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送公孙兰去移花宫这件事,江凝紫没有避而不谈。公孙兰早就听她说过不止一次。只是她觉得去移花宫是江凝紫的障眼法,并没有当真。
“你不要诓我,你带我去移花宫做什么?”公孙兰一直对江凝紫做出这个决定困惑不已。
江凝紫问道:“你觉得我应该带你去哪里?”
她其实不太想和公孙兰说话。遇见公孙兰,是江凝紫来到古朝以来最不痛快的事。
“你的师门。”这是公孙兰第一个猜测。
“又或者……是我家?”这句话才是公孙兰最真实的想法。
“我去你家做什么?”江凝紫对空甩了一鞭,马儿听见鞭响声,立刻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你家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
公孙兰被江凝紫点住的身体因为马儿的加速不由得一晃,整个人撞到了车上:“嘶,你慢一点!”
对于江凝紫说她家中无人这一句,她并不应答。
但是江凝紫已经知道了答案,公孙兰家中姓公孙的,大概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极少有门派能延续千秋百代,毕竟统治这片土地的王朝也不曾延续千年。
江凝紫已经劝说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她唯一有些犹豫的,就是如何处置公孙兰。
依照她们的赌约,公孙兰比剑输了之后就该归她处置。
以江凝紫的一贯作风,是不可能因为她是公孙剑舞的传人就当作无事发生放走她的。没有一剑杀了公孙兰了事,已经偏离江凝紫的处事风格。
但是她能怎么办呢?
这里并没有前任的经验能让江凝紫参照学习,她只能自己摸索前进。
把公孙兰送给她的仇家处置?
说实话,以她害过的人命,仇家真是不知凡几。这些人失去了亲人挚友,是不会放过她的。与其让公孙兰死得难看,江凝紫还不如直接给她一个痛快。就当是作为同学公孙剑舞的一点善意。
把公孙兰送去衙门?
江湖人一般不会特意把私人恩怨和朝堂扯上关系。江凝紫把崔一洞送去,纯粹是图懒省事。为了公孙兰,她还是愿意费些力气的。
思考许久,江凝紫才做出把公孙兰送到移花宫密牢的决定。
公孙兰不会明白江凝紫的纠结,也不会明白江凝紫把她送去移花宫是欠了邀月怎样一个人情,她只会用自己对移花宫的印象来判断江凝紫把她送去移花宫这件事。
“移花宫又不是名门正派,你就不怕把我送去后,我和移花宫两位宫主联手为恶江湖?”
公孙兰的这句话,终于令江凝紫为她回了一次头。
“吁~”勒住缰绳,江凝紫驱使马儿停下,推开车门,看向里面一动不动的公孙兰。
“我很好奇,”江凝紫用极为困惑的眼神看向公孙兰,“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移花宫的两位宫主愿意和你为伍?”
邀月虽然脾气不好,对待生命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杀起人来也不见得会眨下眼睛。但她有一点和公孙兰不一样,她根本不屑于对普通人出手。
甚至在遇到江枫之前,她都不曾离开过移花宫,更别说跑到外面杀人了。
说起来,邀月手里的人命和公孙兰手里的人命比起来,基本上等于没有。
公孙兰一时无言,她没想到江凝紫说话时如此的直白和噎人。
“你和她们很熟吗?”公孙兰问。
江凝紫低头摆弄手中的马鞭,反问道:“再和我比剑前,你一点都没调查过我?”
查公孙兰肯定是查过,但是那些事情传得太夸张,公孙兰觉得可信度并不高。
但是和江凝紫真正交手的那刻,她意识到“传闻多有不实”这句她一直相信的话并不总是正确。
不过那个时候一切都迟了,江凝紫不放水,她注定只能做个阶下囚。
何况移花宫宫规森严,公孙兰一个外人难以探查很多消息,只知道江凝紫的好友萧飞雨嫁给了叛出移花宫的花无缺。
这个消息一听,就觉得江凝紫和移花宫是站在对立面的。
谁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江凝紫反而打算把公孙兰送去移花宫呢?
把公孙兰送去移花宫,她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好歹把命保住了。如果她有天真的能认识到自己的问题,说不定有重获自由的机会。
这是江凝紫的考量。
她甚至有些私心,她希望公孙兰能在移花宫收几个徒弟,有机会把公孙剑舞传下去。
当然,这个念头她没有说给任何人听。至少在公孙兰洗心革面之前,她提都不会提这件事。
万一这个人教出来几个肆意杀人的徒弟那还了得?
