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萧鸿回首,看到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萧海、妹妹萧宝琴。
萧鸿与继母所出的子女并不亲近,但身为兄长,该客套的还是要客套。
“你们俩也逛到这边了。”
萧鸿笑着道。
萧宝琴嗯了声,刚在萧鸿身边站好,目光就落到了陆询身上。
陆询微微一笑。
萧宝琴脸红了,问萧鸿:“大哥,这位公子是谁啊?好像从未见过。”
萧鸿这才给陆询引见自己的这对儿弟、妹。
陆询还是那副平易近人的表情。
萧宝琴听说他是新任知县大人,眼睛一亮,十五六岁的少女,容貌又美丽,抬首仰慕陆询的俏丽面孔,比岸边的花灯半空的皎月还要动人。
这一刻,谁都看得出,萧宝琴已经被陆询迷住了。
陆询不着痕迹地看向柳玉珠。
柳玉珠躲在柳仪身后,此时防备的却不是陆询,而是萧宝琴的亲哥哥萧海。
“好了,你们陪大人继续逛逛吧,善善累了,我们先回去了。”萧鸿还能不了解萧海的德行,无需柳金珠瞪他,他已经抱起女儿,朝陆询告辞了。
小萧善很会看眼色行事,这会儿趴到爹爹肩膀,揉着眼睛朝舅舅、小姨、陆大人道别。
“你们俩也随我们走吧。”萧鸿隐含警告地对萧海道。
萧海不敢公然违背兄长,萧宝琴更不会在心仪的夫婿目标面前违抗哥哥,便都老老实实地跟着萧鸿夫妻离去。
柳仪松了口气,陆询是柳家的贵客,他真怕萧海兄妹在陆询面前丢人,害得他们也没了颜面。
“大人还想再逛逛吗?”柳仪转过来对陆询道。
陆询颔首:“只是不知哪处风景最好。”
柳仪笑道:“论赏灯赏月,除了游河,最好的去处当是本县的月老庙。庙里有两棵相向而生的老槐树,中间被一池泉水隔开。两棵老树的枝条在池水上方纠缠牵连,好比夫妻恩爱难断难分,纠缠的枝枒间有一圆形空缺,月光投到水面恰如一轮满月。据说,月圆之夜,只要能将铜钱投中水中的“满月”,月老便会满足那人的心愿,赐其姻缘美满。”
陆询看向天上的月,调侃道:“本官尚未娶妻,只是今晚明月微缺,便是投中,怕也无用。”
柳仪:“大人竟也信这个?我少年时投了多次,也未见月老显灵。”
陆询笑道:“过去瞧瞧吧,心诚则灵。”
柳仪看向妹妹。
柳玉珠点点头,安静地跟在他一侧。
月老庙的位置比较偏,而且明晚才是满月,最值得许愿的日子,今晚去月老庙的百姓并不多。
周围渐渐清幽下来,柳玉珠突然脚一崴,人朝柳仪歪去,被他及时扶住。
“怎么了?”柳仪担心地问。
柳玉珠低着头,声音听起来仿佛要哭了:“崴脚了,好疼。”
柳仪蹲下去,试着去捏妹妹的脚踝,他刚碰到,柳玉珠便疼得避开。
“哥哥,我走不了了,你去叫全叔赶车过来接我吧,等会儿你继续陪大人去月老庙。”
柳玉珠歉疚地道。
陆询道:“姑娘的伤要紧,不必管我。”
柳仪此时也只想照顾妹妹,然而这里离骡车停留的地方太远,周围也无人可以帮忙带话,无奈之下,柳仪只好恳请陆询代为守着妹妹,他去叫自家的螺车。
陆询温声应允。
柳仪先把妹妹扶到一旁的石头上坐好,低声道:“妹妹别怕,哥哥去去就回。”
柳玉珠乖乖地朝哥哥笑了笑。
柳仪对陆询完全信任,拱拱手,转身跑去找全叔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陆询径直走到旁边的树荫下,背靠树干,面朝柳玉珠的方向。
月色皎皎,他俊美的脸被如丝的柳条遮挡,朦胧不清。
柳玉珠咬咬唇,取出袖口的帕子,起身朝他走去。
第16章 016
晚风吹拂,柳条轻轻摇曳,恰好能挡住陆询胸口的位置。
如果陆询换身黑衣,离得远了,未必能发现他站在树下。
