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一杯中可!”从后方窜出来的声音兴奋得像是打了鸡血,不请自来的橘发男生往身边一挤,语毕还不忘竖起食指朝我咧嘴一笑,“小助理真是了解我呀。”
我没搭理他,冲收银的小姐姐礼貌点点头,随即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旁边的男生:“再加一杯中可,打包带走,他付钱。”
“诶——”字音刻意拖长,须枝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掏出手机扫完码后满脸揶揄地凑近我仔细观察,良久,深沉点头道,“果然不太一样了呢。”
“什么?”
“表情啊表情。”
男生夸张地用手指扯着自己的脸皮,故意弄出一个大幅度傻笑的鬼脸,口齿不清嚷嚷:“你之前虽说不像鬼灯那家伙面瘫吧,但毕竟被他养了这么久,或多或少学了点……嗯……暴力?颜艺?之类的东西……”
他的声音愈发微弱,最后直接消失在空气中。我一扯嘴角,露出和善的微笑:“暴力?颜艺?谁?”
“您好,您的餐已经配齐了,请您用餐愉快——”
“哈,哈哈,我们回去吧。”
须枝挠头傻笑着,生硬避开话题,接过自己的夜宵,以走正步的僵硬姿势向门口靠近。我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般跟在后面,在距离玻璃门还有大概五步的时候,突然想起他晚上的任务,不由发问:“喂,你的报表……”核对完了吗?
橘发男生猛地顿住,眼神飘忽,四处乱看:“其实,我刚刚不小心在等你的时候睡着了。”
“……”
我嘴角抽搐着,睁着死鱼眼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现在是九点,还有四十分钟。正好我去画材店取定做的颜料。”
“那我呢?”须枝一脸茫然地指着自己的脸。
“你——说——呢?”
“……好的,我马上回公司核对!”
橘发男生推开KFC的玻璃拉门,顿时无数雪花噼里啪啦迎面砸来。他撑开红伞,等我跟着出来以后才轻轻关上门,伞柄一递,背对寒风冲我做了个立正敬礼的标准姿势,笑得咧开一口白牙:“保证完成任务!”
原本还想维持面瘫严肃脸的我禁不住也被感染地微笑起来,再瞥他一眼,发现这家伙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于是唇角弧度变大,终是笑出了声:“好啦,下这么大的雪还不打伞,快点把帽子戴上跑回去吧?或者我把伞给你?”
“小百里竟然关心我——”少年顿时泫然欲泣,“我的天,这真是有生之年系列……”
“说人话。”
他刚鼓起包子脸就被我一把捏住了,脸颊肉嘟嘟的,嘴唇很好笑地撅起来:“窝不药伞,小百丽尼记得枣点回来——”
我切了一声,松开手指:“行吧,反正就隔了两条街。”
目送着少年穿着白色羽绒服的背影融在夜景中,远处的路灯被雪花掩盖得褪了色,下半截看上去湿漉漉的。昏黄的灯光自洁白的积雪上闪过一道朦胧的反光,尔后消失了。
说起来。
我之前是怎么回复赤司征十郎的来着。
这么想着,我脚下的积雪被运动鞋踩踏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留下一串脚印。迎面吹拂的风骤然变大了,光是打伞已经不足以遮挡雪花,冰凉的雪片贴在皮肤上,让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将伞对准风来的方向,艰难地走着。
然后风突然停了。
莫名其妙地。
糟糕的天气宛如在这一瞬间升温,就连深黑夜幕的乌云也被驱散开来,银色的月光照在雪花上,闪闪发光。
挪开伞面,稍稍转动了一下。我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因为不知何时左前方的路灯下正斜倚着一个奇怪的人,他有着象征二十多岁男性的面颊口角,发色是偏粉的梅红,一左一右还有两个球形发夹,戴着绿色的护目镜。
我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眼角。
粉发青年斜倚在冰凉的路灯杆前,借着月光与昏暗的路灯低下头翻阅左手捧着的书,呃,而且还是海贼王单行本。他上身穿着印有疑似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等文学巨匠作品名的毛衣加外套,裤子上画满了番茄酱,右手还提着一杯COCO……
实话实说,我觉得过了这么久自己应该已经能和现世融为一体,但在看见这个人的刹那,一股[卧槽啊]的感受依旧控制不住油然而生。
最神奇的事情来了,这个人就像生怕我看不清似的,故意伸直双臂举起漫画书,将[one piece]几个大字彻底暴露在灯光下,而且超大声地念了出来:“路飞掏出口袋里的伙食兑换券说,顺手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啊哈哈,救命,我的尴尬症,尴尬症要犯了哈哈哈哈怎么回事啊这个人!
