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耳边突然有小孩子的感叹声。
我回过头,看见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正趴在池边满脸好奇地向里张望。
“金鱼都被挤到旁边去了。”一个小女孩说。
“因为鲤鱼太大了。”
背着奥特曼书包的男孩子道,他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帽子,将眉毛都遮住了。
“姐姐你是这里的主人吗?”小女孩的眼眸在阳光下骨碌骨碌打转。
我觉得有些好笑:“我只是和你们一样来参观而已,要饼干吗?”
三个孩子一起举起手,脆生生答:“要!”
背着小兔熊书包的小姑娘踮着脚故意用饼干引开了身形巨大的鲤鱼,然后飞快跑到水池另一端去喂金鱼。她的红色外套随风飘摇着,跟水中赤红的鱼群相互照应,看着倒是很和谐。
“姐姐你是不是那个人啊?”
戴着鸭舌帽的男孩子扯了一下我的衣角,回头指了指正厅的画作,疑惑又笃定道:“看起来很像。”
我愣了一下,刚准备说话。
“小百里!”有人从花岗岩后面气喘吁吁地跑出来,笑嘻嘻地挥着手,“好险好险,差点就被记者……”
“你看起来就像被人糟蹋了一样。”我口无遮拦地吐槽道。
须枝挠了挠头,凑过来看了看鱼池:“别这么说啊,人太多了,害得我只想早点回家……啊,说起来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
“稍微有点恶心。”
“不舒服?一定是因为你平时不运动,一下子……”
“不是。”我打断他的话,语气很嫌弃,“最近看到你的脸我就想吐。”
“……”
三个孩子大概是看见又有不认识的人来了,于是草草喂完鱼便跑到假山另一头的亭子里玩闹去了。隔得老远还能听见那个背小兔熊书包的姑娘在说着晚上自己的父亲要提前下班回来做一桌子菜,嚷嚷着要喊自己的小伙伴去家里一起吃可乐鸡翅。
“鸡翅吃多了会长翅膀哦。”须枝故意扯着嗓子吓她。
“诶?!”
“据说曾经有个小朋友总是吃鸡翅,然后最后就变成小鸡了。”
“……这是什么恐怖童话故事啊!”我忍不住插话,睁着死鱼眼大声制止,“画风一秒突变啊喂!”
“你也想变成鸡翅飞走吗?”须枝一本正经地扭过头看我。
“我飞你个头!”
“嘛,小百里总是口是心非,我已经习惯了。”他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说,“自从在地狱入口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知道你是个傲娇哟。”
我扶额,忍不住转移视线,却忽然瞥见廊边的人。有着红艳艳短发的青年正仰着头背对这边看一副画,被假山遮了半边视线,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再挪开目光,厅中央的画下也立了好几个人,熙熙攘攘的,有点吵。
转过肩膀,双眸从头到尾横扫过展内的人群,最后目光落在远处另一个带着帽子的黑发青年身上——他刚好跟我面对面,那张面瘫脸似乎是有了触动,只一瞬后,那人就坦然自若地走来了。
穿着黑色和服的熟人并没有携带他的狼牙棒,反而皱着眉,抿着M形的嘴唇,气势汹汹地穿过小桥,一手微微提起。须枝仍然面对我在絮絮叨叨地啰嗦着什么,并没有发现浑身阴气逐渐接近的黑发鬼神,我不禁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了句祝好运。
“嘭——”
下一秒,某位橘发男生就已经抽搐着倒在水池旁边了。他的脸上还留着被人一巴掌扇飞的凄惨痕迹,口中吐着白沫,双腿蹬着地面,气息虚弱:“鬼,鬼灯你……”
我猜测他大概原本是想骂人的,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对方一脚踩在脸上,将话重新吞回了肚子里。
“……”我默默移开视线,不去看须枝此刻令人窒息的模样,反而很开心地仰着脑袋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黑发青年,“你怎么来啦!”
