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木抽抽嘴角,十分不想接这个死亡来电。再说就算打通了,手机那头也是个和他拥有一模一样声音的家伙,与其听他逼逼,还不如自言自语。
陷入厌弃状态的粉发男生抽完嘴角开始抽搐眼角,头顶冒出几个十字路口。眼见着手机铃声重复的三遍即将播放完毕,他咬咬牙,还是不爽地按下绿色按钮,打算聆听这个没完没了的来电。
“喂?”
“啊,打错了。”电话那头的人这么说着。
“???!!!”
这是齐木楠雄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想打一个人,他浑身散发黑气,转动眼珠打算寻找这人的地理位置,顺便给他添堵。
一般情况下,千里眼的发动都是需要知道主人公的位置信息,才能看到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不过不知为何,齐木这次莫名其妙一抬眼就穿越重重人海抵达了目的地。
他还未来得及惊讶自己的能力,便瞅见了急救室外那一排的熟悉面孔。
“……”
手机自由坠落,啪嗒一声砸在硬邦邦的水泥地面,钢化膜碎得不成样子。
第119章 由谎言堆
在阴雨绵绵的天气里,我走出了C大的校门。
这时候两条闪闪发光的轻轨从脚下生长出来,向前蔓延飘荡,它们像两道手电筒的光束。然后,我看见了医院的停车场标识。
抬起头,七楼急诊室的灯还亮着,有救护车顶部转着红色的光冲进了一楼大门的走廊前,几个护士医生推着滑轮病床匆匆忙忙地进了电梯。
发现自己并不能靠近医院的大门,我尝试从不同的方向走近,却始终不能接近,仿佛行走在静止中,那间公立医疗机构可望不可及。
我有些迷茫,顿了顿脚步,不知道该往哪走。
——“百里奚。”
有谁在呼喊我的名字。奇怪的是,虽然觉得陌生,但潜意识告诉我,这就是我本人的名字没错。
雨滴还在飘落,身体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像超重的货船坐在波动的水面。眼前突兀地出现了许多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的情景,我慢慢行走着,穿越了无数散发金光的碎片。
跟随人群走过熟悉的立交桥,江东路,我知道前面有一家超市,什么地方有星巴克,什么地方有麦当劳,什么地方有屈臣氏和酒吧。
奇怪。
我又停下脚步,疑虑重重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白色的套装,这又是什么时候穿上的呢。
对自己的事情一无所知,这很不正常,但又说不上不正常的地方。我放弃思考,随意地在街道上穿行,从很多人的身体里钻来钻去。
我看见一个自动贩卖机前坐着一名穿着黑外套的青年,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托着腮,脚边断掉的钢筋在水泥板两侧弯弯曲曲。
他一定坐了很久,我这么猜测着,再度看了看他手边的几罐啤酒和水泥地上的些许烟头。青年面无表情,他的短发像夜一样漆黑,眼瞳却红得发亮,宛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蹲下身,盯着他的脸看了良久,随后摸了摸地上香烟头前段的火星,感觉不到温度。
奇怪。
他应该不抽烟的。
我又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简直莫名其妙。
青年察觉不到我的存在,他只是单手托着下巴坐在那里发呆,另一只手捏着手机。我凑上去看了一眼,发现他的手机屏幕背景是张女孩子的照片,她正飞跃在半空中,面容被太阳照射得模糊不清,身形十分优雅,似乎在参加什么跳高比赛,身后还有裁判和观众席。
大概是亮的时间太久,手机屏幕忽地暗了,彻底变为一片漆黑。我还没仔细看清照片里的其他讯息,就见青年随手将手机揣进了兜里,开始把玩一把亮晶晶的锋利小刀。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睫毛很长,意外得很眼熟。
“真奇怪,我好像认识你。”我对他说。
他听不见,依旧托着腮注视茫茫的夜色,眼中空无一物。
“你是谁?”
