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想了片刻,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贾梅又来了。
拿了两盒胭脂水粉过来,递给了姜姝,一双眼睛泛着红,明显已经哭肿了,却依旧强颜欢笑,唤了姜姝一声,“表嫂子。”
姜姝知道她是什么目的后,便也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和坦荡,让春杏将她手里的胭脂接了过来,又进去拿了一片金叶子,交到了她手上,一句都未多问,没留她,也没去问她那眼睛是怎么回事。
贾梅被晒在那,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整个人都透着尴尬。
往日她一过来,姜姝便会让春杏给她备个座,留着她说一阵子的话,原以为自己今日这副模样,姜姝一定会关心几句,她便借此机会,自己先同她开个口。
谁知,今日姜姝不仅没留她,还偏过头同春杏挑起了盘里的核桃。
再一瞧手里的那片金叶子,贾梅心头一酸,倒显得自己是个来卖胭脂水粉的。
若是换作之前,就凭贾梅的自尊心,定是掉头就走,此时一双脚却定在了那,迟迟挪不动。
昨日母亲从姨母那里回来,还说的好好的,说让她放心,今儿早上母亲回跟着姨母会过来,先探探世子爷和世子夫人的口风,若是成了,便选个日子,将她接进东院。
她期待了一个晚上。
紧张地睡不着觉,等来的消息却是,姨母不同意了,要另外给她说亲。
母亲一气之下,回来就要拉着她回扬州。
她好说歹说,一双眼睛哭红了,母亲的心才软了下来,这最后一个机会,她说什么也要抓住。
成不成,总得开口询问了才知道。
她不信,侯府这么大的门户,世子爷将来当真就不纳妾。
连那花楼里的姑娘,都能沾到世子爷的边,她怎么说也是侯府的表亲。
姨母不同意,多半也是不想让她给人做妾,可她心头一点也不在意,她心甘情愿,是真心喜欢上了世子爷。
贾梅一想到回去后,即将要面临的难局,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自尊心,脚步稳在那,终于鼓起了勇气抬头,结结巴巴地道,“表嫂子,妹妹有一事相……”
“梅姐儿,今年满十六了吧?”贾梅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姜姝出声轻轻地打断,问完姜姝才转过头来,看着她那双通红的眼睛,继续问她,“梅姐儿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贾梅被她一问,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脸色突地通红,半天都张不开嘴。
她想说,她就喜欢世子爷那样的男子。
然对上了姜姝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却又突地说不出来,便又被姜姝抢先道,“剑眉星眸,隽秀洒脱,又好看,有高贵,又威风,既让人害怕,又让人为其迷恋,每回一靠近,便能让你心跳加快,分明害怕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接近他……”
姜姝不紧不慢地说完,有才抬起头看着贾梅笑了笑,“梅姐儿,喜欢的当是这样的男子。”
贾梅的喉咙如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也想说出一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愣愣地看着姜姝,脸色绯红地点了点头。
她对世子爷的感觉,确实是如此。
姜姝这几句话,可谓都替她说到了点子上。
姜姝又瞟了一眼贾梅娇羞的神色,目光往下一敛,再抬起头来,便笑着对贾梅道,“可这样的人,不止梅姐儿喜欢,嫂子也很喜欢呢。”
贾梅心头一跳,眸子里的讶异之色,也没有任何掩饰,愣愣地望了过来。
姜姝的目光却尤其坦荡,温柔地看着她道,“嫂子比你早了一步,误打误撞碰上了你表哥,也算是寻到了喜欢的人,梅姐儿若是也喜欢这样的男子,自个儿便努力去寻,嫂子想,梅姐儿一定能找的到,嫂子等着梅姐儿当上主母的那一日。”
平日里她虽同世子爷打打闹闹,他再是个狗东西,那也是她同床同榻的夫君。
之前的那些姑娘,她不知道是何原因没能收了他,她也管不着。
如今自己既然已经在侯府东院坐着了,凡事便得讲求一个先来后到不是,再如何,万也轮不到旁人来她手上抢。
第79章
今日祖母同她说起, 她便好生想了这事。
表姑娘到底能不能纳。
权衡了一番后,发觉自个儿单是想着这个问题时,心头就已经不太舒畅, 甚至有些难受,便明白了,她不是那等勉强自个儿的主。
不乐意就是不乐意。
贾梅立在那,嘴里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完,心思全都被姜姝给点了出来, 没给她任何退路, 一通话虽说的温柔,但一点都不委婉。
她被拒了。
贾梅只觉脸上如火瓢过火辣辣地直烧。
连个招呼都没顾得上同姜姝打, 转身落荒而逃。
到了门口,却撞见了一脸惊愕痴傻的虞莺, 两人面面相窥,贾梅的神色极为难看, 羞愤地瞪了一眼虞莺后, 匆匆地从她身旁越过, 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表姐……”虞莺赶紧追上,她并非是故意要偷听。
适才她见贾梅竟一人来了东院, 想着也过来凑凑热闹,谁知到了门外, 恰好就听到了表嫂子说的那番话。
虞莺是挺惊讶。
但想不通,贾梅怎就打了表哥的主意,表哥已经和表嫂子成了亲了啊……
两人一追一赶地出了东院,彻底没声了, 春杏才看了一眼姜姝, 见其手撑着头, 手指头正在装着核桃的碟盘内划着圈,便是一笑,轻声问姜姝,“夫人可算是承认自个儿喜欢世子爷了。”
姜姝一双绣眉微拧,偏过头去不说话。
春杏见她这番,也没再逗她。
良久,姜姝才回过头来,自圆其说地道,“我只是觉得表姑娘不适合……”
春杏又是一笑,问道,“那夫人觉得谁合适?”
