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顾着哄老爷子开心,周老三嘴巴都干了,他端起茶咕嘟咕嘟喝干了,才说话。
“娘,这你就不懂了,老舅爷这么大年纪了,平日里没啥乐趣,咱们来看他,他送东西给咱,就是他最可乐的事情,这说明他还有用,还能帮助咱,老舅爷不是个小气人,看重的不是我们送多少东西给他,而是情谊,有来有往才叫情谊,娘你只想着还情,怎的?情还完了这亲就不走了?”
王金秀一噎,她光想着这些年受了舅爷家的恩惠,现在日子好过了要知道感恩,却没想到这一层,她抿了抿嘴,最后伸出指头戳了周老三的脑门,“就你脑子活,想的周到。”
“那可不,我是谁啊。”说他胖还真喘上了,周老三半点不谦虚,反而喜滋滋的。
王金秀来舅老爷这频繁,不生疏,剩下的周虎生、周家老大两口子包括老二都来的少,不免有些拘谨,唯独周老三和吉祥自在的很,做生意就是历练人,什么场面什么贵人没见过,自然不会露怯。
一道不算和善的目光便在周老三和吉祥身上来回切换,那是个近三十岁的妇人王银芝,是舅爷家的客人,好像是二夫人的娘家嫂嫂,穿戴很华贵,其实不过是绣花枕头表面风光,现在家里经济出了问题,这趟是来找小姑子借钱周转的,顺便来打点秋风。
明明自己家快过不下去了,却很有优越感,周老三和吉祥看上去越坦荡大方,王银芝心里就越不舒坦,乡下来的乡巴佬,哼,凭什么与她坐在一块儿。
她一定要给这些人一点厉害瞧瞧,刚才见了她都没什么笑脸呢。
不过王银芝等啊等,却一直没有等到机会,到了中午,该吃饭了。男人们坐一桌,女眷们坐一桌,不过今日客人来得多,女眷们一桌根本坐不下,王银芝安安心心的坐着,冷眼看主客之间排座位,她坐得安心,屁股都没动一下,反正怎么轮都轮不到她让位置的。
舅爷家的大夫人负责接待女客,一桌只够坐十人,周家来了三位,还有两个小孩,这就占五个位置,剩下五个座位刚好是三位夫人加两位回娘家探望的姑奶奶坐,王银芝坐在这位置便不够了。
若是有眼力见的人,见到这等情况会主动换桌,免得主家和自己尴尬。
可这人偏偏是眼高于顶的王银芝,她坐得直挺挺的,半分挪位的意思都没有。
大夫人明示暗示,偏偏王银芝不为所动,眼看就要开席了,只能直接开口,“王夫人,王夫人。”
一连唤了几声,王银芝才回过头,还以为大夫人是要当众介绍她呢,笑盈盈的问怎么了。
“请夫人这边来,这边宽敞。”大夫人说着叫丫鬟带王银芝去旁边那桌。
方才还满面堆笑的王银芝霎时愣住,明白过来后脸瞬间涨红,这也太丢人了。她拿眼神瞟吉祥,总觉得吉祥和旁边的人又说又笑是在嘲笑她,但事实时,根本没几个人留意这插曲,大夫人顾及着彼此脸面,说话很小声,倒是王银芝绷不住,表现的很奇怪。
“嫂子,去吧。”二夫人见嫂嫂不肯动,赶紧上前拽王银芝袖子,这次嫂子借钱借到家门上来,二夫人心里不太乐意,因为借出去的钱总是有去无回,吃过几次亏她学聪明了,一直哭穷,王银芝一直没借到钱,已经在舅爷家住了七八日了。主家大夫人催完小姑子又催,这阵仗真就闹大了,席间不少人都留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虽然保持风度没说什么,王银芝却如芒在背,腆着张大红脸灰溜溜的换了席位。
吃完这顿午饭,丢脸丢到姥姥家的她再也没脸久留,赶紧告辞要回家。
说来也巧,王银秀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准备回黄沙镇的王金秀一干人。黄沙镇和百宝镇隔得远,冬日天又黑得早,为了不赶夜路,吃过午饭陪老舅爷说会话以后,他们就要启程回家。
