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贵妃又急急忙忙地赶去了乾武殿。
这回去没能进得了门。
王公公立在门外,弓腰道,“娘娘,陛下正睡着呢,等陛下醒了,奴才再派人知会娘娘……”
朱贵妃愣在那。
入宫二十几年,今儿怕还是自己头一回被皇上拒在了门外。
朱贵妃心头一凉,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硬闯,只立在门外抽泣道,“都怪我无用,不是个好妻子,我和我儿自来愚笨,这辈子能有如此福气,已经很知足了,再也不想要陛下为了我娘俩劳累,只求陛下能养好身子,一家人在一起……”
二十几年前,她将自己交给皇上的那日,还‘不知道’皇上就是皇上,同其许诺道,“妾这辈子,定会当好相公的妻子。”
是她没做好。
朱贵妃说完,也没再停留,流着泪离开了乾武殿。
一回到自己的宫殿,那袖子回头便是一甩。
指甲尖儿直接从身后晴嬷嬷的脸上划过,“本宫不是让好好看着王爷的吗,怎就将人放出来了?”朱贵妃骂起人来,也是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你们让本宫怎么办,怎么办……”
文儿他知道什么?
这一通子,却什么都说了出来。
朱贵妃急得抓心挠肺,“不是让你们继续给他喂药吗,就你们知道心软,本宫不知道?”朱贵妃哭了起来,“他是我儿,我能不心痛吗。”
可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他的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将来要面对的,便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啊。
今日陛下明显已经对她生了嫌隙。
她该怎么办。
文儿又该怎么办。
“去救侯爷,这回无论如何,也要将侯爷从大理寺给本宫带出来。”朱贵妃说完,自己都觉得玄乎,大理寺归范伸掌管,护得犹如铜墙铁壁。
她的人如何去救。
除非范伸自己愿意放人。
朱贵妃脑子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本宫明儿要办一场茶会……”
她不好同范伸说话,但他还有个刚进门不久的夫人。
世子夫人,她总可以见见。
***
当日下午,朱贵妃的邀请函便到了侯府。
为了不让皇上怀疑,不只是侯府,朱贵妃将韩国公府,长安城里几个名门贵族,一并都邀请到了宫里,同皇上禀奏时,说的由头是,最近宫里的气氛差,想寻了臣子们的家眷过来,缓和缓和。
皇上如今已没了功夫去管她。
随口应了下来,这会子只要她肯消停,喝茶赏花都行……
从乾武殿回来后,皇上就病了一场,稍微好点后,服用了护心丸才慢慢地缓了过来,人一清醒之后,立马让王公公宣来了范伸。
两人关起门来,分析今儿大殿上所发生的意外。
“这就是预谋,他韩家忍了二十几年,等的就是这一天。”皇上一说起来,又有些激动,“朕真后悔,当年没将韩家也一块儿都处置了,留到了今日,竟是野草燎原,全都复苏了。”
他就说呢,太子一向沉稳,这回忽然剑走偏锋,敢忤逆自己的意愿,娶韩家庶女为太子妃了。
原来是,压根儿就不怕他查。
估计还巴不得,自己替他将那秦家余孽的身份都暴露出来,让其名正言顺地归回于秦家。
“好大的一盘棋啊。”皇上看了一眼范伸,自嘲地一笑,“咱们这回可都是被他耍了。”
范伸起身谢罪,“请陛下责罚。”
皇上忙地招了招手,让他落座,“想个法子,将朱成誉放了。”
当年的案子是他朱成誉帮他策划,如今出了问题,既然还没死,就该由他自己来善终。
横竖都是个‘死人’了,先用他来应付太子,真到了万不得已,最坏的结果,秦家和镇国公府翻案,也有他朱成誉来背锅。
死都死了,翻了案又如何。
一个余孽秦漓,成不了事,如今最棘手的是还活着的韩家。
范伸领命。
皇上却没让他走,等王公公屏退的屋里的宫人,皇上才暗自给了范伸一道旨意,“今儿先委屈你,去王府守一夜,看看文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他气归气。
可文王在大殿上的那一番说辞,时不时地钻进他脑子。
娇娇竟然喂了文儿迷药?
