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不宽,只能让两个孩子并肩挨着坐下,柳玉珠就坐在兄妹俩后面的一层石阶上,看着他们:“小心点,别掉进去。”
“知道知道,小姨你放心吧。”萧善嘿嘿笑道,大眼睛盯着水面,随时准备捞鱼。
柳玉珠确实也比较放心,这条河她太熟悉了,她小时候也是这般玩过来的,而且六七岁的孩子,已经明白掉进水里的危险,不会乱来。
“哥哥,那里有条大的。”
“你别动,我来捞。”
兄妹俩很会配合,并不争抢,柳玉珠看着外甥外甥女,仿佛看见了十几年前的她与哥哥。
“玉珠,你大姐二姐都回来了吗?”
有个街坊婶子端着一盆衣裳走出门,瞧见柳玉珠,笑着打招呼道。
柳玉珠回以一笑:“是啊,中秋节嘛。”
婶子走向自家门前的石阶,对着柳玉珠道:“自从你去了京城,你爹你娘就少见笑脸了,今年好啊,你们一大家子终于聚齐了,热热闹闹地过个节。”
柳玉珠回头看看家门,白墙青瓦,院中桂花飘香,心中亦是无限感慨。
只有远离家乡,才会觉得这样看似单调的平常日子有多珍贵难得。
“玉珠啊,你大姐二姐都成双成对了,你真的不羡慕?”坐好了,街坊婶子一边洗衣,一边好心地劝道,“傻玉珠,听婶子的,趁年轻找个人嫁了吧,现在你有爹娘疼你,将来呢,还是找个贴心的男人一起过日子好,生几个孩子,瞧你这俩外甥外甥女,多讨人喜欢啊。”
柳玉珠只是笑笑。
萧善举起鱼兜,突然朝那婶子道:“阿婆你别说话了,我们这边的小鱼都被你吓跑了。”
街坊婶子:“……行行行,我不说了,你个小机灵鬼。”
萧善假装听不懂,见那婶子低头搓衣裳了,小丫头笑着回头,朝柳玉珠眨了眨眼睛。
柳玉珠伸手摸了摸外甥女的脑袋。
萧善继续捞鱼。
女娃娃的脸蛋粉嘟嘟的,柳玉珠想,她的确不想嫁人,但如果能有一个外甥女这般伶俐乖巧的女儿,她非常愿意养。
一个时辰后,柳玉珠提着水桶与几条小鱼,跟在小兄妹俩的身后回家了。
午饭也差不多做好了,柳金珠、柳银珠不断地进进出出,将一盘盘散着发诱人香味的菜端上桌子。小户人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只摆了一张红木八仙桌,等会儿全家老小都坐在一起吃。
最后一道菜摆好,宋氏擦擦手,与柳晖一起坐在了北面的主位。
萧鸿、周文俊并肩坐东边,柳玉珠、柳银珠坐西边,柳金珠带着两个孩子挤在南边。
萧鸿打趣岳母:“三妹才在家里住了三晚,母亲竟如请了菩萨进门似的,瞧着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宋氏哼道:“回头让金珠、银珠也回来,我能变得跟她们一般大。”
萧鸿看向妻子。
柳金珠倒是想回来,可萧家情况复杂,她很难得闲。
萧鸿便道:“金珠是我的贤内助,没了她家里得乱套,不如这样,我请母亲、二妹、三妹去家里小住,您看如何?”
宋氏:“我走了,你岳父他们怎么办?”
萧鸿还想再说,柳金珠瞪他道:“这么多菜也堵不住你的嘴,你真有这份孝心,少油嘴滑舌的,我看西院有一摞竹子还没劈,等会儿你帮忙劈竹子去。”
萧鸿:“劈就劈,我又不是不会。”
周文俊笑道:“我跟姐夫一块儿去。”
柳银珠:“算了吧,你们俩的手,一个拿算盘,一个拿纸笔,都不是劈竹子的料。”
萧鸿:“二妹这话就错了,劈竹子是力气活儿,只要有力气就能劈。”
宋氏:“对对对,银珠不用拦着,等会儿让他们俩一起劈去,劈不完谁也别想走。”
柳晖笑着摇摇头。
柳玉珠只管安静地夹菜,安静地吃。
柳金珠问她:“你真决定改开伞铺了?”
柳玉珠点头。
柳金珠:“挺好的,咱们家的伞好看耐用,你的铺子位置显眼,不说赚大钱,肯定亏不了,养活你足矣。”
萧鸿:“你这叫什么话?三妹运道不俗,她的铺子一定会成为咱们县最大的伞铺,将来生意红红火火,日进斗金,三妹岂止能养活自己,还能给咱们父亲母亲盖大园子,让二老日日穿金戴银,奴仆成群。”
柳金珠连瞪他都懒得瞪了。
其他人都被萧鸿的话逗笑了。
笑过之后,宋氏哼哼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求自己大富大贵,只求我的三个女儿能衣食无忧,事事如意。”
这话有点弦外之音,柳金珠瞥了一眼周文俊,柳银珠神色微惭,柳玉珠低头吃饭。
萧鸿咳了咳,正色道:“母亲放心,小婿会继续努力。”
周文俊跟着表态:“下次春闱,我也力争金榜题名,让银珠做上官夫人。”
柳仪则道:“我与两位姐夫共勉罢。”
萧鸿起头,三个年轻男儿碰了一碗酒。
女娃娃萧善对这些话题没有兴趣,她问柳玉珠:“小姨,今晚爹爹带我们去逛灯市,你要去吗?”
