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到栗枝走出教室,空荡荡的心脏中好似有回声。
她按住胸口,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微笑着和旁侧的朋友谈论起档案的归属等问题。
这样很正常。
毕竟是几乎朝夕相处四年的人,就算是挖掉一棵生长了四年的树也需要时间来填平土坑呢,更何况是要从心脏中、记忆里生生剜下一个喜欢的人。
这样很正常。
栗枝想,她需要时间来疗伤,会有一段时间的难过,失落,不适应。
有什么呢?
挺过去,也就忘掉了。
毕业聚餐选在一家主打东北菜的餐馆,优点是饭菜份量大,价格低廉。
像这种多人聚餐中,栗枝永远吃不了太多。
倒不是矫情或者什么,过年前做了一次胃镜,查出来轻度胃溃疡。
虽然服用药物治好了胃病,但从那之后食欲一直不太好。
栗枝私下里去医院做了检查,初步诊断是精神状态失常导致的肠胃紊乱。
这也是栗枝下定决心离开秦绍礼的原因。
再不走,她就要被耗死了。
老板很上道,知道现在是毕业季,同学聚餐的多,每个包厢里还都特意弄了个小型的点歌台和话筒,提供给人唱歌。
一个男生扯着嗓子在唱《煎熬》,他声调没那么高,卯足劲儿拉着嗓子喊,声音都快劈了。
“得不到,也不要乞讨……”
临近分别,开始还在高谈阔论,畅谈今后如何风光。
只是酒喝到一半,情绪上来,就有些止不住了。
舍友们都颇为伤感,抱头哭了一阵,稀里哗啦的。
桌上的啤酒瓶空了好几个,和没空的一个,哗哗啦啦地摔到脚边。
有男生立刻过来清理,也有人借着酒精选择告白的。
栗枝半倚靠着沙发看。
女同学泪汪汪地张开胳膊,用力地拥抱了下那个男生。
马上就要分开了,喜欢人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时候告白并不是为了在一起,只不过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而已。
……
聚餐到一半,栗枝有些后悔喝酒了。
她胃有些不舒服,隐隐约约又开始闹腾。她和舍友说了一声,想去附近药店里买些药。
还没出去,班长站起来,主动上前:“你刚喝了酒,大晚上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陪你去买。”
有几个男同学笑起来,起哄:“你陪着才不安全吧?”
“薛神啊,都这时候了,你终于A上去啦?”
薛神是班长的绰号,全名薛无悔。
他脾气极好,又温和,难得的是技术业务能力一流,大大小小拿过不少赛事奖项。
还没有毕业,就被好几家企业抢着预订。
被同学这样打趣,薛无悔白皙的脸颊上立刻浮现出一丝晕红。
他扶了扶眼镜,轻轻咳一声。
玩笑归玩笑,栗枝没有拒绝他陪伴的好意。
刚出门,热呼呼的风灌了一整个裙子,吹起来,像是花朵膨胀散开。
路灯将树影人影都搅和在一起,薛无悔的耳朵越来愈红,他跟在栗枝旁侧,保持着约一步远的位置。
薛无悔说:“还没有恭喜你顺利考上T大。”
栗枝说:“谢谢。”
和其他“学术怪才”不同,薛无悔的沟通能力和人际关系处理也不错。
只是不知为何,今晚的他,竟和那些只知道埋头和电脑私会的理工男没有区别。
一个话题找了半天,最终也聊不了几句。
最近的一家药店离这里差不多有600多米,不算远。
栗枝抬头看了看不见星辰的藏蓝色天空,灯火璀璨,像一块华美的琥珀。
她近四年的时光和欢喜悲凉,都被网在这一块琥珀中了。
临近地铁站的道路旁侧,有个老奶奶坐在路边,铺一张布,打着一个昏黄的小灯,卖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
手机壳、耳机线、发夹、头绳……
栗枝在摊位前驻足。
深夜里摆摊的老人,和她奶奶差不多年纪。
大晚上看到老人摆摊卖着些无人问津的东西,总能令她心闷难受。
虽然父亲批评她心肠过软,她也曾上过职业乞丐的当,但栗枝不后悔。
薛无悔先她一步停下。
在栗枝仔细看那上面摆放的小东西时,薛无悔手紧张地握成拳,又摊开。
他指着一个用毛线钩出来的荔枝发夹,问:“奶奶,这个荔枝多少钱?”