虽然心里在狂笑,但我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又严肃地凝视着对面的青年,好不容易压住了想笑的情绪,打算目不斜视经过这段路,直接装作没看见好了。结果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冒出来,并且脚步有向前抬起的趋势,一阵狂风再次莫名其妙地出现了。
是的,狂风,我敢保证现世的台风说不定都没这么大威力。毕竟它直接吹翻了我手里的伞,把整个伞骨架弄得异常扭曲,然后硬生生吹得我整个人双脚离地,并经过一系列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蛇皮走位,竟直挺挺地降落在那根路灯旁边。
我:“……”
迫不得已跟对方面对面的我不动声色地抽搐嘴角,低头去看开口形状由∩变成∪的红伞,额顶霎时滑过几道黑线。
“你没事吧?”他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有点耳熟。
重新把伞扒下来简单修好,我点点头,睁着死鱼眼仰起脑袋看了一眼天。雪势变小了些,视线清晰起来,不再被白花花的絮状物遮挡。再度与青年平视的时候,我发现他眼镜下面似乎是紫色的眸子,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齐木楠雄的眼神偏移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常态。他忍住全身上下的羞耻感,就像棒读台词般开口:“你今天帮我捡了果冻。”
我蹙起眉,仔细思考了一会:“有吗?”
“……”
他被噎了一下,马上又说道:“在人行道,我的纸袋掉在地上。”
哦,好像是有点印象。
“我只是提醒了你而已,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
青年似是找不到语句了,站在原地半晌没再开口。我抬眸没什么情绪地扫他一眼,很快挪回视线,用还算温和有礼的态度道别:“别再站在外面吹冷风了,快点回家吧先生。”
说罢,我就重新撑开顽强的红伞向前走去——下一秒,手机又振动起来,在外套口袋里抖得像个筛子。
……怎么回事这几天业务突然变得繁忙起来???
静立不动,我一手拽着伞柄另一只手掏了大半天才将它拿出来,屏幕上又是一串陌生号码。
“喂?”抱着接个电话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心态,这次我率先发话,举着手机置于耳边等待对方回答。
电话那端的人长久沉默着。
我叹了口气:“别再玩这种比谁憋话时间长的游戏了,路人已经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了,你是要诈骗也好,推销也好,总得说点什么吧。”
说出这番话是因为刚才的那个粉发青年已经不知道从哪里也变出来一把红伞,正站在我右侧距离三步的位置满脸欲言又止。要不是他看起来一副正直冷静的样子,我都要考虑报警了。
“……百里奚。”电话那端的人终于开口了,语气有些晦涩难懂,“果然是你。”
“等等——”我终于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了,连忙开始胡扯,“我不叫这个名字,你找错人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真的失忆还是装傻,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公布姓名……其实我打电话来只想说……”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
“生日快乐。”
啊。
原来今天是[百里奚]的生日。
电话被挂断了。
我神色难辨地看着这串号码,随即把它拉进了黑名单里,标记为骚扰来电。
“今天是你的生日?”一直没出声的青年冷不丁询问,他的声音很轻,语调让我想起了几小时前逆光而立的赤司征十郎。
从头到脚发麻的感觉再度席卷而来,鸡皮疙瘩接连而起,那种恶寒的错觉在心脏上扎了个口子,放出汹涌且充满惧意的鲜血。
见我不语,他站在原地没动,视线却穷追不舍,风轻云淡地重复:“1月31日吗?”