起初他也不敢置信。
如今冷静了下来后,便开始犹豫了,他虽从未怀疑过娇娇,但他知道,她的脑子一向愚笨,怕不是又着了朱侯爷的奸计。
范伸领命告辞,直接上了王府。
范伸一走,皇上坐在那半天都没有动,王公公过去扶他起来,见其目光有些呆滞,正欲问一声,便听皇上轻飘飘地道,“你去替朕查查惠嫔。”
第90章
宫里朱贵妃的帖子午后便到了姜姝手里。
姜姝坐在软榻上, 朝着窗外望了一眼天色,雨还落着呢,怎就忽然办起了茶会……
朱贵妃是文王的母妃。
上回姜姝进宫文王还在皇宫, 如今虽已经搬去了王府,但谁也说不准明儿会不会进宫,姜姝着实不愿往那红墙内钻。
可这帖子已经到了她手里,断没有她一个世子夫人去驳贵妃颜面的道理。
姜姝正想着,国公府的韩凌便来了。
韩凌也收到了帖子, 一副心事重重的出了国公府, 一见到姜姝,脸上的阴云立马又消散了个干净, 两人算起来,也有一个多月没见。
韩凌还是老样子。
半点不见情伤的痕迹, 除了偶尔嚎上两声,该吃吃, 该喝喝, 这段日子以来, 完全没亏待自个儿。
哪里又会有什么变化。
两人一番打探,韩凌先开口, “药罐子,你当真成贵妇了。”韩凌伸手去摸了摸她头上挽起来的鬓发, 如今成亲后那头发一束起来,姜姝的一张脸愈发显小,韩凌又拿着手掌比了比,感叹道, “你家大人那手掌, 一掌盖下来, 能遮了你整张脸。”
说完,难得在姜姝脸上找出了一抹娇羞,顿觉稀奇,凑过去问她,“喜欢上姐夫了?”
韩凌还记得,出嫁前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自己还担心会闹出事来,暗里给了春杏那丫头一包药粉,也不知道事后如何了。
瞧这会儿倒是一脸的容光焕发。
姜姝也没瞒着他,眸子轻轻地一闪,拿了一颗葡萄放进了嘴里,含糊地道,“挺喜欢的……”
韩凌看着她一脸春风荡漾的神色,愣在了那。
往日她一直说教自己。
什么男人除了她表哥,没一个好的,千万不能对男人动心,更不能往上贴。
韩凌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觉得她这人压根儿不懂情,如今忽然转变了过来,顿时好奇,兴奋的往上一凑,“快说说呗,怎么喜欢上的,倒没想到姐夫那死板脸,竟有这等本事……”
姜姝自来同韩凌无话不谈,如今那脑子里本就塞满了范伸,韩凌这一问起来,姜姝恨不得一股脑儿地将他吹上天,不仅没有回避,也凑了过去,就着外面的天色,打了个比方,压低了声音问韩凌,“落雨天可曾有人替你撑过伞……”姜姝说完,看着韩凌轻拧的眉头及时道,“除了丫鬟。”
韩凌摇了摇头,“没有。”
姜姝神色的面儿上明显有了自满,雀跃地同她道,“世子爷会。”
韩凌眼皮子莫名一跳,姜姝又问,“这么些年,可曾有人半夜替你买过吃的回来?”说完依旧重复道,“除了丫鬟。”
韩凌又摇头。
家里人生怕她吃多了,哪里还肯给她买东西。
姜姝嘴角又是一扬,“世子爷给我买了。”
韩凌心头突地一梗,总觉得哪里不对,姜姝看了她一眼,没给她任何思量的机会,又接着问道,“你卧病在床,可曾有人守你一个通夜?就算是家人,丫鬟,还不还得轮流着守,一个人照顾病患多累,你说是不是?”说完也不等韩凌开口,又将自己绑着纱布的那只手送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嘴角笑出了一弯月牙儿,“你瞧瞧,好不好看,世子爷亲自捣的草药,亲自替我敷上……”
姜姝说着捂着嘴,一声轻笑,“这还绑了一个蝴蝶结,你说他一个大理寺卿,平日里多少人见了他都害怕,那样一个人怎就,怎就还回绑这样……”
姜姝说起了劲儿,直接拉着身旁的韩凌,神神叨叨地道,“他是不是以为我喜欢蝴蝶?我有些想不起来,是不是曾同他提了一嘴,好像是曾同他说过,喜欢一个化妆盒子,那盒子上系的就是蝴蝶结,他该不会就记住了吧?你说他一天事情那么多,怎就记得这些琐碎的小事……”
韩凌心口越来越塞,看着跟前那张笑痴了的脸,这回嘴角都跟着抽了抽,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合着今儿她就是过来受虐的。
想起自个儿那段坎坷的情路,韩凌受不了了,立马直起了身子打断道,“行了,知道你家世子爷好……”
姜姝压根儿不知道谦虚,随口回了一句,“你也会有的。”
韩凌闭了嘴吧,不吭声了。
姜姝便拿了木几上的一颗葡萄,送到了她嘴边上,“吃啊,别客气。”
韩凌偏过头,“你吃吧,我没胃口。”
姜姝轻轻地瞥了一眼她紧皱的眉头,将那葡萄缓缓地放进了盘里,这才问她,“怎的,还没死心?”
