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听见这么一声,赶紧缩了回去,回到了文王身旁。
文王已经躺在了美人堆里。
片刻之后,一声声的娇呤,溢满了整个屋子。
往日范伸一直都能平静地看着,候到文王结束了,才替其善尾,今儿却突然生了厌烦。
再看了一眼桌上那葡萄碟盘,指腹轻轻地揉了揉眉骨,耐心一瞬也就用完了。
范伸起身,没去看文王,出去之前同正忙个不停的文王,撂下了一声,“王爷好生享乐,臣去外面守着。”说完也不顾文王的挽留,端着桌上那盘葡萄,走出了屋子。
范伸一走,也算是给了朱贵妃身边嬷嬷机会。
严二跟着他出来,站在了外面的长廊底下,接过那盘葡萄,在一片雨声中,剥完了整整一盘后,手指头都染了色。
再递给范伸,满满一盘子褪了皮的葡萄,便全进了范伸的嘴。
严二看着都觉得噎得慌。
世子爷喜欢吃葡萄?
他伺候了这么些年,怎么从不知道……
待夜色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只余了跟前的莎莎雨声后,范伸才打发了严二回屋歇息,自己则是坐在了屋外长廊下的美人靠上,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由着朱贵妃的人进进出出,睁一只眼闭一口眼。
后半夜,晴嬷嬷一包迷药下去,文王彻底睡了个踏实。
***
第二日一早,雨水还是没有住点,然比起昨日来,雨势倒是小了一些。
进宫的马车一早就备好了。
姜姝收拾完,侯夫人亲自过来送她上了马车。
侯夫人知道姜姝今儿要进宫,昨夜就来了一趟东院,嘱咐了姜姝几句话,“我侯府虽也没在宫中结下什么梁子,但这人心难测,你不害人,却保不准旁人也没起那心思。”
侯夫人说着便递给了姜姝一根银针,“这东西你拿着,凡是进口的东西,千万要小心。”
姜姝听得认真,频频点头。
侯夫人却依旧不放心,“你身子弱,走两步就吃力,胆识又小,尽量别往朱贵妃跟前钻,尤其是她身边的两个嬷嬷,别瞧着一把年纪,一身的功夫深藏不露,到时候别吃了哑巴亏。”
侯夫人也不知道朱贵妃为何突然办起了茶会,还是在这落雨天。
但直觉告诉她,怕是不简单。
朱侯爷入狱,今儿朝堂上太子已公然同皇上提出了翻案。
一切都已经开始了。
这节骨眼上,走错一步都将是万劫不复。
她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顾好自己,顾好这侯府,不给他们添上半点麻烦。
宫里的贴子一下来,侯夫人本也不想让姜姝去,可细细再一想,自己越是忧虑的多,越会引起宫中那位的疑心。
既然阻止不了,侯夫人只能再三叮嘱姜姝,“世子爷在朝堂树敌众多,没捞到什么好名声,你既已嫁给了他,往后的风雨,是好是坏,都会有一半降在你身上,旁的事情,你不用去操心,唯独一样,你得护好自个儿,这回进宫万事都要把细些……”
她如今可是椋哥儿心头的宝,容不得半分闪失。
侯夫人也听说了昨儿大公主遭遇之事,她自己也同那朱贵妃打过几回交道,说起话来软得跟棉花似的,可心肠之歹毒,怕是无人能及。
还骗过了所有人。
若不是知道当年要长公主同辽国和亲的那馊主意,最先出自她口,自己也不会相信她的歹毒。
姜姝点头,“母亲放心,儿媳明白。”
第91章
姜姝巳时进的宫。
漫天的雨点子砸在金砖上, 再溅进几步高的长廊,黏黏的水雾敷在那地面上,一层湿滑如同泼了猪油, 各家的奴才丫鬟们扶着主子,小心地从那长廊下穿过。
姜姝的马车在荣华殿门口一停,长廊上瞬间安静了安静,一串花花绿绿的身影,陆陆续续地回了头。
姜姝出嫁之前, 鲜少出门。
若不是后来嫁给了范伸, 谁也不会去留意姜家那等小门户里的一位病秧子。
