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云看着对面赶来的信王,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黄凝的反应。只见她,眼中不再是刚才的死寂,像是忽然染了光一样,明亮了起来。
厉云不自觉地手中发力,黄凝被她箍得疼了,也没有发声,更没有看他一眼,她只是看着对面,与别的男人遥遥相望。而那男人还对着她轻轻动了动唇,厉云看得分明,他在对她说:别怕。
她在怕吗?在怕他吗?厉云忽然正视这个问题,是的,她怕他。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怕他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厉云不清楚。但当他感觉到的时候,他并不在意。
那时他觉得怕总比不怕强,就算是现在,厉云虽然觉得在与她对信王态度的对比中,这份怕令他心中不得劲,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还是怕的不到位,如果她真的怕了他,又怎么会想逃走。
抛开那些扰他目标的想法,厉云冲着对面道:“信王,你这是何意?”
安信大声道:“当然是救人,我倒是要问下太傅大人是何意?”
厉云冷笑:“救人?救谁?她是我的妻,是我厉家的少夫人。我拿了她去天经地义,没有追究信王窝藏不报的责任,已算是给你面子了。”
安信:“我不跟你提应该,我只看她愿不愿意。太傅大人敢不敢问一下,她可否愿意与你回去?”
厉云紧抿了唇,“我也不跟你废话,今天,人我一定要带走。”
安信:“你一定带不走。”说着他一挥手,大军压了上来。
马永星对着厉云报:“大人,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已被包围,确实是冲不出去了。”
厉云眼睛冒血,对黄凝说:“你跟他什么关系?你不仅不要脸,甚至连礼义廉耻都忘了。”
黄凝根本不理他说什么,自然也不答话。厉云受够了她这样,把刀横在了她脖子上,“说话。”
安信看到这一幕,急了,他道:“你别伤她!”
厉云:“那就放我们走。”
黄凝忽然开口,对着安信喊道:“你今儿若是让他带走了我,我立马死在这里,我是绝对不要再跟他回去了。请王为我想想,如果回去了我要过的日子,那还不如死了呢。阿凝只求王成全,给我留个有尊严的结局吧。”
安信的马在地上来回踏,足见马背上的人心乱了。
她说的话,安信明白理解,最终,他一勒缰绳道:“厉云,你今天无论如何是带不走人的,活的死的都带不走。”
黄清急了,冲着信王:“信王!你不能光听姐姐的,人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安信不为所动,目光坚定地望着厉云,厉云同样也在看着他。
久久,厉云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刀,他抱着黄凝下了马,他问她:“他连你的命都不在乎,这就是你选的人?”
黄凝还是不与他说话,只是把头侧到了一边,好像他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安信却在此时开腔:“如果她要的不是苟且的活着,我就算再痛苦,也会成全她让她按自己的心意活或者是死。”
黄凝一震,她看向安信,那眼中不再是有光那么简单,那里饱含的是火。
厉云忽然有些慌,他急急地道:“看到你弟弟了吧,他还能活着,你想是谁的功劳?”
黄清却在此时说:“可我一家也是被你所害。”
厉云大声道:“那不是我的罪过,没有我的话,你黄家也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黄家的下场早已落定,不是一两个人可以改变的。”
接着他掰回黄凝的头,让她看着他,他说:“连骂我都不愿意了吗?骂我啊,不是认定我是你杀父仇人吗,骂啊!你到是骂啊!”
黄凝还是无动于衷,好像对他失去了所有情绪,如果厉云不是在绣坊里听到她说了话的,他真会以为黄凝变成了哑巴。
厉云不再高声,他对着她低语:“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求我救你小弟一命,求我护你周全的吗?”