有这样的传人,江凝紫猜测师祖可能更希望公孙剑舞没有传人。
“查过,”公孙兰冷笑道,“只是没想到你隐藏得这么好。”
这就是没查到的意思。
江凝紫点点头。
“如果我什么事情都被你摸得清清楚楚,你还会来和我比剑吗?”
公孙兰对着江凝紫翻了个白眼:“我的剑还在你那,我怎么不去?”
这就是江凝紫对公孙兰感情复杂的另一个原因了。作为剑客,她言而守信,执着于剑。
江凝紫看着被放在自己身边的剑,说道:“可惜,这剑暂时不能给你。”
她可不想一时不察被公孙兰找到机会来上一剑。一切意外,尽可能在源头上避免。
公孙兰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去看江凝紫,也不再去看她腰间挂着的自己的双短剑。
见公孙兰不理自己,江凝紫也不勉强,驱着马继续前往移花宫。
*
距离江凝紫上次来到移花宫,一晃已过去一年多的时间。
由春至秋,这里仍是山花烂漫,只是绽放的并非春花。
江凝紫闭上眼睛呼吸空气中散发的甜香,对马车里的公孙兰说:“下车吧,移花宫快到了。”
里面的公孙兰冷冷道:“我的穴道未解,我怎么下车。”
这确实是江凝紫的疏忽。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打开车门后随手一掷,公孙兰的穴道随之解开。
公孙兰在里面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才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她现在虽然可以自如行动,但是被江凝紫封住的内力依旧无法使用。
抬头看着眼前的山路,公孙兰眉头一皱:“这里是移花宫?”
江凝紫道:“绣玉谷移花宫,移花宫自然在谷里。”
这就意味着,想要从外面进入移花宫,必须要翻越一座山。
移花宫通向谷外并没有捷径,这一方面是防止谷中人离去,另一方面也是对她们的保护。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翻山越岭并非难事。对轻功高的人更是如此。
但是公孙兰此时内力被封,无疑失去了施展轻功的能力。
很显然,江凝紫并没有解开她被封内力的意图。
何况以公孙兰的自尊心,她也不想询问江凝紫是如何打算的。
江凝紫并没有征求公孙兰意见的想法,她用行动说明了一切。
爬山。
这是公孙兰第一次用这么原始的方法爬一座山。
她学武的天赋极高,早早就显露了自己在剑法和轻功上的天赋。无论去哪里,她都习惯使用自己的轻功。
纯粹用体力爬山,公孙兰很快就觉得不耐:“你不觉得这很耽误时间吗?要去移花宫还不早去?”
知道江凝紫不打算要她命的打算后,公孙兰对前往移花宫也就没有那么排斥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①她总能想到离开移花宫的方法。
比起执着的江凝紫,显然和她毫无干系地移花宫更好对付。
“不急。”都把公孙兰送到这里了,江凝紫也不在乎耽误这点时间。
现在虽然是秋天,不过爬了半个时辰的山,公孙兰仍然热的流汗。
比起看起来清爽干净的江凝紫,她无疑狼狈了许多。
江凝紫也没有为难她,领着她去了旁边有树荫的地方休息。
“普通人没有武功,他们想要翻过一座山,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脚。”江凝紫把水囊递给公孙兰。
公孙兰接过水囊,仰头喝水。
“我们身负武功,不说帮他们做些什么事,至少也不该借着自己的本事打扰他们的生活。”江凝紫又道。
公孙兰放下水囊,垂眸将塞子塞住水囊:“你在教我做事?”
她抬头看向江凝紫道:“这些车轱辘话说起来没什么意思。与其把我送到移花宫,还不如把我送到哪个庙啊寺啊庵啊,那里的人劝起人来一句话都不带重的。”
“每个人都会死,”公孙兰道,“只不过他们遇到我之后,死法变成了命丧于我手下而已。”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
“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吗?”
公孙兰哂笑:“我哪有本事决定别人的生,我最多决定别人的死。”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出自明·兰陵笑笑生《金瓶梅词话》第48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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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移花宫二2
“你以为你是谁?”江凝紫问公孙兰,“有资格决定别人的死?”