姜姝的手掌撑着脸,手指头在莹白的脸上,轻轻的点着,谁合适?百花楼里被范伸买了初夜的苏姑娘,还是薛家那位被拒的三姑娘……
姜姝胸口又生出了那股熟悉的焦灼。
苏姑娘也不适合,若是世子爷当真有那个想法,早就接到府上了,万不会还将其留在那烟花之地。
薛姑娘,世子爷肯定是不喜欢,才会拒绝。
思来想去,到最后,似乎只有自己才是那最适合的……
这想法一生出来,便吓得姜姝猛地惊醒了过来。
她又魔障了。
姜姝拍了拍微微发红的脸颊,起身去里屋洗了一把脸,春杏在外继续挑拣着核桃。
也不知道夫人想起了哪桩,今日突然心血来潮,说大人近日用脑过度,要多给他剥些核桃,补补脑子,从下午世子爷走后,两人便开始砸起了核桃。
如今挑拣完,已有了大半罐子。
春杏见时辰不早了,便先封了核桃罐,随手放在了木几上,打算用了晚饭后,再同夫人砸几个,装个满罐。
晚饭后,姜姝却提不起劲儿。
一个人歪在软榻上,盯着慢慢暗沉下来的夜色,也没让人关门,眼睛望着门前溢出去的一方光晕,毫无睡意。
等到夜深人静,侯府的灯火尽数熄了,外面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后,姜姝才从那软榻上起身,点了一盏灯,自个儿提着去了侯府门口。
虽说了不让她等,可她横竖也睡不着,今儿的月色也不太亮,她闲着也是闲着,去给他送盏灯吧……
姜姝没让春杏跟着。依誮
在府门口等了一阵,没见着人,又怕手里的灯火惊醒了管家,便悄悄地出了门口,在府门外的台阶处立了一会儿,之后索性便坐在了那台阶上,侧目看着跟前那条黑漆漆的路口。
万物安静下来,白日里发生了一堆子的事,到了这会儿,姜姝心头也就只惦记了一桩。
在江南时,他能斗得过朱侯爷,那韩家和太子呢,他能赢吗……
***
夜色中,范伸同样也在一处台阶上坐着。
身旁的阮大人看了一眼跟前毫无动静的侯府大门,转过头,不太确定地问向范伸,“大人,朱侯爷当真会出来?”
这都等了大半夜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多半是悬了。
朱侯爷从宣城出发时,走的是水路,陛下的禁军昨日就暗里潜伏在了码头,只要朱侯爷人一到,插翅也难飞。
且算算日子,水路最快也得十日,今日才第八日。
怎么算,朱侯爷也应该还在回长安的路上,等到天色一黑,他却被范大人唤来了侯府的后墙之外,说是要捉拿朱侯爷。
阮大人绷紧了精神,紧张地陪着范伸悄悄地守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夜色渐深,阮大人才生了几分狐疑。
朱侯爷当真提前回了侯府?
就算回了侯府,他今夜又怎么会出来。
阮大人的话音一落,便见朱侯府院前的那条巷子,突地一片灯火通明,前来的全是文王的府兵,动静声一时震人耳膜。
文王从马匹上翻身下来,看着侯府的大门,二话不说直接下了指令,“给本王搜!”
文王已经被逼疯了。
今夜势必要铲除朱侯爷,他朱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一个要杀他,一个迷晕了他,从朱贵妃用迷药将他迷晕后,文王就知道,他只姓周,朱家和他彻底地没有了关系。
就算今夜将他朱侯府踏平了,也不会有半分顾忌,一定要搜出朱侯爷来,谁敢阻拦,谁就得死……
撞门的动静声传来后,阮大人又紧张地看向了身旁的范伸,“大人……”阮大人想问,要不要禀报给皇上,王爷这一来,可算是同侯府硬碰硬了。
万一朱侯爷知道了,还敢回来?
