妹,想他的未婚妻。”
“可是——”,她声音激昂起来,“他死前思念的人——他为国而死时——难道是想让他的阿娘,他的未婚妻子,他的妹妹,今日被人骂一句:你那造孽的儿子,你那早死的哥哥,你那活该战死的未婚夫婿吗?”
胡家夫人再忍不住,待见丈夫点头后,越桌而出,哭着跪在地上,“陛下——李家三姑娘欺人太甚,求陛下为臣妇做主。”
紧接着,一个身着超品诰命的老妇人也走了出来,跪地道:“竖子无德,其言不堪!陛下,老妇人斗胆,求陛下为云州死去的英烈做主,为云州守寡的女儿家做主!”
折棠认得,这个人是镇国公老夫人,云芫未来的婆家人。
然后,好像触动了什么似的,坐着的一半人齐齐出来下跪,“陛下——臣妇/臣女,请陛下为云州英烈做主,为云州女儿做主。”
浩浩荡荡,其声不绝。
折棠便行了今天第三个大礼,大声道:“求陛下做主——”
第9章 、说亲
一群妇人跪在地上,以折棠为首,皆出言要求重罚李仙悠,不过李家也不是吃素的,安平公主立马站出来,道:笑着道:“父皇,小儿女口角之争,谁还没有气急失言之时?这个阵仗,难道就因为一句话,倒是像要逼得人自尽?这也太过于严苛了。”
皇帝还是没说话。
于是,便有其他贤王一系的妇人出来说话,道:“李三姑娘是有不对之处,但也不用如此咄咄相逼,都是大秦的子民,难道李三姑娘就不心痛那些逝去的将士?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
便有其他人劝和,皆将无心之失挂在口边,安平公主见皇帝还不说话,着急道:“啊呀父皇,云州将士们已经逝去,云州妇人已然丧夫丧子丧夫君,我们日后多多补偿就好,阿悠不过是口误,这架势,难道就要她为云州将士们陪葬么?就算是要她陪葬,难道云州将士们就能活过来?不如就让她回家闭门思过吧。”
镇国公夫人便怒声道:“好一个闭门思过!难道——”
但是话还没说完,就听皇帝终于打断她的话,转而问起折棠,“你以为如何处置?”
折棠:“……”
她才不要定这个罪,于是又将话岔子递回去,“臣女一切听陛下的。”
皇帝便笑起来,“你是事主,既然要听朕的……可朕也没有主意,不如,听听大家的吧。”
他好像随手一指,然后指了个身穿红色官服的年轻人,“你来说。”
随着他这一指,一声话落,春猎场上,人人皆心中大惊,只因为陛下竟然指了个官身说话,还是太子的东宫官员。
这是要做什么?还稳坐在案桌前的男人们开始在心中打腹稿了——刚刚只出战了自家的老娘媳妇和女儿,如今,陛下的意思是要他们出列吗?
那被指的东宫心腹也不敢随意说话,斟酌良久,道:“臣以为,镇国公老夫人所言极是。李家三姑娘所言,实在不堪,让众将士寒心。”
皇帝手里的佛珠转啊转,“是吗?”
他神色飘忽,语气也飘忽,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认同的。贤王心中大怒,上前就喊冤,太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立马加入战斗,还不忘拉着云王暂时做谋友,于是到此刻,对于众人来说,李三姑娘是否受罚已经不是重要问题了。
他们想知道的是:陛下对于今日折棠所说,有何感想。于是抓住机会,也不管今天是来狩猎的,当场就对李家进行了人身攻击。
比如,李大人作为文臣之首,她的女儿如此辱骂武将的女儿,如此辱骂云州英烈,细思极恐之下,定然是李丞相自己在家也这么想,对女儿说了,所以李三姑娘才会说出这种话。
李丞相一系人:“……”
贤王再忍不住了,也知道对家是要闹大,于是立马出来指挥自己的人进行反驳。
秦国文臣武将之间积怨已久,既然对方上纲上线,那是不是也可以认为这些武将家里的儿子女儿们平常说的话,也可以是武将们在家唠叨的呢,比如,骠骑大将军林有德家的三儿子,前儿个在青楼跟人抢姑娘时说过一句: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地盘——那是不是可以认为,林觉得京都是他的地盘呢?
