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她靠近邀月,一只冰凉的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别动她。”
江凝紫转头看向来人,对方长着一张鹅蛋脸,眼睛似一双弯月,漾着流动的星河。她穿着一袭华美的宫装,样式与邀月一致,却有细微的差别。
她对着江凝紫浅浅一笑,笑容里满是蜜糖。
她对江凝紫没有敌意,握着她手腕的手也十分轻柔。
江凝紫眼中露着疑惑,她转头看向直立不动的邀月,眼神中充满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姐姐她在突破。”
“突破?”江凝紫听后默默远离邀月,她并不了解邀月所学的武功,但她清楚一个人突破的时候,旁人最好不要去打扰她。
不过江凝紫已然清楚来人的身份,“你是,怜星宫主?”
怜星微微一笑,“毕竟这世上能叫她姐姐的只有我一个。”
怜星显然早就知道江凝紫的身份,毕竟这世上能用武力赢了邀月的人,她还是头一个。
怜星与江凝紫并肩站立,一同注视着正在突破的邀月,她有些好奇地问:“刚刚你在和姐姐说什么?”
虽然不懂怜星为什么这样问,但因为怜星给她的感觉不错,江凝紫还认真回忆了一番,“好像没说什么,只是邀月宫主说我总是关心一些不重要的事。但大多数人不都是头一遭来人间吗?真的能分清楚哪些事对自己来说是重要,还是不重要的吗?”
这是江凝紫的观点,她不觉得有什么,谁知道邀月到底理解成了什么,才会突然突破。
“我和姐姐练的是移花宫绝学《明玉功》,《明玉功》一共九层,我们已经停在第八层有二十年了,没想到姐姐今日竟然获得了突破的契机。”怜星望着一动不动的邀月,说话的情绪极为复杂。
“停在第八层二十年很多吗?”不了解《明玉功》的江凝紫问道。
怜星摇了摇头,苦笑道:“二十年不多,在我们之前,从来没有人能在短短二十四年间,将《明玉功》练至第八层。”
对于自己和姐姐习武的天赋,怜星一向是骄傲的。当然,她也有这个骄傲的资格。
“那不就行了吗?”江凝紫不懂她们的苦恼,“练到第八层,已经超越你们的前辈了。”
江凝紫仔细瞧着怜星,觉得她虽然和邀月都停在《明玉功》的第八层,但能感觉到她还是比她姐姐要弱上一些,便努力安慰因为姐姐突破而有些失落的她道:“你们在《明玉功》第八层,江湖上能与你们匹敌的已经很难找了。”
怜星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江凝紫:“你觉得我年轻吗?”
江凝紫点点头。
怜星当然年轻,她和她的姐姐邀月一样,在她们身上完全看不到岁月的流逝,好像时间一直略过了她们。
真是因为如此,江凝紫一开始真的把邀月当成了移花宫的一位姐姐,后来与她交手后,她才意识到这位是年纪足够当苏樱娘亲的移花宫大宫主。
“这是因为,《明玉功》的层数越练越高,人也会越来越显年轻。练到我们这个层次,便可使青春永驻。”怜星对江凝紫倒是没有隐瞒。
她瞧着江凝紫这个真正青春的人,叹道:“我们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和你比起来,还是太弱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她们显然是被后浪超越的前浪,往后余生,还有什么好自得的呢?
江凝紫沉默,她怎么能和她们相比呢?她是有奇遇的人,如果没有奇遇,凭内功她也赢不了邀月。
若要论起认真习武的岁岁年年,她比不得邀月和怜星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
而且谈起年纪,她也比邀月、怜星长了几百岁。
“不是这样算的,”江凝紫的这些遭遇,都是不能言说的秘密,她只能说,“每个人的天赋、努力、际遇,还有修炼的武功都不一样。”
怜星伸出右手,接住和煦的日光,“怎么不能这样算呢,我们共同活在同一片天地,总有相遇的一刻。这就是宿命。”
在江凝紫看不到的一侧,怜星的眼角流出一滴泪,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浸入衣领。
或许从二十年前,她和姐姐遇见江枫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
她们都没有得到江枫最深情的目光,江枫因此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而她们姐妹二人的武功,也永远停在了《明玉功》的第八层。
她们失去了最初练习《明玉功》的专注,心思被得不到的情|爱充满,再也找不回当年的那份心境。
眼下,她的姐姐邀月已经越过了这个障碍,即将突破到新的阶段。
她呢?
她又要在此处停留多久?
