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全府都知道了,主子利用嫡子身份,与老爷闹了起来,愣是以小小年纪,就逼得厉老爷把姨娘与另一双儿女带离了府。也是前些日子才刚得了主子的令,得以回府。
马永星知道,主子能这么痛快地答应让他们回府,全因他已不把那位父亲放在心上,在心理上不需要他了。现在想想,如果当初在赶姨娘离家这件事上,老太太如果没站在主子这边,主子一样会在心里把亲祖母割离。
厉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要的忠心是全心全意,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杂质。
这次黄凝的背叛比上次亲人的,还令他受创。
马永星蹲在地上,一点点蹭到厉云塌前说:“主子,我扶您起来,是在这里还是去浩然居,咱们吃些东西,再补充些水。”
他说完就见厉云闭上了眼,嘴里轻轻吐出一句:“永星,我难受。”
马永星眼眶发酸,这一刻,他对郡主的那一丢丢理解也消失不见了,心里全是对她的埋怨,明明两个人可以更好的,明明只要像以前一样的对主子,主子已然看到了她的真心,只要再坚持坚持,主子就会掏出十二万分的真心来回报郡主。
可惜,她不计成本的收回了真心,不仅如此还要把它给到别的男人手中,他的主子可不是要承受不了。
马永星也难受了,但这份难受里还裹着恐惧,上次主子在说出这句话后,厉府就被他搅得天翻地覆,那时他还小,能量也就这么大,而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大未的太傅大人,还极有可能是未来的登鼎者。
绝对的上位者难受了,那下面的众生就不止难受那么简单了。
果然,在厉云说完这句话后,他睁开了眼并坐了起来。厉云站起来时,身形一点都没晃,完全看不出是没吃东西的样子。只在迈第一步的时候,有一些不稳,马永星要搀扶,被他禁止了。
厉云稍稍站定了一会儿,就开始步履稳健了,虽然步速慢,但走得很稳。
马永星在后面跟着,到了院门口,厉云说:“重新封了。永星,你说,我会用多长时间再次启用这里?”
马永星答:“只要大人想,指日可待。”
马永星口中的称呼又变了回来,眼前的男人,这样的主子,才是他认识的大人。
厉云难得地笑了一下:“呵,我可盼着这天了。”
转身厉云就阴了脸,不跟他说话?好,等到了拨乱反正,天下归一那日,他会让她开口的,他要让她说,不停地说,说到杜鹃泣血,他也不会心软。
那份因着想到自己下手太重,让她受伤而一瞬间软下来的心、一瞬间的反思,重新被黄凝是背叛者的事实冲散了。
厉云重回朝堂,皇上有意观察他脸色,倒是看不出什么,还像往常一样。皇上有些失望,他是很希望能看到失控的厉云是什么样的。
皇上有意刺激他,说道:“既然知道了郡主的去处,那朕也安心很多。听说信城富足,民风比京都开放不少,女子婚嫁可凭自己心意。想来郡主到了那样的地方,才生出了不愿回来之心,也情有可原。”
见厉云立在那里,面无表情,皇上接着说:“不如,太傅大人干脆放下,给了郡主和离书了却这段缘,也算是善缘善了。再说,如果郡主能与信王成就一段缘,以郡主对京都的感情、对朝廷的忠心,一定能时时劝着信王,也算是□□定国了。”
厉云出列道:“是,皇上说得有理,不过,臣有一问,黄家本该流放之人逃至信城,皇上就打算不追究了?”
他厉云还有脸提这茬,皇上咬上后槽牙,那黄家幼子是谁放的,真当他不知道?心中愤愤,面上还要说:“你也知道,信城自治,除了信王自愿把人交出来,朝廷是没有理由强迫他交人的。”
厉云:“是,皇上说得对,那只能让他们得意一时了。”
皇上:“刚才大傅大人说,同意放和离书了?”