他瞥了眼脚下的人,有些嫌弃地挪开鞋,拍了拍手上因打人而沾上的莫须有灰尘。然后自然而然地伸手,胳膊穿过我的手臂两侧,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把我整个人举起来,放在了水池旁边的瓷砖上坐着。
这个高度就能平视了,鬼灯平静地按了一下我的脑袋,语气稀松平常:“这家伙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虽说他的语调如常,但还是能听出来一丝危险在里面。为了须枝未来的生命着想,我偷偷瞄了一眼依旧趴在地上挺尸的人,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都已经打回去了。”
他点点头:“那就好。”
见到很久没见到的监护人,我还是很高兴的,没忍住就扯了扯他的和服,指着水池里面的鱼:“刚刚看到金鱼的时候就想到你了,阎魔大王还好吗?”
鬼灯眼皮也不抬:“嗯。”声音很低,语气也很冷淡。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上一句话还是自己,下一句就变成了阎魔大王。
“我在这里有努力在打工哦。”
“是吗。”这位地狱辅佐官像是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俯首望着鱼池,看不见眼神,我只能从侧面看到他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你最近有没有哪里不适应?”
“不适应?”我重复了一遍。
“身体上,心理上。”
“没有诶,还挺习惯的。”我想了想,皱着眉头捏着下巴,“就是经常有人摆出一副老熟人的样子,有点烦。”
“这样啊。”他随口应道,即刻直起身体,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几道视线扎在身上的感觉有点糟糕,而且还是从各个地方投射而来的,不止一人。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
命运建了一个圆形池子,绕着池子前行的人必定会在某个点上相遇,然后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如此则算非常幸运的了。
我低头用手指点了点水面,鬼灯的眼神像两道电光,刚好在这瞬间投向这边。我浑然不知,当我再度抬起脸时,电光已经消失。
黑发青年摸了摸我的脑袋,不,说是摸,其实只是类似于拍的动作。他随手拽着几缕发丝,力道不重,面瘫着脸:“头发好像长了点?”
我放下手指,将头略微转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是的吧。”
第129章 春时令记
明亮的金色星球高悬天空,带着清爽春季气息的微风吹了过来,太阳透过庭院稀稀拉拉的树冠枝叶在青石板上落了一地斑斑点点的光迹。
“啊,对了,鬼灯你看。”并拢双膝坐在鱼池边的黑发少女仰起脸看他,那张还带着一点稚气的脸上焕发的光彩让她的脸看起来像是在发光一般,“之前在地狱电视节目上的锦鲤就是这个样子的,还有没长在草上的金鱼,原来是用背鳍划水的——”
一手指着池中游得欢快的赤红鱼群,水面碧绿色的藻类无边无际地铺开,荡漾出波光粼粼的光泽。少女歪着头看黑发青年,如同黑水晶的瞳孔闪闪发亮。
“很漂亮是不是?”
“……啊啊。”
鬼灯脸颊两侧柔韧的黑色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了晃,一只手仍旧按在自己身前的女生脑袋上。他看着那闪闪发亮地寻求自己认同的黑珍珠似的墨瞳,随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鱼池一眼。
“确实,不过没你的眼睛好看。”他说得轻描淡写。
噗——
一口即将喷出的闷笑被须枝死死地捂在了嘴里。
他坐在地上瞄了眼那个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话没得到认同就露出不开心表情的少女,将目光移回了某位地狱辅佐官身上。
说得如此光明正大理所当然,最强鬼神果然很可怕啊……几分钟前刚刚被暴打的橘发画家如此感慨着。
“须枝。”
“诶?”仍然坐在地面上的男生愣愣地应了一声,下意识朝着发声者望去。
“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有任何奇怪的行为。”地狱辅佐官的语气平和,那张似乎永远面无表情的脸对准他的方向停顿了几秒。
“……”
挂着瀑布汗的某人连连点头,就差右手握拳去捶心口发誓为其献出心脏了。他默默爬起来,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脸:“我先去大厅一趟,有事记得叫我。”
“哦,拜拜。”从面瘫鬼神身后探出头的姑娘还算很有良心地跟他挥手,没有因为见到监护人就忘记革命战友。那双黑亮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形,脸上毫不遮掩地露出关切的情绪。
须枝突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感动至极地吸了吸鼻子,难得看见自己的小助理这么亲昵,他也嘿嘿笑了两声。如果背后有一个毛绒绒的小尾巴的话,现在一定摇得正欢吧。
“小百里——”
咔哒。
那是鞋底以不轻力度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须枝。”
看起来只有现世人类二十多岁的年轻鬼神低沉的嗓音让橘发男生那张傻兮兮的笑脸瞬间僵硬。他转过身来,微微缩着肩膀,略显紧张地瞅着鬼灯的神色,视线在黑眸少女的脸与黑发青年的鞋之间来回游移。
三秒后,他小幅度地缩了一下脖子,然后拔腿就跑远了。
完全不明白发生啥事的百里姑娘:“……”
等到须枝一溜烟跑入正厅入口才开始暗暗感叹起自己的怂,他不禁眼角抽搐着捂脸,想要哀叹命运的不公。
——他只是想下意识地逗一逗小助理而已嘛,至于那么护食么。
“哟,这不是须枝吗?”从左侧传来阴恻恻的人声,那种发凉的错觉如蛇一般缠上了身体。他慢慢扭过头,甚至都能听见自己脖颈僵硬转动的咔嚓声。
只见某位前段时间刚刚举办草坪婚礼的短发女生正笑吟吟地望着他,不过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扭曲。须枝脑后瞬间挂下三排黑线,他默默后退半步:“……等,张昀目,你要干什么,你现在是有夫之妇,不要冲动!”