-
秦守廉最近两天才知道秦绍礼和他那个小女友分手的消息。
在秦守廉眼中,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当初如雪也是这样和他闹过,分手过,冷战了一段时间……还是回来了。
秦守廉出钱,在大理给她开了个店,仍旧好吃好喝供养着。
除了婚姻,秦守廉什么都能给她。
正如秦守廉所想,分手后的秦绍礼也很平静,该做事做事,该玩乐的继续玩乐。
多大点事。
今晚老宅有家宴,秦守廉让自己司机先送妻子回家。
他实在不想回那个家,借故上了秦绍礼的车,准备去秦绍礼那边躲一躲。
路上,等红绿灯的时候,秦绍礼忽然落下车窗,凝神看着外面。
秦守廉心中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恰好看到路边摆地摊的老奶奶,以及她前面,穿着一身薄薄绿色裙子的栗枝。
未施粉黛,水绿色衬着她像一枝柳条,生生在春风中绽开。
她身旁站着一高高瘦瘦、学生模样的男人,相貌清俊,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拿了一荔枝模样的发夹,往栗枝头上夹。
栗枝微微低头,向男人侧着身。
男人眼镜滑了也顾不得扶,洁净清爽的白衬衫,装束像极了国内青春偶像剧的男主角。
路灯下,他脸颊泛着一股不自然的嫣红,一直红透耳根、红到了脖子上。
遮也遮不住的青春暧昧悸动,在夏日的夜晚,昏黄路灯伴虫鸣,暧昧青涩到令人羡慕。
秦守廉真想感叹一句真是郎才女貌,青春佳人。
----倘若身侧秦绍礼神色没有如此冷漠的话。
烟都烧到了手指,把他指间烫出红痕,秦绍礼恍若未觉,仍旧夹着,漠然地看着窗外这一对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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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VIP]
从小到大, 栗枝听到最多的评价就是“这个小孩挺乖的”。
事实上,她的确一直在往“很乖”的方向靠拢。
与之相匹配的,在每次见到老人摆摊或者卖艺时, 栗枝总会忍不住驻足,尽自己所能地给予一些帮助。
譬如现在。
老奶奶或许不清楚,出来售卖的数据线还是T形口的,十五元两根地卖。现如今手机基本都是type-c或者lightning接口了,老奶奶不懂这些, 兜售着这些老旧的数据线, 生意惨淡。
还有些老奶奶自己用毛线钩出来的发夹和头绳,配色很有年代感, 栗枝蹲下身体,和老奶奶聊了一阵。
她买下了一些数据线和发夹, 特意叮嘱老奶奶:“奶奶,现在用这种接口的人比较少了呀, 你下次不要再进这个了。”
老奶奶耳背, 笑眯眯地说了声好。
老人家用的手机还是厚厚的老人机, 不懂得怎么用移动支付。
好在栗枝习惯性地在身上带些零钱,这才成功付了钱。
薛无悔买下了那枚荔枝发夹, 他的脸颊涨的通红,尽量保持着镇定, 问栗枝:“我有个妹妹,和你身高差不多,头发长度也差不多……我想买些发夹送给她,你可以帮忙试戴一下吗?”
栗枝没有拒绝他的请求, 路灯昏黄, 薛无悔说:“你能靠近一些吗?我看不清楚。”
栗枝点了点头, 微微向薛无悔所在的位置倾了倾身体。
但并没有太近。
她其实心里还有个疙瘩,没有办法和成年男性离得太近。
有时候,太近的距离和触碰会让她想要呕吐。这种后遗症一直没有得到缓解,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对栗枝来说,每次挤地铁都是一种煎熬。
薛无悔小心翼翼地给栗枝戴好那枚荔枝发夹。
原本能够迅速打出来一长串代码的灵活手指,在这个时候却抖个不停。
晚风将她头发上的香水味送过来,淡淡的、好闻的柑橘香味,薛无悔担心呼吸出卖自己,又贪婪地想要多多闻一下发香。
刚刚戴好,薛无悔看了看,觉着发夹有些歪了,想伸手给她调整,还没碰到头发,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车响了一下。
他下意识看过去,只瞧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在夜色中消失。
灯光亮到要灼痛眼睛,薛无悔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听到栗枝问:“好了吗?”
