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嬷嬷见她心意已决,知道怎么劝也劝不动。
或许这也是眼下,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若是能将侯爷救出来,将来也不愁拿不出来。
***
桌上的宴席,姜姝一口都没碰。
春杏不仅替她带了水来,连粥食罐子都备好了,春杏亲自抱住那瓷罐,去了荣华殿后厨,温热后回来拿给了姜姝。
姜姝一罐子粥食用完了,也没见朱贵妃回到宴席上。
身边一堆子的人,早就被她那喘咳声,驱散了个干净。
姜姝往那不远处的人群堆里望了一圈,还是没见到韩凌,想起身出去寻寻,昨儿说好了一道进宫,这会子没来荣华殿,莫非又去了东宫……
春杏和晚翠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几人还未走出去,福嬷嬷便来了,又将人请到了朱贵妃的屋里。
这回那屋里没有旁人。
朱贵妃也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在那喘咳声出来之前,抢先道,“范夫人今儿来一趟不容易,本宫没有旁的可送,这人参是年前陛下刚赏下来的,本宫留着也没用,夫人拿回去当个药引子,希望身子能好些。”
朱贵妃说完,福嬷嬷便走上前,将手里的一个木匣子递了过来,
姜姝目光一抬,往那盒子里瞧去,确实是一根人参。
个头十足。
就连范伸的那库房,也难得寻出这么一根来。
朱贵妃知道一般的,她侯府也看不上眼,特意拿出了年岁最大的一根,连她自己都舍不得。
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比起那暗阁里的东西,一根人参又算得了什么。
姜姝没拘礼,谢过了朱贵妃后,便让春杏接了过来。
那木匣子入手一股沉淀。
春杏的神色微带疑惑,朱贵妃又道,“赶紧收起来吧,回头同范大人说一声,本宫这回没招待好,下回待天晴了,本宫再邀夫人前来……”
这话任谁听了都明白。
是在赶人了。
姜姝点头,脚步却没动,“多谢娘娘招待,是臣妇身子不争气,扫了娘娘的兴致,臣妇还未好好同娘娘赔礼……”
朱贵妃嘴角一抽。
这是又开始了。
朱贵妃看着她那滔滔不绝的嘴,和那一脸的愁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倒是恨不得将其拖出去了,“这雨还在落着呢,本宫就不耽搁夫人了,夫人早些回去好好歇息……”
朱贵妃不得己,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姜姝一步三回头,一面喘咳,一面却是说个不停,似乎是今儿终于寻着了一个倾诉的对象,颇有些舍不得。
一行人刚出了屋子,对面雨雾下,几个太监便拥簇着一道明黄的身影走了过来。
朱贵妃被姜姝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身旁的福嬷嬷眼尖,最先看到皇上和范伸,紧赶着上前两步,刚唤了一声,“娘娘”,还来不及通报,便见跟前扶着姜姝走得好好的春杏,脚底下竟是一滑,摔了个跟头。
刚被她收进水袖里的木匣子,一瞬飞了出去,砸在了地上,破了盖儿,里头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
除了那根人参之外,还有半枚铜牌,是用来调取边关十万大军的兵符。
皇上一半,她一半。
在朱贵妃诞下文王的那一日,陛下亲手送给了她,“在你未登上后位之前,这东西留在你身上,算是朕对你们娘俩的保证。”
如今被她悄悄送了人。
还落了出来。
朱贵妃脸色都白了。
福嬷嬷心头一跳,赶紧上前,偏生春杏摔出去时,手还扶着姜姝,这一摔,带出了一串人,跟着她一阵东倒西歪。
福嬷嬷被跟前的几人一拦,慢了两步,对面雨雾下的两人已经抬起了头。
福嬷嬷一着急,也顾不上了,一把推开了跟前的丫鬟,刚将那木匣子和东西拾了起来,便听身后的姜姝立在那训斥春杏,“你怎么回事,娘娘刚赏赐给我的人参,大人还未过眼呢,你竟拿不稳了?”