为了不伤舅老爷的心,老爷子送的东西王金秀都收了下来,足足十几袋东西,七零八碎啥都有,在耳门边堆起了一座小山。早上那车夫已经到了,正帮着把东西往车上运。
看着周家人大包小包的往回拉,自己住了七八日却什么都没捞着还丢了脸,王银芝瞬间又不舒坦了。
她往那堆东西走了几步,清了清嗓子,“呦,拿这么多东西回去呢,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你们来说已经很稀罕了,这下过年能安心了。”
这一字字一句句听在耳朵里,咋听咋不舒服。
王金秀正往车上搬一袋粉芋头,用着力气的档口没力气怼这阴阳怪气的婆娘,吉祥有身子不方便搬东西,扶着腰回转身子淡然道,“话儿不能这样说,舅爷给的当然是好东西,王夫人别说笑话了,可太招笑了。”
一语毕,罗娟儿从牛车后冒出头来,这次慧香在家照顾孩子没来,她跟着来了,见了世面以后产生了巨大的心里落差,正烦着呢,而且罗娟儿是个你咬我,我一定要啃你一口的性子,说话很直接又不管不顾,她才不管王银芝是谁什么身份,想都没想就开口了。
“你说啥混账话哩?这不是好东西是啥?以为谁都像你似的仙女下凡不食人间烟火啊,对咯,你既然是仙女咋还被赶到别桌去了?”
王银芝气的差点白眼一翻晕过去,这乡下土婆子就是没教养,这说的是什么话。她气红了脸,一时想不到该用什么话来反驳,恰好接她的车到了,赶紧狼狈的爬上车,让车夫赶紧赶车走。
“呸,臭德行!”王金秀啐了口唾沫。
吉祥对这种有莫名优越感的人没甚好感,也摇了摇头,同样是人有什么好优越的呢。周老三摸了摸下巴有些遗憾,他最喜欢和人斗嘴了,可惜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吉祥和大嫂给羞走了。
不过,就这点道行,斗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走喽——”随着车夫一声长喝,一家人满载而归。
……
腊月最重要的事就是置办年货,除夕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事情,从年头忙到年尾,最期待的就是这个年,无论今年过得好或者坏,年是要过的,苦了一年,到过年的时候都要吃些好的甜的,这日子才有盼头。
对于生意人来说,腊月也是最挣钱的一个月。
零食生意火爆极了,门口天天排起长队,徐州黄老爹那边一口气订购了五千盒糕饼,经常在店里买糕饼的熟客也早早的预约了几十盒到百盒不等的饼,订单雪花一般飞来,幸好周老三和吉祥有先见之明,提前换了大院子做作坊,且新招了大量的工人,产量才跟上了出售的量。
“下雪啦。”
“雪下得可真厚啊,棉絮一样。”
这日吉祥和周老三正在柜台后整理糕饼的订单,突然听见街面上小孩子的欢呼,抬起头往外一瞧,天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飘飘洒洒的落着雪花。
雪入冬的时候下过两场,但是很小,这样爽利的大雪还是今冬的第一遭。
吉祥看着纷纷扬扬的雪,深吸一口气,道真好看,“就是可惜了,不能去雪地里打雪仗。”
周老三挠了挠头,吉祥双身子的人,处处要小心以免受寒生病,不过,听见吉祥语气里的遗憾他心里也不太舒坦,一年就一两场大雪,错过了要等一年哩。