虚空中似乎有一只巨大的西部拟眼镜蛇,昂起头扩张颈部呈扁平状,背部呈现黑白斑。它正紧紧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仿佛静下心便能听见耳边嘶嘶的吐信子声。
纷飞的大雪合着呼啸的风声,呼出的空气氤氲成白雾上升,很快消失不见了。
他的语气甚至可以称之为漫不经心,手指也若无其事地攥紧那本崭新的漫画书,像是在等待某种与预料不同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呼——”
雾气升腾,数秒后被冷风吹散。我移开目光,又在心里默默想到了赤司征十郎。既然如此,就用同一套说辞好了,反正也懒得想:
——“我们似乎并不熟悉,所以请允许我郑重拒绝您的请求与提问。”
第128章 断了的弦
【那天她出院
发消息喊我接风
我正忙着准备晚上的约会
和打在腹稿的情诗
以为她和往常一样玩闹
三两天劲过去就好了
可她没有
我忘记了她曾经挂在嘴边的
身体莫名其妙的疼痛
也忘记了她逞强任性的脾气
我也没有想到
只是那样一个普通夏秋交际的傍晚
她穿上一件我熟悉的白衬衫
就再也没有回来】
张昀目的指尖顿了一下,棕色的眼眸仿佛不经意扫过这几段陈旧的文字,数秒后慢慢移开,重新定在院子里装饰得漂漂亮亮的葫芦形浅池中。几条红尾金鱼摇动尾巴潜入水藻下,吃着鱼食过得悠哉游哉。
“你和他都画了同一个人呢。”
“嗯,我之前也没想到。”
“是吗?”幸村精市视线转向廊外,院内那块直径二尺的天然花岗岩上沾满露水,看上去总是湿漉漉的,在它周围有几株分不清是鹭草还是犁头草的小野花,在暮春里悄悄开着零星的花。
“虽然是不同的感觉,但不得不承认,须枝的名气不愧被传得这么夸张。”
“风格不一样而已。”
紫发青年的视线被院子中的赤松遮住一半,只能看清丛杂在它根部的山白竹。
张昀目叹了口气,稍稍抻长身子,晃荡着长袖往檐廊下移动了两三步,她的视野内恰巧出现了那副色彩斑斓的画作:悬挂在整个展厅最显眼的位置,熊熊燃烧的火焰同星星点点的五色光芒构成璀璨至极的背景。一道焰光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划向远处,白底带蓝的泥金浮花画,不吝啬金粉的绘出画作中央的主人公。绘出她的长发,绘出精秀的小脸,绘出灿烂阳光的露齿笑,使整体画幅显得亮眼又惊艳,自然而然心生喜悦以及希望。
“相比起来明明是同一个主角,但我就显得差了很多。”她的语气低落下来,不自觉地往左侧墙面望去,那里也挂着一副巨大的画作。
不同于另一人肆意挥霍色彩的笔触,这一张背景全是由漆黑的夜组成。在黑暗中挑伸出的横光束与细细密密的纵光束是俯瞰的城市街道,长长的白色塔顶融入霓虹宫殿,留着黑发的少女站在顶端,立于整座城市的天空之上。她正隔着云朵向下望去,面无表情的神色隐约带着愁绪与高傲,看起来难以接近。
“你这么说就算妄自菲薄了,在我看来每一笔都整然不乱,动感的移动速度明显,却始终动而不乱,看不出画面有任何支离残缺……”幸村止住话头,微笑着看了看大厅正中的挂钟,“到点了,我们走吧。”
“也是,马上人就会多起来了。”
张昀目重新振作起来,走过院中的小桥。市立美术馆的正门打开,急于享受惊奇的第一批观众从门口进入,朝这边涌来。有保安和巡警在桥边院中和院内指挥着人群左右分流,聚集于此的男男女女,他们来到此处只为了一赏百年难遇的合作盛景。
——目前最出名的现世三大画家合办的画展。
人群口中时不时发出各类无意义的赞叹声,挨个自画展的作品前经过。有的人举起相机拍个没完,还有人久久站立欣赏,一言不发。
这场画展的另一位主角须枝正在美术馆的正门口接受记者没完没了的采访,他还算好脾气地一一回复,并对于另外两人撂摊子逃跑的事实报以最真挚的愤怒之情。
“哼。”迹部景吾双手环胸远远看着这一幕,不免摇了摇头,“不华丽的男人。”
如此感叹着,他迈开步伐踏入檐廊。突然东西南北的人群仿佛一下子都离开了宽阔的正道和池边地带,统统汇聚于细长的廊下,瞬间变得裹足难行。来往人群摩肩接踵地往前移动,脚跟几乎挨不到地面,高傲的青年来不及发声就被后面的人流推搡着远去了。
迹部:“……”
院中的水池在白昼格外死气沉沉,此刻被无风的云朵压着,视野所及之处更是水平如镜。腐秽的莲根已经冒出了绿芽,生长在淤泥中的鲤鱼和金鱼也偷偷在水底蠕动着鱼鳃。高悬的日光猛地钻出,将这一块小小的鱼池寸隙不留地染成一片红色,鱼身通体的鳞片也被映得火红。
我捏着饼干无所事事地坐在岸边的瓷砖上,零零散散地往里面撒着碎屑。
不一会那些肥嘟嘟的鱼苗便拥上水面,贪婪地长着嘴巴吸走漂浮的饼干屑,看起来密密麻麻,把池面投下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