第92章
雨雾底下一阵安静。
盒子盖儿被破开的那一瞬, 朱贵妃确实有些慌张。
然而在触碰到对面皇上望过来的那道深邃和不敢置信的目光时,瞬间便镇定了下来,对其嫣然一笑, 丝毫不见半丝凌乱。
她能独享恩宠二十几年,自有她的手段。
她从不会在气氛不好,且对自己不利之时,当面去解释一件事,这些年她靠的也从来不是理。
而是一人, 皇上。
只要当场没留下拍死她的把柄, 她便有千般手段和借口糊弄过去。
二十几年来,她这一招屡试不爽。
那兵符确实重要, 可她手里只有一半,她拿了二十几年都没用, 范伸拿去自然也没用,但若是这东西今儿一旦跟着世子夫人出了她的荣华殿。
之后的事情如何, 可就不好说了。
福嬷嬷还是低估了她。
她今儿这一出名为笼络, 实为栽赃。
范夫人今日只要带着这兵符出去, 不管他范伸想不想收,已容不得他做选择, 全凭她如何说。
从今往后,掌握主动权的人便是她, 范伸则变成了被动。
可惜没成功……
即便是没成功,这会子她也有那个信心,洗清在皇上心头的怀疑。
朱贵妃就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笑着对皇上蹲了蹲身, 软糯的唤了一声, “陛下。”
随即又转过头挽住了姜姝的胳膊, 看着范伸笑道,“托范大人的福,本宫今儿有幸见着了夫人,没成想这一见甚是投缘,聊起来竟忘了夫人还有病在身,大人想必是心痛了……”
春杏适才挨了训,如今见朱贵妃说起了话,便顾不得一身的雨水,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上前去接福嬷嬷刚拾起来的木匣子。
嬷嬷却紧攥着不给了。
春杏愣了愣。
朱贵妃转过头笑着同姜姝道,“夫人不必介怀,这东西既沾了雨水,便也要不得了,本宫再换一根送给夫人。”
说完作势便要唤福嬷嬷。
姜姝一把攥住了她,“娘娘使不得……”似是太过于着急,指甲尖儿碰到了朱贵妃裸露在外的手腕,“娘娘今日对臣妇得款待,臣妇已经感激不尽了……”
又是一阵喘咳。
姜姝便松开了朱贵妃,往前走了两步,正式同皇上见了礼,“臣妇见过陛下。”
皇上从那木匣子摔在了地上后,一双眼睛便盯着朱贵妃。
脸上的神色恍惚了好一阵。
直到又在其身上见到了那股熟悉的傻样儿,心神才稍微地定了定。
此时姜姝见过来行礼,皇上便也收了心神,目光落在她身上本想细细地打探,却见其一直垂着头不停的喘咳,也瞧不清那张脸是何模样,便也罢了,笑着道,“夫人身子弱,免礼。”
今儿他带范伸过来,便是知道朱贵妃邀请了范夫人。
如今人带到了,见范夫人又是喘咳不止,皇上不好再留,赶紧让范伸将人领了回去,“落雨天路滑,宫里也没什么事儿了,你先将夫人送回府。”
范伸领命,上前接过了晚翠手里的油纸伞。
刚朝着姜姝转过身。
姜姝也不等他来唤,心有灵犀似地,一头钻进了那伞底下,乖乖地拽着他的胳膊。
两人撑着一把油纸伞走了好一段了,身后的朱贵妃还立在那,看得痴呆。
良久,才轻轻地拽了拽皇上的衣袖,目光里满是怀念地道,“陛下可还记得,臣妾头一回见陛下,天上也是落着雨,陛下将手里的伞递给了臣妾,提步就要往雨雾里冲,若非臣妾及时唤住了陛下,怕是再也难寻了……”
皇上在情窦初开之时,遇到了朱贵妃。
那段情自然也是最好的。
至今回想起来,最初的那份感觉也并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消失。
皇上看着她痴痴的目光,心头的气儿也散了大半,剩下的就等着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朱贵妃挽着他回了屋。
两人坐下后,朱贵妃便往他身上倒了下去,声音软软地,带着雀跃地道,“皇上,臣妾今儿试探了一回世子夫人。”
皇上眯起了眼睛。
“咱们已有了一个朱侯爷在先,臣妾日日都在担心,若是范大人也……”朱贵妃从皇上怀里抬起了头,悄声道,“就皇上早年送给臣妾得那半块兵符,臣妾想着拿来也没甚用,今儿便借此一用,探了探范大人对陛下的忠心,范大人倒是个……”
朱贵妃还未说完,便被皇上一声斥下,“你糊涂!”