“有了,吉祥你等会儿,我把东西收拾好就领你去耍雪。”周老三现在对吉祥就两个字,惯着,吉祥想要什么想干什么,周老三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满足她。
大概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周老三将手头的订单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整理好,算好了总数,交给了唐小贵,让他安排小作坊的工人按照单子做糕饼,接着冲吉祥咧嘴一笑,“跟我来。”
周老三拿了一件蓑衣给吉祥披上,然后是猪皮手套,接着撑了一把油纸伞,全副武装以后才和吉祥一起走到街面上。周老三搓了个小雪球塞到吉祥手中,冲她一挑眉得意的说,“玩吧。”
隔着厚厚的猪皮手套只觉得掌心微微发凉,蓑衣遮挡住了寒风,头顶的油纸伞盖住了飘洒的雪花,吉祥哭笑不得,“这样玩不过瘾。”
“今年先凑合着玩,明年咱再撒开了怀打雪仗,咦,铁牛来了。”周老三眼疾手快,迅速团了一个大雪球朝周铁牛砸去,这憨小子低着头不知琢磨啥事呢,猛地被雪球砸在胸前,吓了一跳。
“三哥!你不能搞偷袭啊!”周铁牛不甘示弱,也团了个大雪球回击。
没过一会儿,葛秋、唐小贵也加入了激战中,吉祥退了几步,和乔玉香站在走廊下看他们几个玩的起劲儿,忽然觉得看别人打雪仗也挺有意思的。
乔玉香递给吉祥一个烤红薯,是刚从灶灰下扒拉出来的,外焦里嫩,热气腾腾,拿在手上烫手,乔玉香是用围裙兜着拿出来的,还好吉祥带着手套隔热,不觉得烫手。这红薯放了一段时间,早就蒸发掉了多余的水分,蔫巴巴的但是很香甜,刚撕开外面那层焦皮,一股诱人的红薯香就飘了出来,特别招人。
吉祥吹了吹气,满足的咬了一大口,红薯瓤又糯又甜,香气扑鼻,啃上一口叫人特别的满足。
她俩一边吃红薯,一边看几个大男人小孩似的玩闹,乔玉香的眼神就没有从周铁牛身上挪开过,她唯恐她的铁牛哥吃亏,一直大声提醒,“铁牛哥小心左边!”
“铁牛哥你往前面看,唐小贵要偷袭你!”
“葛秋你住手!不许和唐小贵联合起来打!”
吉祥一边啃红薯一边笑,这亲还没结就这样护着周铁牛,成亲后可还了得?接着她碰了碰乔玉香的胳膊,“你俩的婚事定好日子了吗?”
王金秀已经找刘媒婆在中间操持,定好了聘礼、彩礼的事情,乔家婶子叔叔不是省油的灯,直到最近才商量好,不过婚期看了好几个日子,就是没定下来,一开始他们真信了乔家叔嫂的鬼话,说是没看到合适成亲的黄道吉日,久了自然看破这就是他们拖延婚期的伎俩,无论如何乔玉香也不会和周铁牛退婚,也不知乔家叔婶故意阻拦图的什么。
乔玉香把头低下来,慢腾腾的撕扯着红薯皮,泼辣的乔管事变的羞答答,“定下了。”
“定在啥时候?”吉祥见她实在羞得厉害,本来想调笑她几句,反而不忍心了。
“准备二月初五办事。”乔玉香说完笑了笑,又将目光望向正打雪仗的周铁牛,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叫吉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低声道。
“瞧你这齁甜的样儿。”
乔玉香哼哼两声,“你和三哥也差不多。”
接着乔玉香挨着吉祥晃了晃身子,“成亲以后,他一定得听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家里的事情必须要我做主,不然我不依!”