林老将军胡子白花花,闻言气急,学着文人死谏的样子往急吼吼就往旁边的石头上撞——当然没撞上,有人拦着呢。但是事情闹到这一步,武将们趁此机会发言:军马政需要改革了。
这是一个早就蓄谋已久的改革,之前一直在朝中暗传,但是从没正式提到明面上来,没想到今天是个好契机。贤王有文臣支持,但是武将投靠的少,云王有云州做依靠,兵部尚书和安国候等军队掌权人是太子的人。
三足鼎立,日日都要这般闹一闹,很多政事都是互相试探,军马政试探良久,借由此“云州英烈”为由,正好合适。
皇帝一直都坐在那里,听他们吵和闹,手里转着佛珠,但没说话过。
这时,已经不是折棠她们能插手的事情了,就连李仙悠也先被带了下去,无人顾及,她看向皇叔,皇叔气定神闲,就坐在那里,不慌不忙的喝茶。
皇叔的身边便是太子,她目光挪回来时,不小心撞进了太子的眼眸里。
太子突然朝她笑了笑,倒是不含恶意。
折棠僵住,她快速的低头,不敢再去看皇叔那边,只安心的跟着长公主坐着,倒是有些感慨:刚刚还有夫人们为她说的话哭,如今都紧张纷纷,俱都不敢开口,只敢看着自家的夫君/儿孙们,祈求不要出事情。
明明离她们感动才过没多久。
长公主就拍拍她的手,小声的道:“世人皆如此。”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道,这场由小女娘打架引起的群臣之战,算是拉开了序幕。折棠年幼,到底不是很明白群臣为什么非要在当场吵个明白,妇人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犹如朝堂辩论等场面,皆肃穆不敢说话。
良久之后,坐在最上头的皇上突然笑了笑,缓缓出出声,“好了——今日是来狩猎的,何必要于此坏朕的兴致。有什么话,明日早朝再议。”
话音刚落,太子就起身行礼,“是,父皇说的是。”
皇上和太子如此说完,于是众臣噤声,好像刚刚的吵闹没有发生过一般。
皇帝便闭了眼睛,半响,才道:“李卿。”
李大人赶忙上前,“陛下——”
皇帝:“你家三女,行事不正,心思不纯,至此闯下大祸,便由朕发话,将她送往高阳寺,好好在佛祖面前忏悔,等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什么时候回去。”
李大人脸色大白,“陛下——臣女——”
他的话却被皇帝突然打断,“好了,朕心意已决——贵妃——”
李贵妃摇摇欲坠,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出,“陛下。”
皇帝:“你也是,回宫之后,便好好在意清宫好好抄录往生经,替云州逝去的将士们赔罪。”
李贵妃不可置信,“陛下!”
皇帝却没再看她,而是看向皇后,“皇后,贵妃潜心礼佛,她手中宫务,都交至你处吧。”
这番变故,让大家所料不及,就是太子和云王一系的人,也都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将李家两个女人给关了起来。
说是给折棠出气,折棠没那个份量。那就只能说,陛下是偏向武官这边的,所以才责罚了李氏妇人。
贤王心中震骇,却也不敢说什么,他暗暗将目光看向云王——说实话,他现在很怀疑是不是云王指使折棠这么说的。
……
折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倒是不害怕事后李家加害于她,说实在话,如今太子,贤王,云王夺嫡,若是云王失败,她相信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是,因为她这一席话,就直接让李家的贵妃和嫡出姑娘一个被夺去宫务,一个被关进庙里,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
折棠皱起眉头,朝华长公主拍拍她的手,让她放心,“你是个姑娘家,影响不了什么,云王心里有数,贤王心里也有数,不会有事的。”
但是,折棠跟李家算是结下了深仇。
春猎开始,众儿郎去山林中狩猎去了,即便心中不安稳,但是今天是很多人想在陛下眼前露脸的机会,所以也全力以赴。
折棠是不想去打猎了,朝华长公主便带着她和云芫,胡夫人母女往镇国公夫人那边去,正在此时,折棠心有感应的回头,见皇叔走了过来。
她就有些委屈的看过去。
“皇叔。”,她喊,“你不去狩猎吗?”
齐溯摇头。朝着朝华长公主和镇国公夫人点头示意。
镇国公夫人知情知趣,带着身边其他的夫人姑娘们行了礼走开,只留下了朝华公主和折棠云芫三人。
朝华长公主就担忧道:“怎么了?要立即过来说?”
齐溯:“父皇很不对劲,皇姐,你今日回去后,便带着阿棠和阿芫不要时常外出。”
他抿唇道:“今日之事,父皇反应奇怪,我也琢磨不清,但他这般,已经让阿棠成为众矢之的,阿棠须万分小心。”
折棠心有余悸,点头,“我会乖乖呆在府里的。”
齐溯颔首,正要走,就见不远处威远侯府家的夫人带着自家儿子站在不远处,目光臻臻,很是热切,像是有什么事情一般,特殊时候,他顿了顿,还是朝那边示意一下,然后低声问朝华长公主:“皇姐估摸着他们是有什么事情?”
朝华长公主便请小丫头请威远侯夫人和世子爷过来,一边笑道:“那是我给阿棠相看的人家。”
折棠本来沉浸在刚刚的事情中,闻言立马瞪圆了眼睛,道:“姑姑,我不是说了,我还不想——”
长公主打断她的话,轻声斥责,“婚姻大事,哪里轮的到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等你想时,黄花菜都凉了。”
折棠就着急的去看皇叔,谁料,齐溯却好似迷茫了一瞬,转而平静的只道了一句。
“是吗?也是,阿棠如今到说亲的年纪了。”
折棠的脸,就瞬间苍白起来。
第10章 、他还是不懂
折棠实在是太了解皇叔了。
他说一句话,她就能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经常将自己和皇叔看做最是懂彼此的人。
她时常为自己和皇叔的同心通意欢喜。
但是今日,正因为太知道皇叔的意思了,她的心一点点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