“正好那姑娘不在,我们要跟你好好聊聊。”女生咬牙切齿的语调清晰传来。
“我们?”橘发男生呆呆地重复了一句。
“因为还有我啊。”
他猛地扭过头,就看见另一位曾在婚礼上作为伴娘兼主持的粉发少女也笑得灿烂,圆圆的桃色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又无辜又清纯。她抿着嘴唇,仿佛邻家的温柔小妹般,歪了歪脑袋:“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放心吧。”
……不是吧,这句话听起来就很有问题吧喂!
须枝脑后的黑线越来越多,他咽了咽口水,连忙推出一只手:“不不不,等一下,有话我们坐下好好说——”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见加深的笑意。她们嘴角的笑容逐渐放大,一人架住橘发画家的一条胳膊,完全以一副强制性绑架的态度将其拖走了。
“不要挣扎哦。”
“……救命!”
“没人会来救你的,我已经让阿大把多余的闲杂人等赶走了。还有手冢也帮忙引开了赞助商哦,现在是我们的三人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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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不知道画展的另一边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想到须枝画的那副画,马上跳起来抓着鬼灯的手就往前跑:“忘记带你参观啦,走起!”
黑发鬼神也不挣扎,仍由我拽着他,顺势就跟在后面,而且还微微弯下腰方便动作。绕过假山和小桥,在踏上廊檐下的刹那,却忽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顿了顿脚步,我无意识捏紧了掌心中人的手指,朝着走廊另一头的人影望去。隐匿在半边黑影中的青年有着显眼又好认的银头发,他身边还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
“是认识的人吗?”鬼灯突然开口。
“诶?”我愣了一下,摇摇头,“不认识哦。”
穿着和服的银发青年大概是听到了对话,握拳的手紧了紧。他往前走了一步,那双赤红的眼睛暴露于光线下,然后直直射向了我旁边的地狱辅佐官。
我侧过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鬼灯面不改色地回望过去,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即挪开了。
“走吧。”黑发青年重新把目光落在前方。
“哦。”
我点点头,虽然有点不解,但还是乖乖地牵着他的手往前走去。只不过没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恰好同那个银色自然卷的青年有一瞬的视线交汇,那人瞳孔似乎微微瑟缩了片刻,神情复杂。
真奇怪。
说不定又是以前认识的人吧。
这么想着,我干脆朝他礼貌性的笑了一下,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说起来,你在现世的身份证还没办吧。”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嗯,是哦。”
“想叫什么名字?”
“唔……是这个问题吗,能随便选?那我叫胡萝卜青菜之类的名字也行?”
黑发青年的步伐未变,只是平静地扭过头看了我一眼:“确定了吗,胡萝卜青菜?”
“啊!不要真的这样喊啊!”我捂住脸,耳根都滚烫起来,“那是个假设啦!”
“我知道。”
“那就别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语调开玩笑啊——”
我放下捂脸的手,有点不好意思地放轻嗓音:“是不是不能叫生前的名字?”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能改生日和序列号,所以对外只用说是同名就可以,只要你不觉得麻烦。”鬼灯解释道,“比如很多找上门的熟人,你得装作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