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种强烈而沉重的情绪被回想起来了。
羡慕又向往的心情。
憧憬、崇拜,嫉妒但又视为榜样的人,教会一切为人处世道理的人。
只有在这种时刻,这样剧烈的感情才会在脑中叫嚣,打破之前所有的设定与坚持,露出冷漠和扭曲的影子。
[我说过……再也不跑步了]
[……会生气的]
月光从落地窗的玻璃渗进了医院的病房,明亮而没有温度,覆盖在脸上有一点刺眼。
身形单薄的少年悄无声息地站在床边,略显虚幻的身影一动不动,月光顺着他的红发倾泻下来,绿色的护目镜呈现一片阴影。
他无奈地望着那个黑发的姑娘躺在病床上,头上缠了数圈纱布,脸色发白,一副很不安的模样。这个他最近稍微放松管辖的家伙,只要一没人看着,就又出了类似寒假时期的事情。
齐木侧过身走向阳台,刚准备把窗帘拉上,就发现女孩似醒非醒地慢慢睁开眼,看着他、看着他,突然间就换上了恳求的语调,笑得难看——
“我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也学会照顾别人了。”
“理科方面的课目一个人学总是理解不了,但是我会努力的。”
“每天都会笑的,会和朋友说好多好多的话。”
“我记得要懂礼貌,要善良要温柔要阳光。”
“不任性了,不懦弱了。”
“如果有人被欺负会冲上去保护他的。”
“我真的,每天都有很努力很努力地改变……”
声音愈发颤抖起来。
“所以,所以……可以回来了吗?”
……
……
…………
我醒的时候,月亮刚上枝头。
银色的暖熔光线从窗外洒进来,有灰尘像是萤火虫一样在空中飞舞,然后,眼前出现了桃粉色。
有着超能力的少年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月光游丝落在发顶,整个人浸泡在银光之下,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理解的复杂神色。
我轻轻地坐起身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肩膀,是热的。
“是……齐木吗?”生怕惊扰了一个美好的梦境。
“嗯。”
“好开心!”
“……打过破伤风针了,轻微脑震荡,但没什么大事,继续睡吧。”
“好的!”
兴高采烈地躺下来,乖乖盖上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我期待地望着超能力少年,眼睛闪闪发光:“爸爸!睡前故事!”
……糟糕,说漏嘴了。
脸上一僵,我胆战心惊地垂下眼眸,不敢去看眼前的男生,心跳加快,一副做坏事被人逮到的模样,条件反射地闭紧双眼。
一片死寂。
“……很久很久以前。”
他竟然开口了?!
做贼一般偷偷睁开眼,却看见少年挂着无可奈何的表情,紫色的瞳孔清澈明朗,眸光里带着善意,深色运动衫里细瘦纤长的胳膊靠在床头柜上,手指搭着床单。
声音格外温柔,这么一听,倒有些像夏目同学,或者是放轻语调说话的赤司。
我偏过头,抿着嘴唇倚靠在枕头里,黑色的发丝遮在眼前,挡住面容,闷闷地憋出一句:“……谢谢。”
齐木楠雄顿了一下,自然地移开视线:“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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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被人吵醒的。
睡梦中就听到各种吵吵闹闹的声音,期间还夹杂着女孩子的抱怨——
“大家安静一点啦。”
“这家伙还没醒啊。”
我郁闷地捶床,发出疑似崩溃的喊声:“还让不让人睡觉啦,谁说我像死猪?要打架吗?!”
瞬间安静。
“……”
青峰大辉默然地抽抽嘴角,和另一边的天蓝发色少年对视一眼:“……好像,没人这么说吧。”
黑子哲也眼神无辜,瞳孔微微偏移了一下,面无表情,静静地开口:“百里同学现在还不太清醒,也有可能是脑袋被打坏了。”
“……”黑子你这样真的好吗。
我这才慢吞吞坐起身,靠在棉枕头上,一脸茫然:“诶?什么情况?”