我边问边看着他的黑外套,伸手摸了摸上面一圈的白毛,仍然没有触觉。
我感到眼角突然出现了水珠,是除雨水和露水之外的水珠,我伸手把它们擦掉了。
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街道被扭曲了,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迷雾。视野蓦地变低,我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牵起来了,仰起脸向上看去,是个垂暮的老人。
他正慢慢向前踱步,照理来说我应该不认识他的,记忆告诉我从未有过这个人的身影,理智叫嚣着陌生,可情感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弯下腰,掏出两颗糖果,一颗剥开糖纸后塞进我的嘴里,另一颗放进我的衣服口袋。老人牵着我走进场景内唯一的一家商店,里面全都是些两元三元的小东西,我看见几张印着东京猫猫的贴纸,把它们抱在怀里。
他好像说了什么,摸了摸我的头。
下一秒商店消失了,老人躺在破破烂烂的棉絮中,白床单沾着或黄或黑的色块,肮脏的被褥耷拉在他脸前,难闻的气味飘散。
有人点燃了细长的香,插在钵中,还有长方形的牌匾立在跟前。
“怎么偏偏是除夕夜。”
“真不吉利。”
“死得不是时候。”
我攥着他的被子,跪在床前,思绪有些呆愣。人群围上来,扯开了他的床铺,扒掉了那件蓝色的旧夹克,掰开他硬邦邦的手指,硬生生套上那件红色的寿衣。
老人被抬走了,我呆呆地跟着跑了一段,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视野中是一辆小轿车,一男一女站在它的左侧。男人还拎着公文包,西装革履,他撑伞站在淅淅沥沥的雨水里,说话声清晰可闻:“不要再来跟我谈这个了。”
女人很不耐烦地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皱紧眉头:“她的抚养权在你那边吧,我家住不下人了。”
“我们当初离婚的时候协议上明明是……”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正拿着一把鲜红的雨伞,它阻挡了飘飘洒洒的雨滴。等再去看时,两人已经谈妥,平静地坐上车,开远了。
撑伞注视着渐行渐远的小轿车,我开始觉得这些场景似曾相识。
随后又来到了一间三居室的房子里,这家人有两个孩子,他们的父母让我睡在客厅的折叠床上,每天早晨都会被厨房的煤气声吵醒。
他们经常吵架,两个孩子吵架,父亲母亲也吵架,有时候全家吵架,混乱的场景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谁和谁在吵架。有几次还为了我吵架,其中一个孩子指着我叫起来,说我住在他们家里白吃白喝,什么事都不干,然后另一个也附和。
这个母亲就生气地教训他们为什么考试这么差,学习糟糕,跟别人家的孩子没法比。
他们立即反驳说别人家的孩子父母多么多么有钱,可以买得起名牌的衣服鞋子。于是这家的父亲也开始发火,气得脸色发青,骂他们白眼狼。随即两个大人又吵了起来,女的埋怨男的每天晚上应酬喝得像个醉鬼,还挣不到钱,男人说自己的家是个烂摊子,最好大家各过各的,你可以离婚去找有钱有势的人。
最后女人跑到阳台上要跳楼,又是哭又是闹。男人立刻就软下来,先是试图讲道理,接着就认错,跪在地上抽自己嘴巴。
等这个家的暴风骤雨过后,我站在角落里,等待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他们沉寂在黑暗中,像沉寂在井水中,四周寂寥无声,医院里的灯光熄灭了,天上星星和月亮的光也熄灭了,我看见眼前出现了刺目的白光,画面突兀地在其中摇晃——
公园的长椅上,无家可归的孩子躺在上面,身上套着唯一值钱的厚重棉衣。雪花纷纷扬扬,她蜷缩起来瑟瑟发抖,随即一双粗鲁的手强行脱去她的厚外套,把已经烧得神志不清的她的意识唤回来。
流浪汉脱掉她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她微弱地说,求求你。流浪汉俯下身,摸了摸她的胸口。她再次微弱地说,求求你。流浪汉听见她的哀求,已经伸到孩子衣服领口里的大手顿了顿,抽了回来,他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最后把自己那件破破烂烂发臭的单薄外套盖在她身上。
她说,谢谢。
我伸手抹了抹眼睛,它果然是湿漉漉的。
医院又一次现身了。
这次我直接站到了走廊上,手术室外男男女女或坐或站。接着灯灭了,有医生走出来,年长的男人最先上前,两人进行了交谈。
我看见所有人的表情在一瞬间内变得悲哀,有女生直接哭了出来,蹲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
男人在手术协议上签了字,医生将遗体推进太平间。我跟了过去,有个男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真稀奇,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红色的。
男生站在尸体前面,伸手扯开了原本盖在身体上的白布。那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即便失去生气也能看出,她在世时一定很耀眼,黑色的长发散落在白床单上,一缕一缕的,脸色是不自然的白。
我站在男孩子身侧,半晌没等到动静,于是便歪着头去看。他原本就红通通的兔子眼现在更红了,有水迹从眼眶里流出来,啪嗒一声掉在那姑娘的脸上。
真糟糕,他哭了。
