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这个涨价方式不太对啊,敢问我借的是高利-贷吗黑社会都不敢这么抢钱吧?!”
“你好像有意见?”冷静低沉的声音却被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我嘴角一抽,用食草动物面对大型肉食动物般的危险直觉低头:“不敢。”
他却没再开口。
埋着脑袋等了半天没等到对方的反应,我刚准备再说点什么,忽然发顶一沉,最初莫名戴在头上的红色发带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
名为鬼灯的地狱工作人员正以打量的目光自上而下瞅着我此刻的造型,他抽回手,点点头:“果然挺像金鱼草的。”
“……”得了吧你看谁都像金鱼草。
“叫两声试试?”
“……”妈的智障。
“在心里骂我?”
“……对不起我错了。”
“说起来,你喝味增汤吗?”
话题跳跃得可真快,我懵逼的大脑努力思考着[味增汤]这个词的意义,半晌后不太确定地答道:“喝吧。”
真正令我犹豫不决的并非味增汤本身,而是这个人瞬间宽慰的眼神。打个比方,类似终于解决掉暑假作业的小学生,放松的同时又迫不及待想与别人分享他这一刻的喜悦。
再说了,你这样一张面瘫严肃脸,高兴得这么早真的好吗???
第122章 不能说的
“将脑干放入清水浸泡,等到红筋浮起时剥掉。然后沥干水分,放置一边备用。”
“准备枸杞一把、味增酱两勺、姜片三块、黑化岩一颗、毛蜘蛛五只、青蛙汁300ml、尸油1滴、蜗牛壳碎片2g……”
“倒入凉水,以没过脑髓部位三指为好,随即大火煮开后放入调料,小火再煮两个半小时左右。”
巨大的瓦罐锅中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沸腾的泡沫浮上表层,带起一阵奇异的香气。长柄汤勺在其中有规律地搅拌,时不时拉起细细纤纤的透明丝线,有种透明胶酸的质地。灰黑色混浊隐隐约约的群青,三五枸杞飘浮,扑面而来海潮般的湿气,多少带点咸味,仿佛海藻一样。
头顶的光线照射在拉门上,名为鬼灯的青年微微低下脑袋,半阖着眼睛。狭长的眼尾虽上挑却不带任何意义上的男性妩媚感,反而使他看起来分外凶残,倒是和环境般配。
他缓慢搅拌着大锅里的液体,侧脸是那种教科书类型的精致,再加上总是面无表情的神态,大概会让人觉得他很难相处吧。
说起来,这家伙的耳骨顶端也是长长尖尖的,莫非来到地狱的人都会变成这样?这么想着,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跟之前确认头顶没有长角的举动有着如出一辙的目的。
“你没有鬼族的标志。”他头也不抬地开口。
“……哦。”
我乖乖放下手臂,重新将视线落在大锅内,注视着其间的食材翻滚。
“知道众合地狱吗。”
“是八热地狱之一?”经过沿途的留意,我对地狱的大致布局也有了一定了解,简单思考片刻就得出结论,“犯了邪淫罪行者受刑的地方,由女性狱卒引诱亡者攀爬针山,在其登顶后再一把推下,以此惩戒。”
“诶——”
青年发出无意义的感叹,只不过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你的记性挺好的。”
“……你真的是在夸奖吗?总觉得很讽刺啊尤其是才解释过我失忆没多久。”
“我可是很真诚地在赞美啊,作为一个刚到地狱的实习新人而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意有所指,语气诚恳,整句话完全是以最具有礼貌的方式说出,严谨又不让人感到冒犯。
这是个深知语言艺术的圆滑上位者。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所以然。于是半懵逼半茫然地坐在小板凳上,原先一直光溜溜踩在地板的脚穿起面瘫上位者友情提供的金鱼草棉拖,无所事事地开始环顾四周。
这个房间很乱,很乱,非常乱。
书堆得到处都是,不过也可以说他博览群书至少文化程度不低。但桌几间夹杂着许多没名堂的东西,譬如莫名其妙的雕像、数瓶五颜六色的粉末、捣药的钵、酒罐、小石子以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昆虫尸体跟风干后一坨一坨的不明物体。最后剩下的便是捆好的文书材料了。
文官,而且基本上是以处理法律条款、制定计划规章为主的工作,不排除辅佐一类的公职,可能性最大的还是领导者。
不过……光凭借这种疑似小孩子收集癖的幼稚举动,就可以推测出对方的年龄,按人类的算法估计也就刚刚成年吧。
目光扫过办公桌前那一排金鱼草形状的礼品,我的发顶滴下一滴大汗,轻轻抽搐嘴角挪开视线——啊,旁边的小罐子里还有只干枯的金鱼草,死相凄惨,宛如受尽折磨后含冤逝世一般。