黄凝终于有了反应,厉云得意:“堂堂老将军,一生荣光一身傲骨,是跪在地下,像狗一样的求我,求我救他的儿,求我给她女儿一口饭吃,一间屋住。”
黄凝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她松开了,因为她发现,比起她骂他打他,厉云更受不了的是她不理他。无视他不与他说一个字,就是对他最大的漠视与鄙视。
黄凝扫开他的手,冲着安信的方向走去。厉云想上前拦,可他被局势所限,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弄死她,要么看着她回去。
有那么几个瞬间,厉云已然握紧刀柄,心中在说:杀了她,她就不是任何人的了。杀了她,他的执念也就消失了。
可心中无论多么海啸爆发,厉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看着黄凝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男人,而那男人已经下了马来准备迎接她了。
马永星上前:“大人,我们要撤了,以防情况有变。”
厉云低语,每个字都像是被咀嚼过后才吐了出来似的:“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她一步一步地给我走回来。”
说完,厉云翻身上马,一秒都没有犹豫,大喝一声:“驾!”一行人从信王士兵放开的那条道儿上,疾驰而去。
厉云没有回头,没有留恋,身影决绝。自然也没有看到,身后,黄凝跑向了安信,而安信则把她搂在了怀中,两人相拥,心中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黄清看着,心中觉得比起姐姐出事,本该刺目扎心的一幕也没有什么了,她也在庆幸,庆幸自己去了绣坊,看到了姐姐被劫的一幕,这才能及时救下了人。
安信直接把黄凝带到了自己的王府,到了府里,他脸一直沉着。黄凝发现,比起以前,经过了今日这事她开始更在意信王的反应,更患得患失了。
他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而不高兴,却连问的勇气都没有。她知道这是她太过在意,陷进去的表现。
安信的确在生气,当他看到她的嘴、脸、手腕时,他杀人的心都有了。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后悔放走了厉云。
但理智上,他不能这么做,刺杀太傅大人,朝廷重臣,不论皇上是否乐见,也会成为皇上除掉他的好理由,他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把信城、信城的百姓置于危险上。
所以,他是在气厉云伤害了她,也是在气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没能替她报仇。
叫了大夫后,安信把她带到自己房间,拿出那些专治淤青止血的伤药,林林种种一大堆,不知该给她抹哪一种。
最后拿出了三个小瓶子,打算每个都给她涂一遍。黄凝立马制止了他,“你不怕画蛇添足,反倒减了每个药的药性。”
一语点醒心急人,安信马上道:“对,是啊,那就这个吧,这个我用着极好。”
可给她涂药时,又出现了问题,安信竟然下不去手。那红紫地肿起来的大道子,从两边嘴角一直延伸到耳后,像是唇上的胭脂描出格,一路描了过去那么夸张。碰一下应该会很疼吧。
安信问:“疼吗?”
问完又觉得这是废话,能不疼吗,她娇滴滴的一个人,何曾受过这个。可这个念头刚起,忽又想到,那厉云今日能这样对她,有可能就不是第一次了。
心里忽然更难受了,绞着般地难受,同时也更愤恨了,他还是没本事,如果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不该身有掣肘,可以全然没有顾忌地帮她教训伤害到她的人。
不想黄凝却道:“不疼。”
安信:“怎么会不疼?”
黄凝:“皮肉的疼本来就不疼,我今日听了你那些话,就真的哪哪都不疼了。”
黄凝越说声越小,安信听完,缓了半天才明白她在说什么,然后,他脸红了,黄凝也红了,大夫来时,就见两人一站一坐,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通红着两张脸,全然不敢看对方。
大夫是过来人,倒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咳嗽了一声,两人分开,他这才开始看诊。
一番诊治,信王的药已很好,无需再开涂抹的药物,只在信王的坚持下,开了幅去火压惊的汤药给黄凝服。
黄凝养伤之时,开始思索她与信王之间的事。
无可否认,这次被劫成为了他们二人感情升温的契机。黄凝完全看明白了信王的心意,也明白了自己的,但她还是心存顾虑,一旦考虑起实际问题,黄凝自卑了。
但她觉得这些顾虑不该藏起来,一个人瞎想,在看到了信王的心意后,她该坦诚一些。
于是在伤全好了后,黄凝与安信长谈了一场。
她说,她没有与厉云和离,她是跑出来的,跑的过程有多艰辛也说了。不止,她还坦白了她与厉云的过往,那些好的坏的,欺骗与戾行,她都说了。
黄凝说的时候,一直是低着头的,这场孽缘虽不是她的错,但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她说的时候,安信一句话都没有插,直至她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向她,然后把她抱住,温柔且坚定地抱着她,黄凝一下子眼泪就出来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什么话都没有说,用行动来回答了她,他知道了,他心疼了,以后不会再让她受这些苦了,她有他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极快乐的,令人目眩神迷般地快乐,可以说胜过了与厉云虚假的那一段经历。黄凝喜欢过厉云,她不否认,哪怕它是建立在假的基础上,她也是有过心动、心悦感觉的。