朱贵妃身子一缩,不吭声了。
皇上这回没对她可怜的神色心软,直接怒斥道,“你再胡闹,也得有个分寸,朕早就警告过你,范伸你碰不得,你是将朕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臣妾……”朱贵妃一双眼睛瞬间通红,跪坐在他跟前,盯着他的眼睛道,“是臣妾做错了,可陛下别气到自个儿了……”
皇上一声打断了她,“文儿已经够让朕操心了,如今你又不消停了……”说完眼睛一闭,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急出来的,胸口一阵阵发疼。
朱贵妃似乎被吓得不轻,彻底地不吱声了。
过了好一阵,才试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碰了他手指头,见皇上没有反抗,才缓缓地握住了他的手,也没说话,只轻轻地捏着。
时辰一久,皇上终究磨不过了,软了心肠,看着朱贵妃,再一次认真地叮嘱道,“那兵符,是朕给你和文儿唯一的依靠,何来无用一说?韩家母子,为了这东西,日夜算计朕,轮到你这了,倒是无用了……”
朱贵妃轻轻地抽泣,“臣妾愚钝。”
皇上接着道,“今儿你这番拿出来,贸然地给了范夫人,若是当真被她带了回去,范伸看到了这兵符,会怎么想?是觉得你想笼络他,还是认为朕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届时,就算是他没有反心,也岂会再如之前那般同朕推心置腹,不会提防着朕了?”
朱贵妃惊慌地摇头,“臣,臣妾错了。”
皇上看了她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朕只有文儿这么一个儿子啊。”
说完便又陷入了沉思,然心头的思绪还来不及张开,便被一股异味突地打断,皇上眉头微微一皱,差点就背过了气。
及时地将那半口气憋了回去,目光便带了些古怪地瞥向了朱贵妃。
跟前的味儿越来越浓。
那股气儿似乎从那锦缎中,尽数地释放了出来,不断地往上蔓延,皇上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然那味儿仿佛已经索绕在他周围,钻进了他的鼻尖,到了肺腑……
皇上的脸色憋得通红,别过头又往边上挪了挪。
朱贵妃也闻到了。
起初还以为是皇上,只得使劲地忍着,不敢做出半点嫌弃的神色来,如今见到皇上如此态度,不由一愣,急着道,“臣,臣……”
这味儿不是她。
她没有放……
“贵妃还是先去去恭房。”皇上懒得听她说了,实在受不了那味儿,直接起身也没同她拐弯抹角,直接撂下了一句。
放屁也没什么好丢人。
人之常情。
但……她放之前,也该回避一下。
二十几年了,朱贵妃在皇上跟前,一向都很注意这点,在皇上心头,朱贵妃就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样,不仅不会放屁,似乎还不会大便。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美。
今儿却在他跟前放了个无声的臭屁。
朱贵妃明白他误解了什么之后,脸上的着急,远远胜过了适才那兵符的反应,“陛下……”
“朕先去外堂。”皇上一步跨了出去,恨不得立马出去透上一股新鲜得空气。
适才他那一口下来,一个深呼吸,可吸了不少进去……
皇上离开了好一阵了,朱贵妃才回过了神,她当真没放啊……朱贵妃不死心往自己身上嗅了嗅,确实也没有那味儿了啊。
朱贵妃半晌才明白过来,皇上这是恐怕自己要面子,让她背锅了……
朱贵妃认了,配合地去了一趟浴池,将周身上下洗了个干净,再出来,身上不仅没有任何异味,还散发出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是皇上喜欢的茉莉香。
皇上坐在外堂,缓了这半天,也缓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再瞧着朱贵妃一身清凉,束腰勒住了那细腰,撑出了上头的丰满,一时情不自禁,将其搂了过来。
“陛下……”
朱贵妃没让他碰着,一个起身,从他怀里溜了出来,欲擒故纵地将皇上往那屋内的幔帐床上引去。
皇上最近政务繁忙,一边是朱侯爷,一边是韩家和太子,再是文王,一番忙下来,才发觉,也有好久没有这番情趣了。
此时见着跟前那不断散落在地的衣物后,也难得地起了意,起身追在了朱贵妃身后。
一追一逐,到了床前皇上才将人给捉住。
床前的帷幔一落,里头好一番缠绵,一切都准备好了,皇上还有些欣喜自个儿今日精神不错,不由又是一个深呼吸,正要提仓进去。
那股熟悉的异味儿,突地又冒了出来。
皇上冷不防,又吸了一大口。
皇上得眉心顿时突突地几跳,周身一瞬软了下来,也顾不得身下朱贵妃是个什么模样,立马将其往边上一推,撩开了幔帐,从那里头出来,一口气憋着,都不敢用力地呼吸了。
朱贵妃也闻到了。
二十几年,同皇上翻云覆雨了无数回,今儿皇上还是头一回将她推开。
朱贵妃心头何止憋屈难受,她分明什么都没做,那不是她放的……
“陛下……”朱贵妃急忙撩开幔帐,想去解释,却见皇上已经整理好了腰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揉了揉太阳穴,“今儿你也累了,早些歇息,朕去看看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