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贵志眨了眨眼睛,没说话,但意思也很明显。
我:“……”很好,你们这些男人都不说实话是吧。
张昀目啧了一声,满脸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表情:“别理他们,我和百里可是从小开始就在树干上雕刻,用粉笔画格子,埋时光胶囊在土坑里,还用碎纸片烧烤呢!”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情,但太自豪了也不好吧!”
“时光胶囊?”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这回事:“啊!高中埋在学校附近的歪脖子树下面了。”
“放了什么我都忘记了。”张昀目皱起眉,努力回忆,“好像是照片和写给十年后自己的信,还有给未来理想型男朋友做的手工?”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离谱的东西???”
桃井五月睁圆了粉色的眼睛,特别好奇地抿着嘴唇:“我忽然很想去看,正好今天没有事,我们开车去吧!”
此话一出,居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同意。
……不是我说,你们未免也太闲了吧!只有青峰说不感兴趣要回家睡觉,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好吧!!!
“你记得在我回去之前把碗洗干净哦!”五月凑近车窗对他嘱咐道,然后摆摆手,十分放心地目送对方开车一溜烟没了影子。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我冷不丁开口问。
“可能在下半年吧,办婚宴的地方还在选……”
粉发姑娘说着说着,忽然顿住了,她抬起头,只见周围一圈人用果不其然的表情看着她。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到现在,五月你够坏啊!”张昀目一把搂住她的脖子,揉了揉她的脑袋。
“诶?我本来最近想说啦。”
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捂脸,桃井五月粉色的眼睛正映衬着春季耀眼的阳光,几缕额发不安分地微翘着,笑容有些羞赧:“还准备找机会请你们吃饭呢。”
“总之恭喜啦!领证是不是迫在眉睫?”我也凑上去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她的腰,存了逗弄的心思。
“其实上个礼拜已经……”
“我靠,怪不得青峰那家伙对你态度好了不少,原来已经是合法夫妻了。”张昀目惊叹道。
在对待这种喜事上,所有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不管平日是否经常来往,是否亲近,在当下都能说出几句庆祝的好话。毕竟是人生的大事,再不正经的家伙,都会带着好意带着笑脸。
一轮祝福结束,就连经常冷着脸的浅野学秀都轻轻笑了一下,氛围好得不行。
因为高中在别的城市,开车大概一个多小时的样子,所有人便又坐上车,两车面包人分批往那个小城市里行驶。我在路上睡了一觉,醒的时候看见张昀目正在用迷之母性的眼神看着我。
和她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原本应该是头靠着车窗玻璃,可现在却变成斜着倒在某个人身上,还盖着他的衣服。
对方的心跳声传来,跃动的声音顺着胸膛传到耳边,炽热的温度有点烫,甚至有些酥酥麻麻的痒。
我飞速蹦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情况超出理解范围,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干巴巴地说:“我、我睡觉会梦游,这一切都是你们的幻觉。”
心脏还在砰砰直跳,被吓得不清啊我这是!
可恶的男人!
后来其他人说的话我也没怎么听清,含糊不清地应了一路。到达那个山城时,正好是下午三点钟,春阳暖洋洋的,高中的校名现于眼前,悬在门口的大理石牌匾上,边缘迎着阳光闪闪发光。
这的确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城市,生活节奏慢,清新的空气和安静的自然环境让它有一张精致的脸,人为开发的痕迹很少,老城区也没重建多少,时不时还能在街边看见当地特有鬼节的店面和祈福小庙。
它带着过去的岁月,呼啸而来。
时间好像没有带着我前进,而是大步后退,然后停在了某个暖色调的下午,在故事开始之前,回过头还能看见那些人,站在边角里,被天光渲染得无比温柔。
绕过高中校道后方的小山,踩着深深浅浅的草叶,扒开已经长得老高的狗尾巴草,森林的灌木气息纷至沓来。
有一棵歪脖子树的生长痕迹只是单程线任务,一股劲地向上,直到它树干上用粉笔画的圈圈消失不见,用钥匙刻的名字也变淡消减。而它脚下埋着两个青涩少女虚构的未来藏宝图。
张昀目二话不说拿着铲子开始挖土,而我有点愣愣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渐渐看清不远处的小福庙。也许是因为当地独有的春季驱鬼节将至,这些十年前倒是很常见的祈福私人庙宇最近又多了起来。通常情况下,都是家里有亲人去世的,为了送走亡灵,并且请求亡灵不要留恋人间,原谅世人,尽快成佛,保佑自家人福禄长寿,而建立的小庙。
说是庙,其实也不过是几块木板,一个上香的钵,还有一些别的装饰和碑牌,只是为了方便祭拜罢了。
隐隐约约有人接近,还有点熟悉,侧耳聆听,可以听见逐渐变大的女声。
——“唉,最近家里都不太平,肯定是这个原因,请你快点成佛吧,别留恋人间了。”
——“帮助我们家人平安度过这次的危机……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起色,这样下去又要破产了……”
“别走过去了。”齐木忽然伸手握住我的胳膊,轻轻拽了一下,他往日总是面无表情的脸此刻变得有些尖锐,神态像是一根刺,眉心也蹙起来,“别看。”
“怎么了?”