所以他真是喜欢金鱼草啊……不,与其说喜欢金鱼草,倒不如说他喜欢研究这种自己培养的物种,和疯狂科学家差不多吧。
“因为很可爱。”
“……”
他瞥我一眼,好心加上几个字音:“金鱼草。”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金鱼草——你也不想想一个低沉男中音用诡异的死宅口吻说出这样的句子有多么恐怖,呜哇,救命,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不能直视[可爱]这个词了。
鬼灯好像想说什么,动动嘴唇却只是毫无波澜地扭过头瞅了瞅我坐在小板凳上的憋屈姿势,又一言不发继续煮着奇怪的汤。
……见鬼,这感觉就像自己是等待开水浇烫、剥皮洗净最后丢进锅烹饪的食材。
搓搓手臂,我抱紧胳膊抖了两下,顺便把双脚搭在小板凳底层的横杠上,努力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旋即换来对方更诡异的眼神,长长的凝视结束后,我不得不出声打断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觉得,你大概会很适合去代言金鱼草形象大使吧。”
……够了,你才像金鱼草,你全家都像金鱼草。
“这种表面乖巧内心叛逆的人设现在似乎很流行,嘛,我倒也不讨厌就是了。”
“……对不起我道歉,请原谅我的失礼。”这家伙绝对有读心术,该死,怎么感觉这个设定莫名其妙的熟悉,莫非我生前也是个666大佬?
——那是因为造成你死亡的元凶之一是个会读心的超能力者。
鬼灯面不改色熄灭瓦罐下的火焰,这样的想法仅仅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见了。他不爽地啧了声,手中的动作没停,熟练而迅速地盛满一碗所谓的[脑髓味增汤]。
“给我的?”
“是的,请尝一下味道,我对它还算有点自信。”
“噢。”
没察觉出奇怪的地方,我点点头,坦然自若地接过碗。突然又想起自己已经死了,递出的手腕稍稍顿了顿:“说起来,亡者还能吃东西吗?”
“当然可以。”
这回取物的动作彻底流畅了,简单调整坐姿,我端起碗边凑近嘴边轻轻抿了一口:“……该怎么形容呢,又像海鲜汤又像乌冬面的口感,很新奇。”
饶有兴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有呢?”
“还有?”我蹙眉想了想,“这种黏黏嗒嗒的感觉应该放了面粉,就是不清楚那个脆脆沙沙的东西是什么。”
“是蝉蜕。”
“原来如此,真有创意。”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这样烧汤,虽然早已不记得其他人的成品,但这种惊讶又新鲜的感情肯定是初次经历。
嗯,他可真是个料理鬼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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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穿着拖鞋呢。”面带微笑的女人一手虚扶着自己青蓝色的长卷发,一手轻搭在我的肩上,眼神温柔绻眷。
任由对方轻轻搭着肩膀,我用余光瞥了眼旁边仿佛事不关己的黑发鬼神,纠结着措辞:“因为刚到的时候脚上什么也没穿……”
女人脸上的笑容加深,她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婉啭的白昼,瞬间将所有背阴译成向阳,倾珠泻玉般滴落下来。
“真可爱呢。”
“……”
我屏住呼吸愣了数秒,然后慢吞吞地蹲下,用手背贴着脸——不出意料它果然是滚烫的。
“阿香担任众合地狱的主任辅佐,是位值得尊敬的优秀狱卒。多亏她,现在越来越多的女狱卒愿意到众合地狱就职了。”这是负责念白的中介某灯。
“很,很高兴见到你。”我顺手摸了一下自己发热的耳根,悄悄从发丝的罅隙间抬眸,恰好撞上她夹杂笑意的冽滟双瞳。
看着如同小动物般迅速埋着脑袋不语的黑发少女,阿香掩唇轻笑,体贴地侧过身同鬼灯对话:“这就是那孩子?”
“啊,是的。”
“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呢,现在就要带她去吗?”
“可以,正好现在那个应该开始了吧。”
我听得有些懵逼,莫名其妙就被拉着跟他们一起走到了众合地狱,途中甚至还穿过花街和酒馆,第一次见到地狱众人生活的景象,感到非常好奇。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阿香的袖子,她立即停下脚步,回过头和背上那两只粉色的蛇一起望着我:“怎么了百里酱?”