柳玉珠停在柳条外围,还没开口,里面的男人发出一声轻笑:“姑娘的脚,好的真快。”
柳玉珠既然撒谎骗哥哥,就做好了被陆询嘲笑的准备,她托起手中的帕子,低声道:“之前在衙门,民女替大人拂尘时曾绝望落泪,承蒙大人心善借了帕子一用,只是当时民女心事烦扰,竟把这帕子当成自己的收了起来,现已清洗干净,趁此机会归还大人吧。”
陆询看着她白皙柔嫩的手,道:“这帕子是我娘亲手为我做的,我找了多日不得,原来被你藏了去。”
柳玉珠再次澄清:“我不是故意的。”
陆询微哂,背倚树干,朝她伸手。
两人中间还隔了些距离,他这样,柳玉珠只好拨开柳条,往里走了两步。一手挡着柳条,一手将帕子放到他手上,她的视线始终避开陆询的脸,尤其是那双看似温润实则心思难测的眼。
突然,陆询将帕子与她准备收回的手一起攥住了。
柳玉珠浑身一僵。
“进来,你我叙叙旧。”
那声音低沉温柔,宛如蛊惑。
柳玉珠陷害过他,两人身份又悬殊,陆询提出这种要求,她不敢拒绝,只是这样的地点,若被人发现两人躲在柳树下,不定要生出什么样的误会。
“可以在外面说吗?我怕树上有虫子。”福至心灵,柳玉珠机敏地找了个借口,声音怯怯的。
陆询笑了笑,收了帕子,松开她的手。
柳玉珠如释重负,飞快走出树荫,坐回了那块儿大石头上。
陆询也走了过来。
柳玉珠望向哥哥离开的方向,解释道:“我还是继续装脚疼吧,我家的骡车离得不远,哥哥他们随时可能过来,别让他瞧见我站着。”
她神色语气配合,仿佛真的只是担心谎言被兄长拆穿。
陆询不置可否。
旁边是条小河,岸边有很多可以供人休憩的石头,陆询与她隔了一块儿石头坐下。她背对着河面,他正对着,月亮的影子随着流水不停地颤动,堪堪保持形状,很像此时的她,胆小无助,却要努力维持仪态。
皎月与玉珠,本就有相似之处,无非一个在天上,一个人间可得。
“放心,男女欢好讲究两厢情愿,如今你不愿意,我便不会勉强。”
陆询低声道,声音清越,似流水分了灵韵给他。
刻意隐藏的提防被他一语道破,且暗藏玄机,柳玉珠整个人都发起热来。
什么叫如今她不愿意,难道在侯府的时候,他以为她很愿意配合?
真是侯府贵公子不知小宫女的心酸无奈。
她低下头,假装听不懂。
陆询手里捏着一片纤长的柳叶,一边翻转把玩一边问:“你入住侯府的第二晚,我曾问过你祖籍何处,你支吾不答,是不是那时已经决定要去公主面前诋毁我了?”
柳玉珠真心冤枉。
那时候她哪里知道公主已经移情别恋了?
她奉命去试婚,除了查验陆询的身体,还要替公主观察他是否会贪恋女色,而她就是公主精心挑选出来的“色”。
柳玉珠肯定要完成公主交代的任务,可她做不来主动诱惑陆询的事,甚至,她都查验过陆询的身体了,为了不白跑这一趟,柳玉珠真心希望陆询与公主圆满成婚。她故意不与陆询多说,就是为了降低陆询对她的兴趣,这样,她可以如实禀报公主陆询不贪女色,等陆询娶了公主,也不会在意公主身边的她,不会引起公主的拈酸吃醋。
没想到,当时的守口如瓶,竟有出事后替自己隐瞒来历的功效。
只是,陆询还是抓到她了。
柳玉珠懊恼地攥了攥袖口。
陆询看见她的小动作,笑了笑。
他知道她没那么多心机,就是想听听,她能编出多少瞎话。
“是。”柳玉珠歪着头道,为了不背叛公主,她只能什么都揽到自己头上。
陆询:“你可知,京城百姓都是如何议论我的?”
柳玉珠虽然没亲耳听过,可她完全能想象出来。
“民女知错了,大人既然找到我了,那大人如何惩罚我,我都心甘情愿领受。”柳玉珠认命地道。
陆询:“找到你?你被告到县衙之前,我并不知道你在甘泉县,确实,我在京城查过你的户籍,但公主应该帮你善了后,我几处打点,都一无所获。”
柳玉珠被他的话吸引,看着他问:“那您为何来了甘泉县?”