原本就不大的病房里挤满了人,除了黑子青峰五月以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家伙。见我的目光死死盯着某个红棕发的高大男生,众人统统跟着望过去,对他施以注目礼。
盯——
火神不着痕迹地一抽嘴角,慌乱地摆摆手:“不不不,我什么也没做啊。”
“啊。”我看了半天恍然大悟,左手握拳捶在右手掌心,“你是那个送我来医院的同学,谢谢啊!等我好了请你吃饭!”
“啊?不用这么郑重的,举手之劳而已。”
“奚酱现在感觉怎么样?”桃井拎着一袋水果凑近问道,眼睛亮亮的,写满了显而易见的关心。
竖起大拇指,我自信地一笑:“还不错,现在去做数学题应该能考得很好。”
“对了……”
像是想起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我猛地一拍被子,懊恼不已,连忙转过头看着分叉眉毛少年,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火神大我。”少年很贴心地指着自己介绍道。
“火神同学你当时有没有在原地看见什么啊,比如某种白色的东西?”
男生眼皮一跳,满脸无语:“我没看见你的脑浆。”
“火神君。”
“哇火神你怎么说得这么直接啊。”
我还没开口,话茬便被剩余的几人接了过去,众矢之的间,少年愈发委屈起来,低垂的眉眼和略显纳闷抿起的嘴角简直像是一个大孩子。
“不是,我没问这个,你有看见白色纸箱快递吗?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少年一愣,继而认真地摇摇头。
“……当时还有一个男生在,穿着黑色卫衣。”接触到火神疑惑的眼神后,我顿了顿,“他才是被施暴对象,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可是奚酱。”
五月把手里的水果放下来,粉色的眼眸微垂,看上去很为难:“当时在场的人,都没找到……”
这样啊。
我叹口气,随意挥挥手:“算了算了,等回去再说吧。”
先把快递找到,然后再研究怎么将那几个打人的家伙揪出来。
第43章 拼爹时代
“想吃苹果——”刻意拖长的声调和无赖的态度。
少年面无表情地向这边轻瞥一眼,继而默默捏起桌面上的苹果柄,慢条斯理地用刨子削起来。低垂的眉眼显得格外认真,晶紫色的瞳仁透过绿色的护目镜熠熠生辉。
午后的阳光像是一块清味纤雅的太妃糖,投影恍恍惚惚地落在被单侧面,一块块极小的斑点开始抖动,蜜色的日光倾泻在肩上。
长长的果皮随着他的动作缓慢拉长,未断的红色呈螺旋状下降,跳进了床边的垃圾桶里。
“要切块!”
粉发的男生一言不发,只是流畅地拿起床头柜上的小刀,轻轻松松将果肉分尸,放入玻璃碗中,方方正正的苹果丁上面还戳着一根竹签。
“还有手背好冷。”
少年放下碗,转身仰头看了看挂在杆上的点滴瓶,很自然地就把生理盐水的注射速度调慢了,顺便拿起刚冲的热水袋塞在黑发姑娘的手掌下面,一系列动作熟练又理所当然。
我单手捧着脸,心满意足地嚼着苹果,满脸幸福地左右摇摆,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傻笑。
“百里。”
“啊?”
“你和赤司征十郎这个人熟悉吗?”
“诶……怎么说呢。”我揉揉头发,有点为难地歪头想措辞,“我似乎,小时候认识他。”
齐木倒是一反常态地没多问,仅仅挪开视线,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经知情,并没有表露出多余的惊讶,仿佛最初就了解一般。
我也没多说,盯着吊瓶里一滴滴落下的药水,半晌一本正经地开口:“爸爸,读jump给我听——”
“……百里奚。”咬牙切齿的语气传入耳中,里面还带着一丝忍无可忍的调调。
扭过头,恰好对上他略带威胁的目光,往日平直的唇角此刻正危险地勾起,手臂微抬,置于我的发顶,即将重重地落下——
“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膨胀?”