如今麻雀飞上枝头当了凤凰,免不得勾起了好奇心, 个个都想去瞧瞧那能变成凤凰的麻雀,到底是何模样。
薛家的三姑娘今儿也来了。
也不知道身旁的谁悄声说了一声, “世子夫人来了。”薛家三姑娘捏在手里的娟帕不由一紧,心头也跟着跳了跳, 随着众人一道回过头去。
马车外晚翠撑着伞, 春杏上前拂开车帘, 姜姝卯着腰从里冒出了一颗头来。
雪色锦缎的春季斗笠,乌黑的鬓发, 一只金镶宝珠蝴蝶赶花的小插贴在那鬓发上,一个抬头, 便露出了底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
雪色斗笠一相衬,肤色更是莹白如玉。
清澈的眸子却又如同浓墨,乌黑发亮,轻轻往上一撇, 精巧的五官霎时透出一股纯净的仙气儿, 薛家三姑娘一时屏住了呼吸。
众人一个失神, 还未来得及让人细细去打探,那双眸子又突地垂下,微微额首,娟帕抵唇喘咳了起来。
姜家姑娘打从娘胎里就带了病,这事儿谁都知道。
原以为进了侯府,凭着范大人的关系,定也给她治好了,如今一瞧,这病儿倒是还在。
也是了,范大人再大的本事,也挽不回一个本就亏空了的身子。
人是长得标志,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小姐,咱们走吧。”薛家三姑娘身边的丫鬟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袖口,薛家三姑娘回过神来,一时才察觉到周围几个姑娘的目光,偷偷地都落在了她身上。
薛家三姑娘赶紧收回了目光,迈了步子。
若非贵妃娘娘昨儿亲自给了她帖子,她也不会来赶这一趟。
事情虽已过去,自己也许了亲,不再惦记着了,然却抹除不了世人的记忆,那桩往事注定会成为她一辈子的笑话。
薛家三姑娘的脚步急急地往前,一人进了荣华殿,给朱贵妃请完安后,便出去选了个僻静的地儿呆着。
薛家三姑娘一走,陆续有人进来。
朱贵妃坐在软榻上,捏着手指上的金驱,目光一直盯着屋外,片刻后一阵热闹的脚步声传来,倚立在她身旁的福嬷嬷,脖子一伸往前外瞧了一眼,回头便同朱贵妃悄声道,“娘娘,人来了。”
姜姝适才一上长廊,身旁便围满了人,听着她们说了这一路,横竖一个人名儿也没记着。
等进了殿内,个个都刻意地避开,为她腾开了路。
如今进去,也她就走在了最前头。
姜姝扶着春杏的胳膊,脚步吃力地跨过门槛。
走上前还未说出一句话来,先是几道喘咳声低沉地溢在了屋子内,姜姝艰难地蹲下了身子,软榻上的朱贵妃及时起身,笑着迎了上去,“范夫人来了本宫这儿,不必多礼。”
姜姝又是一声喘咳,下蹲的身子不动声色地直了起来,这才缓缓地抬起头,软着嗓子道,“臣妇见过贵妃娘娘。”
那面上的肤色,欺霜赛雪,一双眸子水光莹莹,立在那整个人娇喘微微。
饶是朱贵妃也愣了愣。
这么些年,朱贵妃见过的美人儿不少,有娇艳的,有清纯的,有出身于名门世家的,也有身份卑贱的,无论是个什么样的,到最后都没在她手里讨到一个好结果。
在她年轻那会子,肤色或许还能同她比上一比,可到底是上了年纪,对面的姜姝正值如花似玉的年纪,无论是那面色,还是神态,都压了朱贵妃一筹。
再被那双泪光点点的眸子一瞧,朱贵妃身上刚酝酿出来的那股子娇柔,自个儿都觉得有了几分东施效颦,几不可察地敛了下去,故作轻松地道,“本宫就说,能让范大人收心的人必定不俗,今儿本宫总算是瞧着了,夫人这模样也不枉范大人爬了一回墙。”
朱贵妃说着便要伸手去扶她,姜姝也迎了过来。
然终究还是抵不住体弱,喉间的喘咳一上来,姜姝立马背过了身子,接连不断地一阵猛喘之后,朱贵妃伸出去的手,也缩了回去。
赶紧让春杏扶着她入座,又让福嬷嬷去准备茶水。
等姜姝喘过那阵子了,贵妃娘娘才关切地问道,“夫人这身子,这么久了还是没有起色?”