厉云:“是,我同意。”
皇上也是一惊,他不过说说,按理厉云是没有理由做这件事的,不仅成全了别人,还有可能帮着他拉拢了信王。厉云这一痛快地答应了,皇上开始纠结了,不明白他意欲何为。
转天,一封出自厉云亲笔所书的和离书,离了京都朝着信城而去。
这天也是垂伦公主归国之日。厉云亲自送行,到了城边,公主道:“我没想到大人会失败,更没想到大人会放下。”
厉云:“放下不好吗,有时执念太重也不是好事。”
公主笑了:“那我真是佩服大人,换我就做不到。我看上的,我喜欢的,绝不会放手,哪怕一时弄丢,我也要找回来,是继续用还是摔了不要了,都得我来决定,它的去留不能让别人来染指。”
厉云:“那祝公主心想事成,看住自己想看住的。”
公主:“我与大人目标虽然不一样,但目的是一样的。大人不要听那些个歪理,什么爱是成全,是放手,根本狗屁不通。只要把人困在身边,手中再握着两三个她的软肋,她连求死都不敢,只能打起精神来好好的活着。只要活着,就能牢牢掌握,为所欲为。比起那些个远远看着求得不得的,痛快了不知几许。说那些狗屁道理的都是没能力得到自己想要的,真正有实力的,哪个不会心想事成。”
厉云没说话,最后笑笑,“公主倒是与厉某不谋而合,可惜不能同路。”
公主:“太傅大人就送到这吧。”
厉云与公主各自施礼,然后厉云又对着驸马施礼,也不知他怎么地就吓到了驸马,驸马推了他一把就跑了,跑到了公主身后。公主满脸嫌弃,“大人见笑了。”
厉云未置可否,只祝公主一路顺风。待人走远了,厉云把手心张开,那里有一张纸条。巧了,就在驸马推他之际,厉云也放了个小竹筒在驸马的袖中。
望着手中的纸条,厉云放心了,他的竹筒应该是没有白放。
厉云在心里快速地衡量了一遍局势,皇上拉拢信王,以前信王可能不会听从,但现在,中间加杂了黄凝的存在,一旦他与皇上发生了冲突,信王不会只隔岸观火。
那样的话,直淤国的态度会变得无比重要,而公主无论再与他想法多么一致,她也不可能干出伤害信王的事。可现在事情有了转机,那位赛达的大王子果然有玄机,他试探的同时,得到了对方的投效。
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厉云望着信城的方向,早晚有一天,他要毁了那里,毁掉她这部分的回忆,让她只要一想起来,眼前就是血流成河,伏尸遍野的场景,让她再也不愿记起在信城的一切,让那里的生活成为她心中最大的痛,想都不敢想。
公主说得对啊,他还是心软了,如果一开始就抱着让她连求死的心都不敢起,那人也根本跑不了。他就是太留恋与她的那些过往了,这份心意最终被她利用了去。
如今,去它的狗屁过往,从今日开始,他与她的未来由他来重新书写与缔造。
厉云习惯性地手腕一转,手指上捻,却什么也没捻到,他又忘了,那软缠丝被他放在了暖秋苑,与那半幅腰封一起静静地等着它们的主人。厉云甩袖收手,一个人看着远方看了很久才离开。
信城,收到和离书的黄凝简直是不敢相信,可这确实是厉云的笔迹。同时,信王也收到了皇上的口谕,准了郡主在信城生活,全篇没有提及黄家其他人。
一切像做梦一样,全家人都一再地确认,终于缓过劲来明白一切都是真的后,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他们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在信城安心地生活了。
最为高兴的还是黄凝,其实她心中一直在不安着,虽然厉云这次劫人没有成功,但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好了,皇上有令,厉云也给了和离书,从此他与她再无瓜葛。同时,心里还有一个隐秘的快乐,虽然安信说不在乎她的过往,但她能恢复自由身,对安信来说更公平一些。
他是个坦荡光明的人,黄凝不想他身上沾上一点儿污点,他与没有和离的自己交往,在世俗的眼中,这就是污点。现在好了,污点没有了,他又是那个光明磊落,霁月一样的人物。
信王府,一派忙碌。孟不疾哪干过这种活儿啊,可偏偏府里没有女人,只能他上。又因为信王让绝对保密,不到日子不许声张,所以他也不敢去外面找人来帮忙。
五日后,是信城特有的一个节日,唤双月节。双月节说白了就是男女无大防的日子,是可以街上相看对方的日子。
而王府里的布置,就是为了在五日后的双月节,安信给黄凝惊喜所用。
黄夫人见大女儿最近心神不定的,问小女儿,是不是与信王闹了别扭。黄清哪里知道这个,只道:“不能吧,没听说啊。”
“你姐姐脸皮薄,我不好问她,你去打听打听。”
黄夫人这些年是越发地把黄清当男孩用了,黄清也没这个自觉,马上应了就去打听。
这一打听,还真打听出了事。绣坊伙计说,信王有好几日不曾到店,见他们掌柜的这几日也是魂不守舍,被针扎了好几次手了。
黄夫人听后道:“你看看,我就说不对头。要不你去探探信王的口风?”
黄清终于有了女孩子的自觉,恼道:“娘,我是女孩子啊,怎么好去给姐姐打探这个?”
