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姜姝疑惑了。
大姨母跟前的姑娘,贾梅?
她能有什么想法……
姜老夫人见她一副迷惑的模样,就知道她到底还是没有开窍,姜姝从小没有母亲,这些事,也就只有姜老夫人想起来了哪桩,说哪桩,“世子爷是侯夫人跟前的独子,三妻四妾,倒也没有错,你如今成了主母,若是那贾家姑娘当真要进门为妾,你可得坚持好自个儿的立场,别见着她是侯夫人的表亲,便一味的仍让,什么规矩都应了人家……”
“我姜家门户虽小,但该有的规矩礼数,从没有落下,只要你占了理,就不用心虚……”姜老夫人还在说着,姜姝的神智已经飘远了。
纳妾……
进门前,她曾日日都盼着人家纳妾,或者彻夜不归,她好一人呆在后院做好她的世子夫人。
成婚之后,这一个多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忙乎起来,倒彻底地将这事给抛在了脑后。
若不是姜老夫人时提起,她还真忘了这事。
再一想贾梅。
最近,她那些奇怪的行为和对她的态度,忽然也就明朗了。
先是到她跟前来,同她报信说世子爷去了花楼,后来又几次献殷勤,套近乎,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一个是表哥,一个是表妹。
倒也合适。
姜姝心头突地一空,心口处莫名窜出了一股焦灼,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是为何。
姜老夫人见她不吭声了,接着同她道,“这事你不用着急,该着急的是那贾家母女,只要侯夫人和世子爷没开口,你万不要主动去提,权当不知道,你如今该做的,便是好好同世子爷过日子……”
那句再亲也是妾,姜老夫人没说出口。
毕竟是侯夫人的亲姐姐。
祖孙两人一聊起来,便忘了时辰,安嬷嬷进来提醒午食的时辰到了,姜老夫人才忙地掐断了话头,一面张罗摆桌,一面差人去姜寒的院子里请人。
等到两人到了老夫人院子。
范伸还是来时的模样,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姜寒,整个人似是被霜打的茄子,一瞬焉了气,走路都没了力气。
姜老夫人一愣,问了声怎么了。
姜寒摇头,闭口不谈。
横竖这些年养出来的自信,今儿是败了个精光。
十几局,一局都没赢……
往后出去,哪里还敢说,自个儿棋艺精湛,他如今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会不会下棋了。
姜老夫人也没再问他,陪着姜姝和范伸用完饭,亲自将两人送到了门口后,回来安嬷嬷才同她禀报道,“大公子今儿同姑爷下棋,输了,正怄气呢。”
适才安嬷嬷去请人时,大抵知道了情况。
姜老夫人倒是奇怪了,“这下棋输了便输了,有何可沮丧的,还怄气?到底还是年纪轻,没被磨练过……”
安嬷嬷又才轻声道,“听小柳子说,十几局,全给输了。”
姜老夫人愣了愣。
寒哥儿的棋艺虽谈不上出类拔萃,但在长安城也算是有了名头,碰到再厉害的角色,也不至于输成这么惨。
范伸的棋艺竟如此超群?
姜老夫人想了一圈,侯府的范侯爷闲云野鹤,只懂画画,并不善于摸棋子儿。
侯夫人更不用说,棋盘上的规矩都不懂。
想必定是拜了哪个高人。
说起高人,姜老夫人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人,同身旁的安嬷嬷聊了一句闲话,“长公主要是在世,她那一手棋艺,谁不叫绝,当年辽国二皇子当众挑衅我大周皇族,长公主便是用了一盘棋,将对方的气焰彻底地灭了下来……”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
因着当年姜太师对长公主有几分恩情,那回的宫宴,长公主特意邀请了她去,本想给她姜家引荐一个翻身的机会,却不曾想,辽国二皇子突然来了宫里。
她才有幸目睹了那场巅峰对决。
姜老夫人自己也喜欢下棋,当初长公主那棋盘上的每一个子儿,她如今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姜老夫人同安嬷嬷聊了一会儿,上了长廊,走到了通往姜寒院子的月洞门时,到底还是停了脚步,“咱去瞧瞧吧。”
适才姜寒用了午饭,便回了院子。
一回来,便坐在了棋盘前。
一个人沉默不语,只盯着上头的棋局看,最后一局时,他并没有推倒,如今棋盘上留着的,便是范伸适才用时一刻,将他围死在里头的局面。
安嬷嬷扶着姜老夫人何时进来的,姜寒并没注意。
姜老夫人走到了姜姝的身后,目光也往那棋盘上瞧去,片刻后,眸子便是一阵猛颤,脸色也跟着起了变化,渐渐地褪了血色。
安嬷嬷还未留意到她的异常,便见她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了两步,颤声问姜寒,“这棋局,是谁下的?”