吉祥忍不住笑了,“他不敢,我永远站在你这头,三哥也站你这边。”
听了这句话乔玉香感觉心里暖呼呼的,眼眶竟有点发热,声音也哽咽了,“那是当然了。”
吉祥用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说话算话。”
这场雪越下越大,到后来棉絮边成了棉球球,还刮起了风,周老三和周铁牛几个打雪仗打疲了,出了一身的汗,吉祥赶紧招呼他们回屋换身衣裳,接着让厨房给熬一碗浓浓的姜汤给他们喝了驱寒。
“早知道不让你打雪仗了,就你玩的最起劲儿。”乔玉香一边给周铁牛拍雪一边埋怨。
吉祥倒是看得开,“不必劝他们,今日不玩过瘾心里一直惦记着,明日、后日总是要耍的,不如叫他们早早的耍够了,心里就不惦记着啦。”
雪一下就是三日,积了半尺深,都快没过小腿肚子了。雪太厚了,很多路都被雪给堵住了,新鲜的肉、菜价钱直往上蹿,面粉、米等粮食的价钱也往上飙。周老三从初雪开始就提前囤积货,仓库里满满当当的米面,足够使到年后,且腌了不少的腊肉、腊肠,还有熏香熏鸭等,还做了很多酱菜,保证了饭馆里菜品的供应。
一场雪,几家欢喜几家愁,金枝酒楼就没来得及存粮食,不得不高价买了粮和鲜肉,成本增加按理说售价也要涨,这合情合理,客人也能理解,难办的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吉祥饭馆没涨价,这时候金枝酒楼想涨也涨不得。
金老板看着大雪封城唉声叹气,这半年来运气特别差,先是得罪知府丢了承办千人宴的权利,接着吉祥饭馆又发展崛起,抢了金枝酒楼很多生意,现在好了,正想趁着年关挣一笔,又被吉祥饭馆架着涨不了价,金老板越想越气,一把将手里的杯子给砸了!
手下的管事见老板大发雷霆,急忙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自然是心病犯了,这心病天天戳我的心,掐我的心,你们一个个是吃白饭的吗?能不能想到法子改变现状?金枝酒楼要是倒了,你们一个个张着嘴喝西北风去吧!\"金老板没甚好气,他烦的厉害。
管事点头哈腰不敢反驳,沉吟片刻想了想,“做吃食的最要紧的就是好名声,要不我找几个人去吉祥饭馆里闹一闹,就说菜里吃出了虫?或者有老鼠屎?我再找几个混混,把这些说法宣扬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就不信搞不臭他们的名声!”
金老板回头瞪了管事一眼,“这主意你已经出过两回了,哪次有用?那周老三巧舌如簧,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何况这些事还是假的?你上次找的人都被他给策反了,你还有脸出这些没用的主意!眼下我也不想这么多,度过眼前的难关要紧,我们的成本高,按照现在的售价根本挣不到银子,这要怎么办?”
挣不到银子下面的人自然也没有分红,这年就过不体面,听老板这样一说,管事立刻上心了,沉思良久,脑中蹦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管事赶紧俯身对金老板耳语了几句,金老板蹙眉,质疑道,“这靠谱吗?”
“试一试,总是不吃亏的。”
金老板想了想,“你说的没错,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
夜深了,看着总账簿上的数字,吉祥笑得双眼弯成一对月亮,她一边扒拉算盘一边对周老三道,“三哥,我看这腊月过去,咱们挣的钱能抵之前三个月的。”
周老三抓着一捧香喷喷的南瓜子在嗑,点头答,“那可不,多少人攒了一年的钱,就等着这月花哩。”
吉祥算了一遍又复核了一遍,确认数字没有错才将总账本收好,放到了小木匣子里锁好。
“对了,这雪这般厚,二哥收的那些米面怕是不好拉出来卖了。”
下初雪的时候周老三就猜到了大雪封路米面又会涨价,并在去舅爷家的路上告诉了周老大和周老二,虽然周老三暗暗发誓不会再带着大哥做生意,免得被他拖后腿,但是买卖上的信息他是乐意分享的,大哥二哥本钱薄,掺和进米粮的生意也不会影响他挣大头,兄弟之间能帮则帮,他尽力了剩下的还是要看哥哥们自己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