“我……”姜姝一开口,又不行了,身旁的春杏见状,只得替她回答了朱贵妃,苦着脸摇了摇头道,“娘娘不知,大人为了夫人的身子,什么法子都寻了,太医也把过脉,上回大人还专程带着夫人上了一趟江南,寻常青法师开了个药方,如今吃了大半个月的药,平日还算好,一落雨,便是如此……”
朱贵妃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是她请来的。
落雨天不便,她也知道。
朱贵妃催了一声嬷嬷,“赶紧给夫人奉茶……”朱贵妃话音刚落,福嬷嬷还未上前,春杏便从身后晚翠手里拿了一个包袱出来,“还请娘娘见谅,常青法师给药之时,尤其交代了,夫人这身子平常的茶水饮不得,专门给了个方子熬了水,奴婢今儿都带上了……”
春杏说完,便从包袱里翻出了一个水袋,递给了姜姝,“夫人喝一些吧,先缓缓,回去了再煎药。”
福嬷嬷端着茶盏僵在了那,看了一眼朱贵妃,朱贵妃的眼皮子不动声色地一颤,却依旧担忧地道,“本宫倒是不知,夫人的身子竟……”
说完这才自责了一声,“早知如此,本宫就该另选个日子……”
姜姝饮了一口那水,喘咳声终于平息了下来,虚弱地道,“不怪娘娘,是臣妇不争气,这打娘胎里带来的毛病,就算大人找了法师,寻了那神丹妙药来,怕也是为时已晚……”
那脸上的哀苦之色,锁在眉目之间,竟是悲恸至极。
朱贵妃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其眸子里的一滴泪水,淬不及防地落下来。
朱贵妃一身的娇气,今儿遇上姜姝,不仅没处施展不说,还得出声相劝,“夫人说的是哪里话,夫人自带福相,又有范大人护着,怎可能治不好,这药也才吃了大半月,能起什么效……”
姜姝摇头,“承蒙娘娘安慰,臣妇哪里有什么福相,臣妇自己的身子自己岂能不清楚,旁的便也罢了,臣妇也没想过能多活一年,就是苦了大人啊,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他……”
姜姝说完便垂下头,拿起娟帕抹起了泪。
朱贵妃捏着心,再次相劝。
小半个时辰过去,朱贵妃心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尽顾着安慰她了,进宫了二十几年,她怕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消极,满腹哀怨的人。
能安慰的词儿自己都快说尽了,她却还是能寻出一个由头来发愁。
朱贵妃突然佩服起了范伸,这样的人娶回去,怎受得了……
俗话说的好,跟着什么人,过什么样的日子,跟着心境开阔的人,久了寿命都会长些,若是遇上这么个动不动就自怨自艾之人,自己的心情都跟着丧上几分。
朱贵妃有些提不起劲儿了。
尤其是姜姝还时不时地喘咳上两声,时辰一久,咳得她嗓子也跟着痒了起来。
朱贵妃很想岔开话题,姜姝却似乎说上劲儿,竟是缠着她不放了,眼泪就跟不要钱地似得,什么事儿到了她嘴里,都能唱衰。
朱贵妃碍着她的身份,又有事情相求,只得受着,实在是听的口干舌燥了,便回头让福嬷嬷拿了几样皇上赏赐过来的稀奇瓜果。
本想打发她一下,将她从那话头子拉出来,姜姝却什么都没碰。
平常的茶水饮不得,东西更不能乱吃。
说累了喘上了,便又饮一口水袋里的汤水,缓和了下来,又继续接着说,朱贵妃试着几次转移话题,想从她嘴里套几句话出来,都被她扯到了十万八千里,完全挨不着边儿。
朱贵妃听够了,也受够了,终是趁着她饮汤水的功夫,暂时放弃了,一声打断,早早让人开了宴席。
宴席上,姜姝的喘咳还是没止住。
见到春杏从那包袱中又提出了汤袋子之后,朱贵妃脸上的神色终于挂不住了,随意寻了个借口搁下了筷子,匆匆地回了屋。
身后福嬷嬷紧跟其上。
门一关上,朱贵妃的脸色就垮了下来,“可憋死本宫了……”
福嬷嬷也没料到世子夫人,竟是个这么不成事的人。
想想范大人如此精明,怎就娶了个这……全身上下,也就只有那皮相,勉强可以看,“娘娘还是算了吧,奴才看,她不是咱们要找的人。”
朱贵妃眉头一拧,满脸的厌恶和不耐烦,捏着喉咙,喘了好一阵,咳出了声儿,才终于好受了些。
“她再不成事,也是唯一一个能让范大人翻墙的人。”朱贵妃回头看着福嬷嬷道,“你听了这半天,莫非还听不出来,她哪一句离开过范大人?”
福嬷嬷上了年纪的人,愈发受不了喘咳声,只觉得心都被她咳碎了,倒还真没留意。
如今被朱贵妃一说,又才去细细一品,确实是满嘴的,“大人说……”“大人给……”“大人劝……”
福嬷嬷心头一震,随即又犯了难,看着朱贵妃道,“进口的东西,她一样没动,咱还能想什么法子……”
朱贵妃也着急,思忖了半晌,眸子动了动,突地对福嬷嬷道,“你去替本宫,取一根人参来。”
福嬷嬷一愣,疑惑地看着她。
范伸是陛下的心腹。
侯府怕是不缺人参。
朱贵妃又才附耳对其吩咐了几句,福嬷嬷听完,脸色立马变了,“娘娘,这怕是使不得啊……”
“今日文儿这么一闹,咱们的路已经越走越窄,二十几年来,陛下可是头一回将本宫拒在了门外,如今除了范伸,没有人能救得了我们,本宫若是不拿出点诚意,范大人又凭什么来帮本宫和文儿……”
她怕陛下一个恼羞成怒,将朱侯爷给杀了。
更怕的是,日子一久,皇上再生了疑,朱侯爷在大理寺受不住,屈打成招……
“再说了,这东西如今咱们留着也没用,就算是给了文儿,也只会遭来杀身之祸,还不如拿给范伸,将其笼络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