姜寒这才回过神来,忙地起身,“祖母怎么过来了。”
“我问你,这棋局可是范大人留下的?”姜老夫人又问了一遍,安嬷嬷和姜寒都才发觉其脸色有些不对,赶紧扶住了她。
“黑子是姐夫,白子是不孝孙儿。”姜寒道她是因为自个儿不成材伤了心,便主动认了错,“孙儿辜负了祖母的栽培,下回孙儿再努力……”
姜寒的话还未说完,姜老夫人的脚步便是一个踉跄。
她就说呢……
她就说呢……
怎就长的不像侯爷,也不像侯夫人。
永宁侯府的世子,一场高烧,人都快烧没了,过了一月,却突然又好了。
那长相,分明就是……
姜老夫人的脸色雪白,她怎就从未怀疑过。
跟前的姜寒见她的脸色越来越差,心头一慌,正欲去唤人请大夫,却见姜老夫人突地直起了身来,手里的拐杖对准那一盘棋,直接给砸了下去,棋子儿瞬间散落了一地。
姜寒想阻止都来不及。
姜老夫人却是回头看着他,肃然地道,“今日这些棋局,你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了,不得对外宣扬,更不得拿出去同人讨论。”
姜寒还未明白过来,姜老夫人的拐杖便往地上一跺,咬牙问他道,“听清楚了没?”
姜寒只得点头,“孙儿明白了。”
第78章
姜姝上了马车后, 才察觉出了范伸有些不对劲。
没闭目养神,也没看书,一人安静地坐在一侧, 姜姝念起祖母同她说的那番道理,几回主动同他攀谈,均不见回应。
再一瞧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姜姝心头没底了。
虽平时也是一张冷面孔,今儿明摆着冷的不同。
姜姝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他了, 还是说姜家招待不周?可适才那样, 分明是寒哥儿被他欺负了……
罢了。
她哄哄吧……
姜姝吸了一口气,屁股往他那侧挪了挪, 摊开了自己白嫩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凑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偏过头轻声问道,“世子爷, 会不会看手相?”
范伸瞟了她一眼, 看着她那张没心没肺的脸, 也不知道怎的,气不打一处来。
绣花。
他怎就如此高看了她, 她能绣出个什么花来……
范伸转过头,脸色更冷。
姜姝起了那个头, 也没放弃,“不会没关系,我教你,很简单的……”说完便掰着自己的手指头, 细细地翻看起了指腹, “你瞧, 咱们手指头上的纹路,每个都不一样,还颇有讲究,纹路圆的叫螺,纹路没封口的叫簸箕。”
也是小时候祖母教她的。
恐怕长安城没有哪个孩子,没玩过。
姜姝照着那口诀念了一遍,“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卖豆腐……十螺全,点状元。”说着的功夫,姜姝又将自己的手指头翻了个遍,神色微带沮丧地道,“十几年了,我这就从未变过,一个螺都没有,十个全是簸箕,岂不是将来要讨饭吃……”
范伸的眸子又轻轻地瞟了回来。
“我替世子爷也瞧瞧。”姜姝趁着这功夫,一把拉过了范伸搭在膝盖上的手掌,也没去看他的脸色,认认真真地替他看起了手相。
范伸正要将手抽出来,便听到一声惊喜的声音,“世子爷,是螺纹。”
那惊愕的神色,宛如见到了一件无比稀罕的事。
“别闹。”范伸意识到了什么,又将手往外抽了一下,却抵不住姜姝的好奇心,“咦,又是一个螺,世子爷先别动,让我再瞧瞧……”
姜姝这会子也忘记了自己替他看手相的初衷,生怕范伸将手挪回去,便动用上了胳膊肘子,将他的小臂摁住了怀里,一颗头早就蹭到了范伸的胸膛上。
发簪上的流苏扫过来,范伸微微仰目,眸子垂下,直盯着她那发簪下绞缠的根根青丝。
凑近看,姜姝的发丝并不是很黑,颜色偏棕色。
却细腻如流墨,散着幽幽清香。
范伸心头的闷气,被鼻尖的香气一索绕,不知不觉竟也平复了不少,一时也没再动,由着她瞧。
待姜姝瞧完了,才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范伸,似是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一般,神色中还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世子爷,你竟然有十个螺。”
她一个都没有。
范伸的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在她脸上。
手是他自己的,他还能不知道?