“好了,”薛无悔后退一步,扶了一下滑到鼻梁中间的眼镜:“真好看……我说发夹很好看,嗯,你也很好看。”
他这样局促不安地夸奖着。
栗枝低头,客客气气地摘下发夹还给他:“谢谢。”
薛无悔伸手去接发夹,这小草莓模样的发夹轻轻落在他掌心,毛线绒乎乎的质感令他不由得心神荡漾,就像被猫咪尾巴轻轻扫过。
老奶奶已经用袋子将栗枝购买的东西装起来,还特意在里面多放了枚发夹。
栗枝笑眯眯地谢过老奶奶,拎着东西离开。
风摇树影晃,薛无悔看着栗枝的背影,珍惜地将发夹放在口袋中。
被热风一熏,栗枝的头脑稍稍清醒一些。
薛无悔声音清越:“暑假有什么计划吗?”
栗枝想了想:“还没想好。”
薛无悔喉结动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问:“不陪男友吗?”
这个时候忽然提起来,栗枝侧着脸,想了想,回答他:“这倒没有。”
她心平气和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薛无悔眼前一亮:“真的?太好——”
视线与栗枝相撞,他说:“——好可惜啊。”
心脏噗通噗通地跳起来,薛无悔将脚下一片树叶踩碎,声音已然有些压抑不住:“难怪最近看你不怎么开心。”
栗枝笑了:“还好。”
薛无悔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和栗枝往回走,只是不再跟在她身后,改成并排。
栗枝恋爱的事情,几乎没有多少同学知道。
只有去年冬天,薛无悔去什刹海溜冰,撞见了栗枝和一个男性在一起。
薛无悔没有看清楚那男性的脸,只从衣着和行为举止中判定对方应当比较年长。
栗枝正在摸他的脸,笑着说了些什么,那男人将栗枝的手抓住,强制性给她戴上手套,俯身,栗枝在他脸颊重重地亲了一口。
这一口亲的薛无悔心里发颤。
大学四年,栗枝礼貌拒绝过不少男性的追求,薛无悔始终未能轻举妄动,只是暗地里接近。
陪着栗枝走出好远,后面有车灯照了一下,薛无悔回头,只瞧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靠在路边。
看上去,和地铁站买发夹时遇到的那辆车很相像。
难道是去而折返?
车子没有动,始终无人下车。
-
今年的夏天格外燥热,龚承允整个七月份都在到处奔跑,皮肤都晒黑了,衬着一口牙更加地白。
八月份末尾,他已经黑的会被错认为是国际友人了。
大晚上走夜路,要不是那一口白牙,对面的人都要疑心是不是撞上鬼了,怎么只见衣服飘飘却看不到个人。
都说情场失意事业得意,龚承允这么多年还是打光棍,但生意越做越红火。
这其中,离不开秦绍礼当初的指点。
对于这个和自己妹妹谈恋爱的人,龚承允内心五味杂陈,格外复杂。
一方面,事业上来说,秦绍礼的确是他的贵人;但在另一方面,他的确也不是个妹夫的好人选。
龚承允就栗枝这么一个亲亲表妹,和所有的兄长一样,龚承允也希望妹妹能够开开心心成长,选择一个脾性温和善良的男人恋爱、结婚。
秦绍礼看上去的确温和,但骨子里和善良这个词,完全不沾边。
栗枝还好,懵懵懂懂,秦绍礼也有意教她避开一些不该看、不该了解的肮脏东西。
但龚承允却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秦绍礼那些发小,虽说非富即贵,表面上个个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私下里玩的很开。旁的且不说,单说某些事情上面,一个个的花样极多,就图一个新鲜。
他们的女伴,打环穿孔入珠家常便饭,狠一点的有动手术大整的,学习各种技巧,削尖了脑袋也要留在他们身边。
普通的亲密完全满足不了这些男人,他们的阈值极高。乐于尝鲜,只是新鲜感来的快,去的也快。
玩的次数多了,时间一长,形形色色、各种涂脂抹粉或者清清纯纯的都尝透了,也越来越记不起一张张脸。只有偶尔出格的东西,才能引起他们一点性致。
龚承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男人换女伴像换衣服,早知他们脾性,又怎舍得让栗枝走上这种老路?
莫说是穿环,栗枝打个耳洞,龚承允心都颤好几天,生怕下一刻,秦绍礼也让栗枝为讨好他去做些什么“小改造”。
好在没有。
栗枝还是那个栗枝,脾气依旧温和,反倒因为年岁渐长而多了几分从容。
龚承允从来都没有想“兄凭妹贵”,他甚至都没考虑过要和秦绍礼真的结为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