她知道,二姨有二姨父陪,就小姨没有成亲。
柳金珠也道:“对,玉珠跟我们一起逛吧,人多更有意思。”
萧鸿:“还有文俊二妹,我赁了一条船,咱们同去船上赏灯。”
柳银珠看向丈夫,周文俊笑着点头:“好啊。”
姐姐们都有兴致,柳玉珠自然要应下来的。
散席后,萧鸿真拉着周文俊去西院劈竹子了,姐夫们都去了,柳仪当然也不能闲着。
男人们劈竹子,宋氏带着俩孩子去歇晌,柳家三姐妹都聚到了柳玉珠的闺房。
“玉珠,我听娘说,陆大人是京城侯府的公子,那你在京城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他?”柳金珠躺在最里面,与柳银珠将小妹夹在了中间,好在床够宽敞,躺三个身量纤细的女子并不会觉得拥挤。
柳玉珠:……
为什么人人都对陆询感兴趣?
不过,柳玉珠愿意满足家中姐妹的好奇心,解释道:“我是公主身边的梳头宫女,算是公主的亲信之一,但公主外出时并不会带上我,所以我在京城待了五年,真没见过多少外人。”
柳银珠:“那你见过皇上吗?”
柳玉珠:“见过两次吧,那时候我在皇后身边,只是很快就被公主挑走了。”
柳金珠十分后怕,看着小妹惹人怜爱的脸蛋道:“你哪里会伺候人,笨手笨脚的,人也不够机灵,除了脸没什么能入贵人的眼,皇后八成是想把你献给皇上,幸好被公主捷足先登,免了你被老皇帝糟蹋。”
柳玉珠回想当年,皇上看她的眼神的确有点那个意思。
因此,柳玉珠真的感激公主,倘若她成了皇帝的人,面对后宫的尔虞我诈,能不能活到今日都是个问题。
“当年你写家书回来,说你在公主身边做事,娘高兴地去寺里捐了五两银子,其实我们都怕你被皇上看上,关在后宫一辈子都出不来。”柳银珠抱着妹妹的小手道。
柳玉珠笑道:“我这就算傻人有傻福吧。”
柳金珠突然坐起来,瞪着她道:“你就是傻,大好的年华,为什么不想嫁人?”
柳玉珠捂住耳朵:“不嫁就是不嫁,能不能别提这个了?”
小丫头竟然敢耍脾气,柳金珠压过来挠她的痒痒。
柳玉珠立即向二姐求助。
三姐妹滚成一团,笑闹声都飘到了西院。
萧鸿正在搬运一根竹子,听到熟悉的笑声,他对柳仪道:“你大姐,在我跟孩子们面前母老虎似的,只有跟二妹三妹在一起,她才又变成了曾经的柳家大姑娘。”
柳仪坐在木凳上,低头削竹子,淡淡道:“姑娘出嫁,若还像在娘家一般无拘无束,该被人嫌弃了。”
萧鸿摸了摸鼻子,这话不是在说他,金珠在萧家也是无拘无束的。
周文俊仿佛没听见二人的对话,眼中只有竹子。
可他听到了银珠的笑声,她出嫁前,也经常这么笑的,嫁进周家后,才慢慢变了另一种模样。
其实,他比谁都希望银珠快点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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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完竹子,柳金珠、柳银珠她们先回家了,约好晚饭后再见。
柳玉珠好睡了一场,醒来洗漱更衣。
莺儿伺候她换了一件白底绣莲花的短衫,配大红色的长裙,既端庄又不失明艳。
镜子中照出来的脸,肌肤娇嫩水眸清澈,看不出任何世故,仿佛仍是十三岁的那个柳家幺女。
“姑娘面嫩,说您刚及笄也不会有人怀疑。”莺儿羡慕道。
柳玉珠笑了笑,经历过那些事,她对这些都不太在意了,美不美的,无病无灾就好。
趁莺儿出去倒水,柳玉珠翻出陆询的那条白色帕子,偷偷藏进袖袋。
良辰美景,陆询离家千里,夜里可能会出来逛逛灯市,如若侥幸碰见,她便寻机将帕子还他。
县衙后宅。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陆询用过晚饭,走出厅堂,只见一轮玉白色的月亮已经挂在天边,距离圆满只剩一小角。附近的街上传来人语喧哗,显得县衙静如空宅。
“大人,您第一次来江南,要不要去逛逛江南的灯会?”清风笑着问。
陆询:“也好。”
清风便要命人去准备车马。
陆询:“不必,县城不大,我随便走走就是。”