还有贵妃娘娘,这可是娘娘的娘家……
范伸没理他,安静地候了一阵,见文王破门了,才从那台阶上起身,没去侯府,反而是往侯府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才同立在原地正左右为难的阮大人道,“再拖下去,阮大人今夜怕是立不了功。”
阮大人一瞬清醒了过来,赶紧追了上去。
一刻之后,在那堆满了杂物的一条漆黑巷子里,朱侯爷刚从一口破缸内钻出来,跟前漆黑的夜色中,突然就响起了一道平静的声音,“侯爷,咱又见面了。”
那声音就算朱侯爷化成灰,也听得出来是谁。
脸色一瞬成了死灰。
范伸这才点了火折子,火把上的光亮,将彼此的模样照的一清二楚。
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脸颓败。
朱侯爷咬紧了牙关,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终于放低了态度,仰目问向对面的范伸,“你想要什么。”
这么些年,只要他朱侯爷想要谈判的东西,就没有一回失败过。
范伸退后一步,同身后的阮大人和大理寺的侍卫让出了路,等到朱侯爷的手脚被绑上了铁链,范伸才淡淡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道,“我想要的,侯爷如今怕是给不了。”
朱侯爷的表情扭曲了一阵后,突然笑了两声,看着范伸道,“范大人莫要忘了,你我都只不过是一把刀,我的今日,便是范大人的明日。”
等到刀锋磨利了,这把刀也就该废了。
就照范伸如今这样,过不了多久,便会走上他的老路。
范伸没说话,示意手底下的人将其带走。
蒋蒋的铁链声响起,朱侯爷被人推的一个踉跄,依旧不死心,突地同范伸道,“范大人可知,当年真正举荐长公主去辽国和亲的人是谁?”
范伸缓缓地转过来头。
看了一眼朱侯爷,才同阮大人道,“去备马车。”
之后严二又屏退了身边的人。
朱侯爷见只剩下自己和范伸了,心头又燃起了希望,忙地同范伸道,“不是我,也不是朝中那些贪生怕死的臣子,而是咱们那位机关算尽的陛下。”
都到了这份上了,朱侯爷也没有那么天真,当真相信皇上还会放过他。
跟了陛下二十几年,岂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论起狠毒来,自己哪里及得上他。
陛下生性多疑。
一旦被他怀疑上了,就算你拿出证据来,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信任你,等到他寻到了时机,必定是最想将你打入地狱的那一个人。
朱侯爷只能将希望放在范伸身上,接着同他道,“当年他怕长公主舍不得自己的骨肉,不去辽国和亲,竟下了密旨,让人先去杀镇国公府的小世子,说长公主没了牵挂,才能一心一意地维护周辽两国的邦交。”
朱侯爷摇了摇头,就算是他,恐怕也做不到那个份上,“当时那镇国公府的小世子正要举办六岁的生辰宴,前一日还抱着他的腿,一口一个舅舅的唤着,邀他去参加自己的宴席,哪里想得到,他的舅舅会暗杀他,小世子没有想到,长公主也没想到,等到杀手到了镇国公府,死的不是小世子,却是镇国公。”
“镇国公为了救自己的儿子,拿自己的身体为其挡了一剑,被杀手一剑穿心。”朱侯爷说完,又抬头看向范伸,冷笑了一声接着道,“他知道死的人是镇国公后,便开始害怕了,镇国公府同秦家是世交,他怕被查出真相后,两家连同韩老夫人弹劾他的罪状,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策划了一个谋反案,先一步拿到了伪证,只要几家稍微有了造反的痕迹,他便能彻底地扣下一个‘谋反’的帽子。”
朱侯爷说上了劲,“几家都被那‘忠义’的牌匾压在了身上,拿命保住了祖宗几辈子攒下来的名声,他便是算准了这一点,才赢了这场争分。”
朱侯爷说完,激愤地看着范伸,“当初他就是用了我这把刀,连自己的亲外甥,同胞亲妹妹都不放过,更何况你我这等同他毫无半点关系的人,今日他能利用你来对付我,将来就能再寻一人来,以同样的手断去对付你,咱们的命运皆是一样,与其将来等死,不如咱们联手……”
朱侯爷说完,期待地看着范伸。
夜色安静了好一阵,才见范伸从那青石板上点点光亮上,挪开了目光,抬头看着朱侯爷,轻轻一笑,“侯爷费心了,不过我这个人并不贪心,能活多久是多久,主要是舒坦就行。”
远处阮大人已将马车牵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