陆询道:“各地知县三年一调职,通常都是年底吏部重新安排新的职务,统一调度,其他时间则是某地官员获罪或告病或服丧,才会临时派遣官员补任。我在京城受流言蜚语中伤,持续数月不断,实难忍受,才决定外放。”
“今夏我去吏部询问,得知当时有七地知县已经或即将离任,需要补缺,其中甘泉县知县是江南一带唯一的空缺。我神往江南已久,便选了甘泉县,遇到你,却是机缘巧合。”
柳玉珠:……
她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撞上这种巧合。
“你该庆幸是我来了这边,换成别人,你未必能脱罪。”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陆询一语中的。
柳玉珠竟然无法反驳。
算了,这都是命,不必想太多。
“大人准备如何罚我?”柳玉珠回归主题,早晚都要面对,长痛不如短痛。
陆询看向掌心的柳叶,道:“罚肯定要罚的,还没想好该怎么罚,重了有我仗着身份恃强凌弱之嫌,轻了,难消我心头之恨。”
柳玉珠被他说得更难熬了,小心翼翼试探道:“大人觉得如何算是重罚?”
陆询沉默片刻,漠然道:“押你进京,只要你如实交代,必然是欺君之罪,牵连九族。”
柳玉珠全身的血都冷了下来,脸色刷白。
“念及是你一人犯的错,与你的九族无关,我也不想祸及无辜。亦或者,你签下卖身契给我,是打是骂是卖是杀全凭我心意。”
柳玉珠的眼泪已经落下来了。
她抹着泪,朝陆询跪了下去:“如果大人真想重罚的话,我愿意签卖身契给您,随便大人打杀,怎样都行,只求大人饶过我的家人。”
陆询看向河面:“在你眼里,我很像那等心狠手辣虐待妇孺之人?”
他长得那般容貌,当然不像,可两人有仇,谁知道他会怎么做?
柳玉珠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低着脑袋,默默地掉眼泪。
陆询:“你先起来,坐好,你哥哥随时可能回来,我不想他误会。”
柳玉珠从命,手脚发软地坐回石头上,努力收回眼泪。
“放心,似邹峰那等穷凶极恶之徒都知道顾念旧情对林织娘怜香惜玉,有那三晚在,你虽然对我不仁,我却不会绝情到重罚于你。”陆询走过来,将才收好的雪缎帕子递给她。
“我有的。”柳玉珠别开脸,拿出自己的帕子擦拭起来。
陆询便退回原来的位置。
柳玉珠渐渐平静下来,向他确认:“大人当真不会重罚于我?”
陆询:“嗯。”
柳玉珠:“那大人到底想怎样罚我才能消气?”
陆询笑:“我说过还没想好,你怎么比我还急?”
柳玉珠能不急吗?就像半空悬了一块儿砖头随时可能砸下来,谁都想快点挨砸一下,一了百了。
“罢了,我也怕你再收拾细软跑了,这样,你我先签一张私契吧。”
“什么叫私契?”
“私,意味只有你知我知,不得泄露他人,包括我的随从你的父母。契,你不必卖身给我做奴,但我在甘泉县任职期间,你必须视我为主,我有吩咐,你必须听从,我不许你做的,你不能擅自为之,直到我想出妥当的惩罚方式或是我调离本县,你我之间的私契才会解除,从此互不相欠,互不相干,不得再公报私仇。”
这样的私契,柳玉珠陷入了犹豫。
按照常理,陆询只会在甘泉县任职三年,不,他是临时补任的,明年年底就会接受朝廷统一调动离开,也就是说,这份契书的最长时间也就是一年零四个半月,时间一过,她就再也不欠陆询什么了。
可是,签了私契,她就得听陆询的话,陆询若只把她当普通婢女使唤一些粗活倒也还好,就当她赔罪了,万一……
“我不会要求你做触犯律法之事,除非你愿意,我也不会碰你丝毫。”陆询适时地补充道,“这点你大可放心,否则你关在大牢的时候,我早动手了。”
柳玉珠低下头,他在这方面,似乎确实可以信赖。
“多谢大人手下留情,我想好了,我愿意跟您签私契,只求大人保密,万不可叫我的家人知晓。”
陆询:“自然。”
商议有了结果,柳玉珠头顶的砖头算是掉了下来,至少,她不用再担心自己与家人的性命了。
“什么时候签?”柳玉珠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她与陆询想要单独见面,并不容易。
陆询看向月老庙的方向:“明晚,月老庙,契书我会备好,明晚戌初时分,你过来赴约便可。”
柳玉珠急了:“明晚月老庙必然人山人海……”
陆询:“我自有安排,你叫秋雁陪你,别带其他人。”
秋雁会功夫,能够保护她,且知道两人的旧事,见到他不会大惊小怪。
他都考虑全了,柳玉珠只能应下。
远处忽然传来人语,有男有女,说说笑笑的,似是约好要去月老庙玩。
柳玉珠紧张地看向陆询,却只瞥见陆询跳下堤岸的利落身姿。
……竟是比她还怕被人撞见两人单独坐在一起,坏了他的清誉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