第98章 、君山2
像是知道怜星所想一样,江凝紫突然开口道:“你的武功不如你姐姐,是因为你总是想很多,没有她专心。”
“我……”怜星发现她没有办法辩驳,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江凝紫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微笑着对怜星说:“你应该去认识一下张三,去尝尝他的烤鱼。”
“张三?”怜星重复这个名字,想象不出来这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世上叫张三的人太多了,他们一点都不特别。
但是江凝紫说的,却是一个特别的张三。
“他有个外号,叫快网张三,据说他烤的鱼是世上最好吃的烤鱼,”江凝紫为怜星介绍道,“而他能烤出这么好吃的鱼,就是因为他专心做这件事,心无杂念。”
“心无杂念”这四个字,狠狠地击中了怜星。
如果说邀月心中的杂念,是二十年前救下了重伤的江枫后,爱而不得产生的。那么怜星的杂念,大概是幼年时被和邀月争抢桃子,被推下树后折断左手左脚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存在了。
越是完美的人,越会计较自己的不完美之处。
何况怜星的左手左脚畸形,还不如一个四肢健全的普通人。
“我想尝尝张三的烤鱼了。”怜星凝视着突破中的邀月,最后这么对江凝紫说。
“吃烤鱼,还不如好好练功。”这时,邀月睁开了她的眼睛,语气平淡地对怜星说道。
“是。”怜星低下头,选择听从邀月的话。
她温柔地看向现在的邀月,发现她比刚刚又年轻了几分,透明的脸恢复正常,在日光下莹莹如玉,真诚地说:“恭喜姐姐突破第九层!”
邀月应了一声,视线停在江凝紫身上,沉声道:“现在,我不会输给你了。”
是了。越是高深的武功,越难突破。但是修炼这种武功的人一旦突破,武功就会达到新的巅峰。
之前邀月在《明玉功》第八层的时候,江凝紫能勉强赢她,可是现在呢?
“恭喜你啊。”江凝紫对邀月说。
她练武不是为了赢谁,只是为了自己能不断进步。就像现在的她,和刚刚被西门吹雪治好的她比起来,武功又精进了许多。
江凝紫之前和邀月动手,也不是为了证明她就比移花宫的大宫主强这件事。
若不是邀月抢夺那七个小木瓶,她也不会对她出手。
毕竟对习武之人来说,点到为止本就是件极难的事。武功相当的人动起手来,只会越打越上头。
而死过一次的江凝紫,却是惜命得很。
何况邀月就没长一张点到为止的脸。她这人一看就是和别人动手,只会等对方死了才停手。
幸好,邀月并没有准备在此时此刻就和江凝紫再比一场,一雪之前的耻辱。
她挥了挥自己的衣袖,对怜星道:“你和我回移花宫去。”
刚刚突破,她准备回到移花宫,翻阅先辈留下的笔记,好好巩固这突如其来的《明玉功》第九层。
至于带上怜星,那就是怒这个妹妹不争气,抓她回去潜心练功。
然后,邀月慢慢走近江凝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等那个叫陆小凤的搜集齐证明江别鹤不是东西的证据,你再传信给我,移花宫自会派人前去。”
说完,她从袖中取出之前那把被江凝紫夺走,后又还给她的墨绿色短剑,对着院中一只插着梅花的的花瓶挥出一道剑气。
花瓶随之碎裂,里面墨色的梅花被邀月吸入掌中,递到江凝紫面前,“送信的时候,附上其中一朵便可。”
江凝紫见过这梅花,花无缺曾送给她一枝,说是移花宫至宝,墨玉梅花。那一枝梅花,她已经托合芳斋的掌柜帮忙送回万梅山庄了,左右她随身带着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将其放到梅花盛开的地方。
江凝紫抬手接了梅花,看着气息愈加内敛的邀月,眼中满是兴味,“那我就期待与邀月宫主再一次相见了。”
*
是夜,怜星独坐在窗前,凝视着天边的弯月,和仍在修缮中的岳阳楼。
她今日才到此地,还没有登上过这座江南名楼。
月光投下一道人影。
这个影子的主人胆大得很,丝毫不遮掩自己的行踪,直接走到了怜星面前。
“怜星宫主,晚上好。”怜星听到这人这样称呼自己。
她对眼前的少女笑了笑,柔声道:“晚上好,江姑娘。”
是的,这个夜访移花宫二宫主的人,就是江凝紫。
仅凭白日的简单接触,江凝紫就察觉到这位今日才露面的怜星宫主脾气要比她的姐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她有些事情一直想问一下移花宫的掌权人,可惜遇上嘴巴极严的邀月,什么都问不出来。
怜星的突然出现,倒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机会。