黄夫人马上意识到,赶紧笑着说:“哎呀,娘的错,是不该让你去干这事。我们也是如花的女孩子呢,话说,你姐姐都开始新的感情生活了,你的终身大事,为娘的也该给你安排上了。”
黄清拒她:“我不要,等姐姐与信王有个结果,等小三子学业有成时,您再考虑我吧。我现在哪有工夫谈这事,骑兵营还忙不过来呢。”
黄夫人还想再说什么,黄清没给她机会,一溜烟跑走了。
黄夫人摇头笑,“这是害羞了。”
黄凝最近确实是因为信王不来的事而烦恼,上次来还好好的,还说下次给她带什么什么好吃的,可一下子就没再露面,这都三天过去了,也没听王府来消息说他要出门啊。
虽然只是三天没见,可这在以前是没有的,只要安信没有公务,不出门,他都会每天见她一次,哪怕是不来绣坊,他也会把她从绣坊送回家,他总会出现在她身边的各处,她总能见到他就是了。
如今,三天过去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黄凝有些忐忑。私下里也曾抱怨,自己这是怎么了,才三天而已,何时她变得如此矫情,如此地离不开。可下一秒,又开始控制不住地体验这甜蜜又该死的爱情。
黄凝虽有忐忑,但这份忐忑还伴随着一份希望,两日后就是双月节,黄凝虽初来乍道,但也知道这是个什么节。
安信一直没有出现,会不会是要在这天给她什么惊喜。这是黄凝心中的小猜想,小期待,但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这样,怕自己抱着希望最后空欢喜一场,强压下这份猜测。
真是甜蜜的烦恼,黄凝忍不住又埋怨安信,如果真是给她惊喜,大可不必,不如每天来看她,这样吊着个心,可真难受。
自己又不能去问,毕竟是女孩子啊,她会不好意思,会害臊的。反正还有两日,如果当天安信还是不见人,黄凝决定了,就算她是女孩子,她也要主动一把,亲自去王府找人,问他到底几个意思。
没有让黄凝多等,双月节当天,安信一早就出现在她家门口,说是来送她到绣坊的。黄凝的一颗心落了肚,那些埋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送她到了绣坊后,他说:“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你,今天去我府里吃饭吧,我特意让厨房弄了你爱吃的。”
黄凝憋着笑,点头:“嗯。晚上见。”
绣坊打烊的时候,黄凝一出门就见到了安信。她走过去,他牵起了她的手,大街上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可安信没给她逃脱的机会,紧紧地握住了。
黄凝也就随他了,他说:“今日日子特殊,你看看街上,是不是不止我们在牵手。”
黄凝向四周望去,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已经开始见多,确实有不少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地走在一起,或牵手,或相依,没有人在乎别人的眼光。
来到王府,孟不疾站在外边冲着信王挤眉弄眼,黄凝看到当是没看到,就见安信对她说:“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然后他就跟着孟不疾低声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又来找她说:“我们进去吧。”
大门一开,黄凝面上表现得很镇定,其实心跳已经开始快了,不止,她还偷偷打量周围,想看看信王到底弄出个什么惊喜来。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还是原来王府的样子,可过了这道门,黄凝被安信带着进了他居住的院子,里面确实与以前不一样了。
这里张灯结彩,左排的灯笼上都是她的画像,右排的灯笼上都是提诗,黄凝仔细一看,上面是安信的笔迹,提的诗都是关于她的情诗。
八仙桌上铺了新布,上面满是佳肴。安信让她坐下不要光顾着看那些灯笼,一会儿吃完饭有的是时间看。看得出来,他在赶进度,不知后面又安排了什么。
黄凝听话坐下,就见这些菜也是有门道的,竟是把菜弄得像画一样,画得也是与她有关的,是他们相遇的过程。
安信在她看完,一筷子下去就给她夹菜,一下子破坏了整幅画。黄凝觉得可惜,叫了一声:“嗳,”
安信不以为然:“你已经看了,现在该发挥它另一个作用,填满肚子了。”
一顿饭吃完,安信拉起她就向外走,黄凝问:“去哪?”
安信:“城楼。”
城楼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当然身为信城的王,信王是可以随意进出的。
两人上了城楼,最后两层安凝是被信王抱着上去的。上到城楼后,他也没有放下她,这里两边有兵守着,黄凝不好意思,让安信放下她,安信不肯,说她太轻,放在手上根本没有重量,他就是拿她练手部力量也没有效果。
黄凝说:“没效果还不放我下来,让人看见了。”
安信:“没人看,他们都在守城,是不会不尽职瞎看的。”
“嘘,”安信做出此声,黄凝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个个明灯升了上来,好多个,依稀离得近的,黄凝还能看到上面的诗,就是安信做的那几首中的一首。原来他说有的是时间看,是在这里。
安信就这样一直抱着她,在黄凝全神贯注欣赏这些升上来的灯时,他在她耳边道:“嫁给我吧。”
黄凝猛地看向他,安信笑意盈盈,但看得出他有些紧张,黄凝也紧张了,“你先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