清风面露苦色,听主子的意思,今晚主子又准备单独出门了,不带他们。
第14章 014
甘泉县城内河道众多,多是小河,其中甘河、泉河乃是两条主流,县名也是因此得来。
只不过,甘河位于县城北边,位置较为偏僻,远不如泉河地处本县中心,两岸店铺林立,热闹繁华。
柳玉珠更喜欢甘河一带的幽静,不过,若是与亲人出门游玩,还是泉河这边更合适。
吃过晚饭,柳玉珠跟着哥哥一起出门了。
因为周家住在泉河边上,三姐妹提前约好在周家碰头。
骡车在泉河前面一条街停下,家中车夫在这边候着,兄妹俩下了车,步行前往周家。附近人来人往,如果马车开过来,走得慢不说,还容易撞到人。
周家到了,是一座三进的宅子。
周文俊的父亲是位举人,在县城颇有名望,且以专情爱妻深受街坊褒奖。周文俊才五岁,他的母亲就去世了,周父没有再续弦,除了教书育人,便是教导两个儿子。可惜周父身体多病,刚替长子周文杰主持了婚事,便撒手人寰,还没有周老爷子、周老太太活得长。
周文杰才情过人,七年前考中进士去外地做了知县,因家中有祖父祖母,他便留妻子李桂花在家操持家务孝敬二老,一个人去赴的任。前后当过两任知县,去年周文杰调到京城做了六品京官,上个月还写来家书,称他在京城置办了宅子,只等修缮好了,便派随从来接家人进京,一起过年。
周老爷子、周老太太以长孙为傲,夫荣妻贵,连带着李桂花在周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李桂花又是要强的性子,周文杰不在,周家事事都得听李桂花的,连周文俊都不会公然反对曾经为他洗衣做饭精心照料的长嫂。
柳玉珠进京前,二姐柳银珠才嫁到周家不久,与周文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李桂花也还没有对新妯娌露出本性。
直到柳玉珠回来,才从家人口中得知了二姐在周家的处境。
柳金珠原话是这么说的:“那李桂花,一定是自己丈夫不在身边,所以一看到周文俊对银珠好,她便嫉妒来气,她人狡猾,不会当着周文俊的面欺负银珠,只等周文俊出去读书了,她便想方设法刁难银珠,要么嫌银珠衣裳洗得不干净,要么嫌银珠做饭做的不好吃,银珠那胎为什么会掉,都是她气得!”
现如今,李桂花膝下养着两个儿子,压得柳银珠在她面前更加抬不起头。
“二姐夫呢?他都不管?”
“他会管个屁,除了私底下哄银珠几句好话,他在李桂花面前连个脸色都不肯摆。别提,一提我都要气死了,也怪银珠不争气,换我是她,早跟周文俊离了,才不在他们家受那窝囊气。”
柳玉珠就想起二姐还没嫁给周文俊的时候,周文俊总是借找哥哥为由来家里,每次他遇见二姐,都会直勾勾地看,每次都羞得二姐脸红红的。夜深人静,姐妹俩躺在一张床上,二姐也向柳玉珠坦露过她对周文俊的喜欢。
对比往昔,柳玉珠心里发疼。
婚前周文俊对二姐那么好,婚后怎么就变了?
大姐家里虽然也有不如意,但大姐夫对大姐言听计从,只有大姐凶他的时候,大姐夫绝不敢先让大姐不痛快。
周家的门关着,柳玉珠心情复杂地站在一旁,柳仪上前叩门。
周文杰虽然当了六品京官,俸禄却不高,还要攒钱买宅子,一分都不曾往家里寄。周家官名在外,实际上日子过得远不如柳家富裕,因此家里没养仆人,日常洗衣做饭等等琐事,全是李桂花、柳银珠来做。
宋氏、柳金珠都想安排丫鬟过来帮忙,被李桂花撵走了,说什么周家还没穷到要人接济的时候,还说她做官夫人的都不怕辛苦,柳银珠怎么就娇气地必须丫鬟伺候了?
随便宋氏或柳金珠都能骂回去,是柳银珠哭着劝母亲姐姐走,往小了说洗衣做饭是她身为媳妇的本分,往大了说,李桂花是官夫人,一旦骂狠了,李桂花将宋氏、柳金珠告到衙门,柳家也只能认栽。
柳仪敲了几次门,无人应,可能周围过于热闹,里面的人没有听见。
柳仪高喊了几声二姐。
“来了来了!”
柳银珠匆匆地跑过来开门,身后跟着周文俊。
柳玉珠一看二姐身上还系着围裙,便猜到今晚可能计划有变。
柳仪看向周文俊。
周文俊神色疲惫,道:“老太太犯头疾了,我们得留在家中照看,今晚就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