如今被她这般咋呼地呼出来,倒又觉得是有几分稀奇。
姜姝的目光却是紧紧地盯着他不放,就似是他脸上生了什么可吸引她的东西,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半晌才轻轻地唤出了一声,“世子爷。”
范伸被她这番一瞧,一时也猜不透,她又在耍什么鬼主意,终于开了口,“怎么了。”
姜姝那双呆愣的眸子,良久才缓缓一动,看着范伸的眼睛,无比真诚地道,“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她听祖母说过。
十个螺的人和十个簸箕的是上天注定的姻缘,是几辈子才能休来的福分,十个螺和簸箕的人,本就是少之又少,还能凑到一对,更是万里挑一。
竟被自己给遇上了。
祖母说,一旦遇上这样的缘分,即便是将来遇上再大的磨难,也无法将他们拆散……
永生永世都会彼此相守。
她说不定上辈子,就已经认识了他。
范伸原本看着那张突然深情起来的脸,也没指望,她能吐出什么好话来。
听完后,那双黑眸深处,一抹柔光慢慢地浮现了出来,片刻后瞥过目光,微微转了转头,唇角的一抹笑容,终是没有憋住流露了出来。
姜姝这回看得明明白白。
他就是笑了。
姜姝心头一松,握住他的手也没往回挪,轻轻地捏着他的手指头。
姜姝坐在了范伸的左手边,握的却是他的右手,一路上,范伸就这般别扭地保持着被她攥住的姿势,两人之后虽没再说话,心思却都在对方身上。
车子一慢下来,似乎还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快到侯府了,姜姝才松了手,问他,“世子爷,不生气了?”
范伸将胳膊抽了回去,臂膀处已开始发麻,随口应了一声,“还好。”
姜姝不过是想试探他一句。
被他如此一答,便说明他是当真生过气了,姜姝还是没明白,见其脸色比起适才来,好了许多,便问道,“世子爷,可是姝儿哪里得罪您了?”
范伸还没来得及回答,脚下的马车一顿,严二掀开了车帘。
范伸先起身下了马车,再转身同她伸了手,扶着她站稳后,对上她那疑惑又求知的眼神,才道,“想知道?”
姜姝自然点头。
范伸却轻飘飘地撂了一句,“自己想。”
姜姝看着他率先进府的背影,当下嘴角便是两抽。
她想。
她怎么想,她今日压根儿什么都没做……
今儿是没有,可以前呢……
姜姝想了一路,到了东院,总算是明白了,那日他在惠安寺同她说的那番道理,如今算是应证在了自己身上。
真正的生气,难受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姜姝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有那十个螺的人和十个簸箕的缘分摆在跟前,这一瞬也没能阻挡,她想骂他一句‘狗东西’的冲动。
姜姝拖在后面磨蹭的那阵,范伸已先回了东院进了里屋更衣。
姜姝一进屋,便见范伸已经换上了一身大理寺的官袍,不由一愣,“夫君要去大理寺?”
范伸应了声,“嗯。”
明显气儿还在。
姜姝心头一软,知道祖母说的那话没差,今儿他是挤出来了半日的闲功夫,陪自己回了一趟姜家。
她总不能再让人家生气。
范伸人都走出了门槛了,衣袖突地又被姜姝拉住。
想起了祖母同她提及的几句朝廷局势,姜姝头一回对他有了交代,“姝儿虽不懂朝廷之事,但夫君做的事,在姝儿眼里,那就一定都是对的,将来无论如何,姝儿都会支持夫君……”
范伸回头。
看了一眼她那张视死如归的脸,不由勾唇,手掌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后脑勺,低声道,“晚上不用等我,早些睡。”
***
范伸走后,姜姝心神便有些不宁。
一阵阵的患得患失。
还拉了春杏过来,一同回忆,自己还有哪些事情,没有暴露出来,有可能被范伸抓到包的。
装病,会武功他已经知道了。
她嫁他的目的?
也不对,他当初娶她,就没问过她是什么意见,直接爬了墙,当也不会在乎,她的心里有没有他。
春杏却摇头,“夫人这点怕是想错了,哪有人不会在乎,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分量……”春杏说完,便问了她,“夫人莫非就不想知道,世子爷是如何想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