“我的能力不能用太多次在关于你的事情上,干涉次数过多又容易造成糟糕的改变……”他语速极快地轻声说着,眉头拧得越来越深。
“关于我的?”
一阵风吹过,那些被灌木遮挡的影子终于露出全貌。不远处,明显老态的妇人正跪在一块蒲垫上,牢牢地攥紧了手里的三柱香,抽泣着祈祷:“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要降罪在我们身上吗——”
熟悉与陌生席卷而来。
妇人的话音刚落,我几乎是立刻察觉到身边的赤司全身都僵硬了一刻,瞬间爆发出森冷的怒火,像是在隐忍什么,全身散发着阴郁恐怖的气场。
不仅是他,好像在场所有人都恶心透了。
张昀目丢开铲子站起身,沉着脸挡在我面前。
而浅野学秀,光是凭借对方的这一句话,他就大概猜出妇人的身份,几乎当场就嗓子发干,胃部翻滚,简直把鄙夷与嫌恶写在脸上。
“百里,我们走吧。”夏目忽然扶住我的肩膀,强行转过弯,像是要把我带离这个地方。
“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见坂田银时还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喃喃。
是谁?
就在这时,头发半黑半白的女人也无意间撇过头,直直地望向这边,隔着那么多丛林与草叶,对上我的目光。
她明显愣了好几秒,然后全身颤抖起来,像是难以面对什么一般,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尖叫起来:“——你——果然是你——啊,啊,我的孩子做错了什么,你这个可怕的灾——居然还苟活于世——”
“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就被你!被你带去了地狱——你这个不是人的——”
我听着这一声声的声讨,哪怕有五月捂住我的耳朵,都不停地钻入脑内,像是最恶毒的诅咒,打在脸上。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
我直接扒开所有人的背影,大踏步朝她冲过去,不顾其他人的阻拦,捏紧了拳头:“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在……”
还在消费百里奚。
还在用她的名义指望不可能降临的好运,修一座庙,每年烧几柱香,就想获得一帆风顺的生活,就想抵消过去的一切罪状,就想重新开始,就想把一切厄运都归罪在她的头上。
“啊——鬼——别过来——你不是人——求你快点去死吧——”随着距离接近,妇人浑身抖得更厉害了,撕心裂肺地尖叫,就像是被剥夺了所有的神志和尊严,忽然扬起手里的香线,朝我砸来。
我抬手就狠狠拍开正在燃烧的香线,里面滚烫的火星落在手背上,顿时烫出了好几处红痕,灼热的白烟刺啦一声熄灭飘散。
毫不在意地走上前,我一把挥开了木台上的钵盂,听着它摔在地上清脆的响声,面无表情地甩甩手:“别再玩这一套了。”
在其他人眼中,再怎么开玩笑起哄都不会生气的黑发少女这刻凌厉的眉眼却衬着不寒而栗的压力,漆黑的瞳仁缩成一个点,流泻出阴霾的影子,微微扬着下巴,目光仿佛严寒冻天的鹅毛飞雪,紧紧盯着妇人的面孔,第一次傲慢与煞气出现在那张总是温和平静的脸上。
“鬼?没错我就是。”
我一脚踢在木板侧面,瞬间板鞋踩踏的地方狠狠陷入土壤,碎裂成不规则的形状,飞速崩裂,发出刺耳的声音:“恶魔也好,怎么样都好,我都和你们再也毫无关系。”
妇人猛地哆嗦了一下,然后突然跳起来,疯狂地向外跑去,她的精神早已失常,剩下一个躯体还在轮回着厌恨自己女儿的灵魂。
沾了水的手帕倏忽敷在右手背上,我怔忪片刻,回过神来,看见张昀目的脸。
“齐木,你有办法修改她的记忆吗。”我沉默了一会,忽然小声说,“还有我的生父,就让他们当做那两个人短暂的婚姻里从来都没有过孩子的出生。”
“……”
他沉默了一会,用传音的方式在我的脑中回答:“可以是可以,只是有副作用,大概会让你的命运出现紊乱,很容易招来厄运,这种事情非常危险,最好不要尝试。”
“没关系,我已经决定了。”
隔着层层的深林,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原本还在奔跑的疯癫妇人突然放慢脚步,她像个迷途的孩子那样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神色平静又安详。