不过江凝紫同样看出了怜星极听她姐姐的话,有些事情邀月不想说,想在怜星这里问到,那就需要避开邀月。
所以江凝紫特意挑选了怜星独处的晚上。
“江姑娘突然到访,是有什么事吗?”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美、太温柔,怜星因为邀月突破带来的复杂心绪都被抚平,见到江凝紫时的心情不错。
江凝紫倒是没想到,怜星竟是这样一个说话开门见山的人。
她对着怜星点头道:“我是有事情想问你。”
怜星笑了,“你在我姐姐那里没有问出的问题,我自然也不能告诉你。”
怜星的脾气虽然比邀月好得多,但她永远是站在她姐姐那一边的。
“但是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问过邀月宫主。”江凝紫却这样说。
怜星疑惑地看向江凝紫,她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江凝紫却没有给她答疑解惑的打算。
毕竟一个人只要和邀月相处的时候稍微机灵一点,看到她根本不能接受有人姓江,不能接受有人和江枫有一处相似的五官,就大致猜到邀月和江枫之间的恩怨情仇了。
邀月为什么一定要花无缺杀了小鱼儿,自然是因为小鱼儿是江枫的儿子,但是他却不是邀月的孩子。
江凝紫好奇的,只有邀月为什么一定要花无缺亲手杀死小鱼儿一件事。
怜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从和当年那件事毫无关联的江凝紫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我想知道,花无缺和江枫是什么关系,导致邀月宫主一定要他亲自动手杀了江鱼。”
怜星垂下眼帘,她怕江凝紫透过她的眼睛,就能猜到事情的真相,“无缺是移花宫唯一的男子汉,遇上移花宫的仇家,当然是他出面解决。”
这个解释没有任何问题,只有一点:“偏偏花无缺和江鱼长得一模一样,年龄也相仿。”
怜星抬头看向江凝紫的眼睛,江凝紫易了容,此时并不能看到她眼睛真实的模样,“我听姐姐说,江姑娘长着一双和江枫相似的眼睛,而且江姑娘的年纪也和无缺、江鱼差不多。江姑娘为什么不觉得自己也是江枫的孩子呢?”
“不可能,”江凝紫正色道,“我不可能是江枫的孩子。”
怜星也没有想到江凝紫竟会如此肯定,毕竟估算江凝紫的年龄,她也清楚江枫死的时候,江凝紫还没出生。
何况,江枫到底有几个孩子,这天下怕是没有谁比她更清楚的了。
江凝紫慢慢走近怜星,语气肯定,“怜星宫主这般说辞,让我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什么猜测?”怜星不由追问一句。
“当年江枫的妻子怀的是双胎,她在去世那一天,生下了两个儿子。”江凝紫说出自己由来已久的想法。
怜星试图用微笑掩盖自己的情绪,可是对上月光下江凝紫漆黑的眼珠,她觉得一切都是徒劳。
“江枫的妻子?”怜星语带幽怨,“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有什么资格做江枫的妻子?”
提起往事,怜星的情绪有些激动,忍不住伸出左手捶了捶窗沿。
左手感觉到疼痛,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慌忙将左手收回到自己宫装的长袖中。
沉默良久,怜星才道:“你刚刚看到了吧。”
江凝紫没有说话,她觉得此时的怜星也未必想让她说话。
或许是呆在移花宫太孤单,没有一个人随意说话的人,寂寞太久的怜星今夜有些放肆,想说一些平常根本不会说的话。
她抖了抖宫装的长袖,露出了她试图隐藏的左手,向江凝紫展示这只手不同于常人的模样,“你看,明明《明玉功》已经练到了第八层,它还是会疼。”
江凝紫的视线不由得放到怜星的左手上,这是一只洁白如玉的手,可惜它的畸形毁了它的美好。
江凝紫不过是外人,看到这只手都觉得遗憾,何况是这只手的主人怜星呢?
“我的左脚也是如此,”怜星平静地爆出自己的短处,“我很努力,才能让自己走得和普通人一样。”
“移花宫,应该不缺少治病的良方吧?”江凝紫问道。
按理说怜星和邀月从小就拜师移花宫的前任宫主,以她们的天资,得到的一切都当是移花宫中人最好的,怎么会让她有伤不能治呢?
怜星的身体抖了抖,像是在回忆七岁时的痛苦,“如果我刚摔下来的时候得到治疗,我的左手左脚就算不如常人灵便,应该也能恢复到正常的模样。”
然而她开头也说了,这不过是“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