“阿香……姐姐?”
“啊,可以直接这样叫没关系哦。”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嘛,百里酱知道众合地狱分为哪些小地狱吗?”
“嗯……有大量受苦恼处、割刳处、脉脉断处、恶见处、团处、多苦恼处、忍苦处、朱诛朱诛处、何何奚处、泪火出处、一切根灭处、无彼岸受苦处、钵头摩处、大钵头摩处、火瓮处和铁火末处。”我掰着手指默默背完了所有的名称。
“正确哟。”女人温柔地笑了一下,接着重新向前走起来,示意我跟上,“我们马上要去的是恶见处。”
她摸了摸我的脑袋,手指很温暖。
明明是已经死掉的人,却拥有这样炽热的颜色,真不可思议。
“对于杀盗淫这些恶业,喜欢做而且做得很多的人,就会堕落众合地狱,受罚于恶见处,那里的亡者主要是人贩子或者恋-童癖者。”这时候鬼灯插话进来,一本正经地开始科普知识与常识。
“诶,我要去那里受罚吗?”
“如果要到恶见处行刑,怎么会让你等到现在才去呢,肯定一早就在阎魔大王那里接受审判了。”
这话里的意思是「不关你的事只是去看看而已」,大体翻译成这样,或者后面再视情况而定,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学习……莫非是这里的习俗?就像公司默认的新人上任请客吃饭之类的。
垂头看看脚上的白红相间的金鱼草拖鞋,我深有感触地叹口气,甩了甩红线镶边的白色波纹袖口,突然低落起来。
“啊,这个。”
身后传来沉沉的男音,就算是惊讶也依旧不改变严于律己的礼貌语气。我转过头朝着发声处望去,眼尾刚刚掀起便被一片漆黑遮掩,脸上覆盖着的硬壳物体冰冰凉凉,摸起来像副面具。
橡皮筋勒在耳后,等谁将其彻底固定好以后,我才能从面具双眼位置的小洞里瞧见眼前的人:一只鬼角,上吊眼,面瘫脸,中分头,凶恶的家伙,拿着狼牙棒,除了鬼灯还能有谁呢。
“果然很合适。”他单手捏着下巴打量道。
丧丧地耷拉着肩膀,我盯住他黑灰色瞳仁中央的画面看了好半天才敢肯定,视野中央那个巨大的金鱼脸就是我。
……什么毛病?金鱼草装扮狂人吗那你自己怎么不戴啊摔!
“诶,真的呢。”耳边传来阿香惊讶的声音,她笑得如同清脆的银铃,“很合适呀。”
……既然连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
鼓着腮帮子同鬼灯对视了几秒,见他还是那副坦然自若且不近人情的样子后,我立即放弃挣扎,悻悻地扶正面具,戴好它沉默不语。
从正式进入众合地狱的行刑处开始,四周场景便换成了黄土红火,针山狱卒,钢鞭铁钳,时不时哀嚎声遍野,随地可见鲜红的血液。
譬如无意间看见的狱卒用炽热铁钉钉入罪人的口中,直到钉子从头而出。钉子出来之后,马上急速拔-出来;又去钉入口中,从耳朵拔出。还要用铁钵盛着极热的铜水倒灌在他的口里。炎烧炽热的铜水烧燃了他的口唇,又烧了他的舌头。烧舌以后,又烧他的眼睛,再烧咽喉,再烧心,再烧肚子,就像这样,从上到下,次第一直烧到肛-门,才从下面流出。
这样的酷刑随处可见,算得上一种常态。
于是愈往深处走,愈发不明白这趟行程的用意了。真的只是为了让我见识一下地狱的刑法拷问手段吗,那么也用不着特意来到恶见处吧。
“到了。”
前方的两人停下步伐,转身看我,同为女性的阿香担忧道:“百里酱没问题吧。”
我摇摇头,摆了摆手。
鬼灯却没说话,他扛着狼牙棒率先走近了其中一个狱卒,跟他说了几句话后又重新走回来,双手环胸,面无表情:“这家伙是个恋-童癖。”
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地上跪着的那名老人,我的视线由其佝偻的背部移至干枯苍老的手掌,最后不明所以询问:“……于是?”
“嘁,果真全都忘了。”
他不爽地切了一声,狠狠皱眉,满脸不愉快。
“哈,是我的错吗?”我指着自己,心情十分复杂。
黑发的鬼神浑身散发黑气,以某种和善的眼神注视着我,随即将其手中的巨大狼牙棒一递,下巴一扬:“去打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