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两情相悦,那是与厉云在一起时所不同的,她时时刻刻能够感受到安信的爱意,安信的在意。那种被爱着的感觉,让人无比安心,根本不会产生动摇与怀疑。
没有自己值不值得得到这份爱的担心,没有不能行差踏错的揪心,更没有要讨好谁的筹谋,只要做自己,日常过生活、表达,底气十足地享受着爱与被爱。
这样快乐的时光,黄凝只在童年时短暂地体会过,从入了宫后就再没有了。珍惜而又不用患得患失,这感觉太美妙了,无与言表。
信王也是如此,用孟不疾的话说:“王,你天天快乐得跟个鸟似的。”
当然孟侍卫收获的是一记头捶。孟侍卫还是比较现实的,他跟安信谈到了郡主并没有和离一事。
安信回他:“你跟我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吗。最讨厌有些礼法规矩了,完全压制甚至泯灭人性。她有没有和离与我同她在一起有什么关系,我是王,在我的信城,只要她乐意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管别人怎么说。”
至此孟不疾也不再多说,毕竟王的快乐他是日日得见的,再说,比起郡主的身份,他们王能把个人问题解决了,能让王府有个王妃,再能生出个小世子出来才是当务之急。
黄夫人自打黄凝被劫之后,添了个烧香拜佛的毛病,她从黄清处知道了小三子是将军求着厉云才被救的,就开始想,自己的次子黄凝她们的二哥有没有也被救了。
黄清听母亲这样问后摇摇头,“没听到有关二哥的消息,只提了姐姐与小三子。”
黄夫人闻言,更加开始虔诚地求神拜佛,每日的所求中,还要加上黄凝与信王要顺顺利利的,能早日嫁过信王府,当王妃生小世子,以及黄清不要受伤,也能遇到个好人,早日出嫁,最后是小三子,学业进步,好好长大。
总的来说,黄凝及全家在信城的生活过得是越发的好了,如果人生能一直这样下去,那真是幸运又无撼了。
就在黄凝幸福地在信城生活之际,京都里,自打厉云从信城回来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了暖秋苑。
这里除了他,不让任何人进来,没有人进得来,自然没有人帮他收拾这里,也没有人点灯送饭。
马永星一直在外面守着,院门前的地上,一块血迹还凝在地上,虽不新鲜了,但还是清晰可见。这是厉云在马不停歇赶回京都,进到厉府,推开暖秋苑院门时吐的。
当时可把马永星吓坏了,可厉云一把抓住他,让他不要声张。他们是夜行进院,没有厉家下人知道的。厉云让他在这里守着,然后用手抹掉嘴角的血迹,直起身进了院。从那时开始,就再没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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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马永星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他一咬牙跨进了院子,在里间看到了厉云。
厉云躺在塌上,眼睛是睁着的,手边放着两样东西,软缠丝一条,未完成的腰封一条。小桌上的茶壶里一滴水都没有了。
马永星小声道:“主子,不能这么熬下去了,身子重要。”
这次他没叫大人,是真的心疼他们主子了。马永星这头还想着怎么劝,就听厉云忽然道:“她一个字都没有跟我说。”
马永星心下微叹,郡主做事太绝了,愣是一个字都吝于给主子。他这口气叹了出来,刚说了:“主子,”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又听厉云说:“她受伤了,是我伤的,脸上手腕上都有。”
马永星赶忙道:“您是太过生气,才会这样对郡主的,您最后放了她去,郡主会明白您永远不会真正伤害她的。”
厉云:“她明白?她明白个屁。她从来没有真正明白我,她爱的我只是她认为的那个我。一旦她发现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她就跑了,无情地抛下了一切过往。”
没有人比马永星更知道厉云对待背叛有多少深恶痛绝。他们这些人对厉云之所以忠心,并不是他有权有势,有大好前程。
主子对待忠于他的人,他会把对方划为自己人的阵营,一但成为了他心中的“自己人”,他会为对主舍命,哪怕对方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可以说,自己、天兰,甚至是阿诺都曾被主子舍身救过,那时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傅大人,许多拼命的事还要亲历亲为,马永星最是知道厉云是如何从一个自贬的官员之子,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同样的,主子对待背叛者,下手也会狠很多,就连自己的父亲他也没放过。马永星从小就跟在厉云身边,亲历了当年那一幕。那时主子还小,亲眼看到厉老爷跟唐姨娘在说厉夫人坏话,还有那个庶子,厉老爷抱在怀里,拿他跟主子做比较......
主子当时转身离开,只跟他说了一句:“永星,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