公孙兰拿着水囊对江凝紫晃了晃,问道:“你还要吗?”
江凝紫别过头,不想理她。
公孙兰并不在意,她把水囊挂在腰间,问江凝紫:“你杀人的时候,有考虑过自己是否有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吗?”
这倒是个好问题,因为江凝紫确实没有考虑过。
她绝大多数时候杀人,都是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如果有选择的话,杀人绝对不会成为她的首选项。
“没有,”江凝紫诚实作答,“但是我问心无愧。”
公孙兰扬眉道:“是吗?我也问心无愧。”
人命在她心中如同草芥,有什么好愧疚的呢?
江凝紫看着她,心中叹息一声,倒也不再多言,只道:“歇好了吧,我们继续爬山。”
作为阶下囚,公孙兰是没有说不的资格的,江凝紫要走,她便只能跟着走。
两个人都是习武之人,公孙兰虽无法使用内力,体质也比寻常人高出很多。
爬至山顶眺望远处,只见整个山谷都是漫山遍野的鲜花,宛如人间仙境。
“这里就是移花宫……”公孙兰的眼中流露出惊叹。
她有钱、有时间,又有一身高超的武艺,她曾去过繁华盛景,只是没有想到在这山谷之中还有如此美景。
江凝紫真的是把她送过来受罚的吗?
公孙兰有些疑惑。
“对,这里就是移花宫,”即便不是第一次来,江凝紫也被这美景晃了一瞬眼睛,“我们现在下去。”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快,她们很快就走到了山脚下。
穿过移花宫外的花海,江凝紫在路的尽头看见了站在那里的邀月和怜星。
公孙兰远远看见两位宫装丽人并立,一下子就猜到了她们的身份。
除了移花宫的两位宫主,谁能有这通身的气质?
不是公孙兰谦虚,她确实没到邀月和怜星的年纪,暂时不具备她们的成熟风韵。
她不由得看了江凝紫一眼,能让移花宫两位宫主亲至,江凝紫在移花宫的地位确实有些不同。
公孙兰垂下眼眸,遮掩自己此刻的想法,准备根据情况再做筹谋。
她的目的始终未变,那就是离开这里,重归自由。
*
“你来了。”邀月对走到自己面前的江凝紫说。
邀月的高傲依旧,身上的气息却要比上次江凝紫见到她时更加得凝实收敛,整个人在阳光下,似玉雕一般。
邀月扫了一眼江凝紫身后的公孙兰:“这就是你写信求我的事?”
她的重音落在“求”这个字上,毕竟江凝紫谁都不求跑来求她,这经历对她而言还算有几分新奇。
邀月的态度一向如此,江凝紫并不感到意外。
她把站在自己身后的公孙兰拉到自己身边,向邀月和怜星介绍她:“她叫公孙兰,以后就麻烦二位宫主看管了。”
怜星好奇地打量着看起来有些狼狈的公孙兰:“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公孙大娘?看着年纪挺小的,怎么叫大娘?”
公孙兰抿抿唇,她叫大娘不仅是因为她祖上是公孙大娘,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当然,她并没有解释这件事的打算。
“你在信上说,她还会易容术?”怜星伸出左手触摸公孙兰的脸颊,“这般好看的脸,为什么要易容呢?”
她问江凝紫:“你也喜欢易容,你们这些使双剑的,可是都有易容的爱好?”
“呵,”公孙兰看了一眼江凝紫此刻脸上戴着的易容,不由想起那日比剑之时她的打扮,“我和她这粗制滥造的易容可不是一回事。”
“是吗?”怜星不由追问,“扮作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很有趣吗?”
她天真地询问,好像公孙兰若是答一句有趣,她也打算去拎着个篮子试试。
“有趣,当然有趣,”公孙兰答道,“看着他们无知地把带毒的栗子吃下去,不敢置信地口吐白沫之时最有趣。”
她像妖鬼,引诱好奇的人类走向歧途。
怜星回忆自己少数几次杀人的经历,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趣味。她想象那些人口吐白沫,甚至血沫的场景,也不觉得有趣。
“你扮作桃花蜂、五毒娘子什么的,也是因为用这些身份杀人有趣吗?”怜星问。
怜星会知道自己的这些身份,公孙兰一点都没觉得意外:“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