在超能力生效的那一瞬间,我终于再次失去了母亲,这一生,都永永远远与他们毫无瓜葛了。
五月去买了一瓶冰水急急忙忙跑回来,倒在我的手背上,然后张昀目接过夏目手里的烫伤膏,做了个紧急包扎。
“你也太冲动了吧!下次交给我们就好了啊。”
“对不起啦。”
我笑了笑看向其他人,感觉好像被硬生生挖掉了一小块灵魂,心脏在胸膛里颠簸,又重新被别的东西填满了:“但这也许是我难得迟来的反抗父母的叛逆期吧。”
世界上没有人永远万事胜意,就算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充满烦恼和冷酷的大人,但是现在,那些人自己丢弃不要的感情和纽带,却都在我手里。我是这个世界上,拥有最多羁绊的,最最富裕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考试周结课周,我尽量抽时间更哈
以及百里小姐这一章很帅哦(竖起大拇指)
第168章 世界的终
夏目贵志一直在想一件事。
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世界看起来也各有千秋吧。哪怕海水是蓝色的,但如果某人一直将其称之为红色,那么对那个人而言,海的颜色就是红色。
也就是说,人类其实一直戴着一副名为“自己”的眼镜,这副眼镜无法取下,然后各自把看见的或扭曲、或清澈,或是红色的海水当做天经地义地活着。
然后这样死去。
所有人不过是在用自以为的视角看世界罢了。假如能用别人的眼睛看世界,应该能看见极端不同的景色吧,比如明暗颠倒,色彩转换,左右不同。生活也会截然不同。
——那个女孩在想什么呢?
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冷静地拿着时空胶囊里的信纸和盒子,没有再往远处的林间小径递出哪怕一眼。
小的时候,夏目贵志说自己看得见妖怪。
班上一半的人都认定他脑子有问题,说他疯了,神经兮兮,在恶作剧。剩下的一半什么都不管,只是不闻不问或者一个劲害怕。
——我看见了。
每当他说这种话,大家就开始吵闹,有人害怕地哭,有人骂他是骗子,偶尔引起大骚动,惊动老师和家长来处理。后来他好像被叫去训了很久,后来他好像又请了假,转了学,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被孤立了。相信鬼怪的人一心害怕而远离他,不相信的人把他当白痴和骗子,瞧不起,已经到了霸凌的程度。
后来他学会了无视,以普通人的视角活着。这跟取下眼镜是一样的,就算他的世界与其他人不同,只要用别人的眼睛去看就行了。
——你看见了什么?
——你看见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是彩色的吗?也会有妖怪吗?
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世界也是不一样的。那么她看到的一定是他看不到的世界。
少女的态度非常平静。她好像选择了非黑即白的立场,在憎恨与原谅之间选择了最不可思议的道路,她认定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就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了。
夏目忽然觉得有些遗憾,也有些惊讶。因为过往的经历中,像他那样看到异于常人事物的家伙,会立即遭受排除,大部分人也是这样,只要感觉自己和别人有点不一样,就会立刻把不同的地方隐藏起来。
【但这也许是我难得迟来的反抗父母的叛逆期吧】
这种东西,不是比妖怪更要模糊暧昧吗?
他忽然很想拿掉自己的那副眼镜。
想用她的眼睛看一下世界——
不合时宜的,他想起来大学期间的事情了。
当时是夏季的夜晚,他和百里待在校外,漫天的星星。那次偶然遇见,不过两个人还是边逛边闲聊,他不小心和对方谈论起关于妖怪的话题,毕竟他们都能看得见这些东西。
百里好像很感兴趣,她捧着一杯可乐问「你觉得外星里会有别的妖怪和鬼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