我有点紧张,伸手去摸他的脸却穿透了。男生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女孩的脸上,他抬手擦了擦,眼眶却越来越红。
有医生把他拉出去了,那群少年的其中一个扶着一名短发的女孩子,她原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被人扶起来后就靠着墙哭,眼泪鼻涕混成一团。
之前签了手术协议的男人好像想走,被银色头发的青年拦下了,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什么,随即就揪着男人的衣领给了他一拳。另外几个男生分别拦着两边的人,有一个红着眼眶的少年叫喊着“这是医院”然后死死拽住了银发青年的胳膊。
场面很混乱。
我揉了揉眼睛,蹲在墙角有点困。
——“百里奚。”
对了,这是我的名字。
【贫来刍牧竟何疑,只是要秦一事非 。爵禄无心殊已久,谁能白首恋轻肥。】
是延续品德的祝愿,是清廉刚正秦国大臣的化身,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榜样。
谋无不当,举必有功。
——“我不该生下这个孩子。”
我站起身,看见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夜色笼罩的城市霓虹灯闪烁。透明的玻璃窗映出身后的寂静,哭得脚发软的少女被自己的男朋友背走,剩下几人三三两两离开了走廊,只留下最后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手指掐在掌心里。
我看着他的粉色头发,觉得十分眼熟。
“我肯定认识你了。”我确定道。
他也听不见,只是伸手摘掉了护目镜,露出紫色的眼睛,一副很悲伤的样子。
“唉。”
我叹了口气。
他突然自言自语起来:“什么无所不能……”
那声音太小了,我得凑到他嘴边才能听清。少年似乎是在自责,他很快闭上嘴,久久地坐在座椅上。
他好像曾经拼命地拯救一个人。
结果失败了。
我似懂非懂地蹲在他身前,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早就湿透了,扭过头,玻璃窗上映不出我的影子。
原来我死了。
第120章 祈之花
我死了。
没有人教过我死了以后该怎么办,也没有人能看得见我。雨丝还在飘落,我站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里越走越深,感到很疲惫。我想坐下来,于是就坐下了,虽然不知道是坐在椅子上还是石头上,身体摇摇晃晃,就像处于生与死的边境线,同时行走于早晨和晚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现在还是今天,也许已经到了明天。我依旧坐在那里,久久地盯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良久,我突然热了起来,浑身上下都开始发烫,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脸颊在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我想我的身体大概应该已经火化了,虽然不太明白这个词是怎么跑到大脑里来的,但我很确定,自己是被放到什么炉子里烧掉了。
“姐姐。”
我扭过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站了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她还背着黄色的小兔熊书包,眼神懵懵懂懂。
明明四周那么黑,她却亮得一清二楚。
“姐姐。”她又叫了我一声。
我摸了摸发烫的脸,有些茫然:“我不认识你。”
“你看见我的爸爸妈妈了吗?”她伸手拽着我身上的白色衣服,轻轻扯了一下。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你爸爸妈妈长什么样。”
“爸爸高高的,戴着眼镜……”她想了想,比划了一个高度,但她太矮了,所以就算踮着脚也只是够到了我的肩膀。
“我陪你等他们吧。”我建议道。
“谢谢姐姐。”
她露出了很明显的笑容,开开心心地坐在我边上:“今天晚上爸爸开车送我回家,他还说要做可乐鸡翅。”
我的脑海中突兀地出现了一条陌生的街道,火红的小轿车在信号灯变绿后冲了出去,和另外一辆货车撞在一起,车门飞了出去。火花四溅,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受了点轻伤,额头留下鲜红的液体,副驾驶上的女孩子却陷进了变形扭曲的车座,玻璃插进她的发顶。
人群围上来,熙熙攘攘吵吵闹闹,有交警出现,救护车也匆匆忙忙到场。
我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偏头告诉她,“你死了。”
“诶?”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肯定无疑,反正就是顺从着身体的直觉:“你的脑浆都流出来了,你绝对死掉了。”
女孩子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手上湿漉漉的,她瘪瘪嘴,似乎要哭了:“你说得对,我好像死了。”
我觉得很害怕,紧张起来:“你怎么死了呢。”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知道?”我问她。
“我不知道。”
这很奇怪,我觉得她应该知道的。
“爸爸还说要做可乐鸡翅给我吃。”小孩子哭了起来,她很迷茫,“姐姐,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