“啊——不要杀我!”立即抱头缩进被子里。
过了大半天,才听到一句微不可查的叹息,紧接着发顶轻轻地落下了什么柔软而温热的东西,刘海被揉得炸起来。
我偷偷摸摸捏着被角从里向外看,露出一双眼睛。只见那个少年站在床边,神态自若地抽回自己的手,随后重新坐下来直勾勾盯着点滴瓶看,单手托腮,百般聊赖的模样。
“齐木?”我有点惊疑,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嗓子。
男生桃粉色的发修剪得整整齐齐,连鬓角都乖巧地贴在耳后,发尾微微翘起一个可爱的弧度,紫色的眸子总是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做什么他都无动于衷。
而此时,格外像个普通人类的超能力者随手颠着一颗苹果,自顾自地用小刀削皮,全程亲力亲为。听闻少女的疑惑也只是简单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语气词,还有那么几分未被收起的善意。
“……不,没什么。”
他啃起了苹果,鼓起的腮帮子一动一动,表情柔和,跟小松鼠似的:“是吗。”
“嗯。”
“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好。”
听见我应声,少年仿佛是得到了赦免一般,整个人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心情很好地抽出床头柜上层摊开的漫画书,随意翻了几页,坦然至极:“【糟了烤箱大人!草帽小子他们要逃出小镇了——】”
这种一本正经念课本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不等等,这家伙真的是齐木吗,那个动不动就要打我的齐木爸爸???没吃错什么东西吧?!
我的下巴瞬间掉在地上,一脸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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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医院住了两天,好在没有严重到要缝针,只是打了个破伤风,挂了几瓶消炎,就可以回去自己修养了。
出院当天几个室友来接我,带着个大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就差没将床单和被套也一起扛走。在护士姐姐与医生的瞠目结舌下,宛如狂风过境,没有留下任何一件私人物品。
“……等等,你怎么还吃上了?”
清显啃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挑挑眉:“啥?”
“那是我的水果!”
“唉,一点都不甜。”
“……”
算了随便你吧。
被几人簇拥着回到校门口,我提拉着大黑袋,叉着腰内心感慨万分,刚准备说点什么,便看见老远有人抬着一块巨大的红色告示牌走出来。
随着距离的接近,上面的字迹也越来越清晰,尤其是最上方的大字,只要不瞎不傻都明白意思——
《处分决定》
艺传系、W市校区、纪检监察室、团委、教务处:
[艺术与传媒学院217级广编一班百里奚同学于3月18日在校门口带头聚众斗殴,影响极坏,严重违反了校规校纪。为教育本人,警示他人,按照《C大违纪处分实施细则》第三章 第十九条第四款之规定,经董事会及校领导研究决定给予百里奚同学记过处分。]
几个抬板子的少年齐心协力地将其垛放在校门口,鲜艳的红色像是一面旗帜。
我茫然地放下手里的包,不明所以地环顾四周,愣愣地发出一个单音:“……诶?”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潇洒小姐傻傻地丢开苹果核,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就处分了百里一个人?”
正值下课,来来往往的学生开始变多,时不时有人对处分决定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
我快步上前,拉住了其中一个抬板子的男生,极其严肃:“同学,请问是谁让你们把这个告示牌摆出来的?”
几个少年对视一眼,不明所以然:“系主任,他们现在正在开会。”
“在哪?”
“啊?”
“我说会议地点在哪里?”
被揪着衣领的男生缩着脖子,胆战心惊地抬手指了指科技大楼的方向,颤颤巍巍地吐出几个字:“行,行政楼政教处三楼会议室。”
松开手指,我好心地帮他抚平衬衫衣领上的褶皱,露出一个日天日地的微笑:“谢谢。”
继而转回头看着几个室友,竖起大拇指,十分自信地和她们告别:“我去去就回来,麻烦你们帮忙把东西拿回寝室了。”
“……噢。”
张jj手里的包带滑落下来,她傻傻地望着黑发姑娘离去的方向,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说……百里她是不是走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