太子都封了太子妃了,她早就说了,太子不适合她。
还惦记着呢。
找个真正喜欢自己的人不好?非得让自己过得那么苦。
韩凌安静了一会儿,便回过头,自己抓起了一颗葡萄往嘴里一塞,满脸的委屈地道,“我真可怜……”
姜姝看着她吃。
眼见盘里的葡萄去了一大半,心头便是一跳,将那盘儿给捞了回来,“你少吃些,我好不容易买回来,世子爷一口还没尝过呢……”
韩凌一眼瞪过去。
瞪着瞪着就起身扑在了姜姝身上,嚎嚎地哭了起来,“小时候我争不过秦家那小萝卜便也罢了,如今连自个儿刚进宫的妹妹都争不过,我太不争气了……”
母亲一直同她说,太子不会娶韩家人吗,她妹妹韩漓,不也是她韩家的?
进宫一年不到,就封了太子妃,这怕是进宫后不久,就已经偷偷好上了……
韩凌又是一声抽抽,“我这也太苦了……”
姜姝让她好生发泄了一通 ,才轻轻地拍了拍她肩头道,“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这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凭你韩家的底子,将来不愁寻不到好郎君,下回咱一起挑……”
韩凌缓缓地从她身上起来。
哭完了后,那眼泪说收就收,“我还能找谁,屋里的几个妹妹,嫁的都是达官显贵,我还以为韩家将来,得靠我去替他们争光,竟被自个儿的妹妹,后来者居上。”
姜姝看着她,憋着笑。
韩凌话头子一转,突地又问姜姝道,“还有比太子长的好看,比他更有本事的人吗?”
姜姝不乐意了,嘀咕道,“我还觉得咱世子爷是绝世无双呢……”
韩凌唇角一噘,坐回了软榻上,目光呆滞了一阵,便看向了姜姝,“正好,明儿是贵妃娘娘的茶会,你陪我去一趟,我还想最后再瞧一眼。”
毕竟是自个儿争了十几年的人了,不亲眼看到,她怕是死不了心。
姜姝愣了愣,看了一眼木几上的帖子。
本想等范伸今儿夜里回来,问问他,能不能想个法子应付过去,如今被韩凌这番可怜巴巴的一望,又于心不忍了。
“文王那……”
姜姝正打算和韩凌合计合计,严二回了东院,进屋便禀报道,“世子爷今儿有公务在身,守在了王府,夫人不必等了,明儿夫人若是想进宫应邀,放心去便是,若是不想,世子爷自会替夫人圆个幌子。”
严二的意思很明白了。
姜姝去和不去,范伸都会替她打点好。
严二禀报完,脚步刚转过去,打算折回赶去王府,便被姜姝一声唤住,“严侍卫,先等到。”
严二回头,就见姜姝端着桌上的小半盘葡萄,递给了春杏,春杏进屋再回来,便是满满当当的一果盘葡萄,直接交给了严二。
严二疑惑地接过,才又听姜姝同他交代道,“拿给王爷和世子爷,他们若是喜欢吃这个,今儿夜里就辛苦严侍卫,剥给他们吃……”
文王是个什么德行,姜姝岂能不清楚。
为了替他们省点脚程,跑去上青楼找姑娘剥葡萄,她都给他们备现成了。
要多少,她给多少。
见严二神色僵在了那,姜姝便道,“若是不够了,严侍卫派个人回来,我屋里还备了些……”
“够。”严二硬着头皮端着那果盘出来,一路小心翼翼地捧着,到了侯府推开门,里头已是一片莺声燕语。
哪里用得着上青楼,朱贵妃为了将文王留在府上,费尽了心思,寻了几个绝色美人儿,今儿晚上范伸过来,赶了个巧,遇上了。
文王对范伸自来大方,邀了范伸一道过来分享。
屋外大雨磅礴,屋内一片春色。
此时天色还未黑,屋子里已经点起了灯,严二进来小心地避开了地上散落的物件儿,端着那果盘递到了范伸跟前,低着头道,“夫人让属下拿来给世子爷。”
范伸眸子一顿。
跪在他身旁蠢蠢欲动的两位姑娘,见状便要伸手去拿,手还没碰到碟盘,便被一把折扇突地挡了过来,轻轻地往上一挑,随即清冷的声音入耳,“退下。”
那两姑娘被文王差使过来,看到他的脸色本就有些怵,坐了这一阵了,都不敢往前凑,本想抓了葡萄来剥了喂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