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午时。皇上回来紫禁城,面对等候的兴王,被惊动的大臣们,太皇太后、皇太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打个哈欠,要睡觉。
大臣们、太皇太后、皇太后心里惊骇,皇上眼睛红肿,明显大哭过,还是没有恢复情绪的那一种,什么也不敢说,只哄着他赶紧去洗漱午休。
皇上去午休,起来用膳,再次见到兴王。
偏殿里就他们两个人。皇上问兴王:“你想做皇帝?”皇上的声音平静,眉眼虽然还有红肿,可也还是平静。兴王震惊的无法言语。皇上只说:“你如果有能力,朕可以退位给你。可你只懂权谋,不知韬略。大明这艘小破船在你的手里,会越发下沉。”
兴王愣神,良久良久,从震惊中回神,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子。
奶娃娃皇帝不光是命好,他还聪明,比他爹聪明。兴王对上皇上的视线,身上气势一变,那是帝皇君临天下的威势。
兴王恨得咬牙切齿。
“皇上,不想做皇帝?”
“朕是皇帝。”
“对,皇上是皇帝,无所谓想不想。”兴王克制不住地冷笑:“皇上够聪明。皇上当知道,如今的形势,谁可以坐稳大明江山。”
这皇位是你想做就想做,不想做就不想做的吗?兴王恨皇上的好运,更恨皇上把自己苦苦追求的皇位,看得一点都不重要。
兴王恨。皇上因为兴王的回答沉思。压抑的沉默蔓延开来。皇上目光落在虚空,喃喃自语:“……宗室里的人,都坐不稳吗?”
兴王闻言,恨恨地看着皇上,眼睛通红:“皇上,哪个宗室能坐稳?朱厚璁自问懂得人心算计,权谋逆天。可如今的大明,有了红薯,有了海贸,还有了暂时的和平……却又有新的问题,除了徐景珩和皇上,谁可以掌握?一旦皇上离开皇位,徐景珩会立马回归山林……”
“当然,他本也撑不过几年了。”
兴王这句话一出口,顿感痛快。小皇帝因为他最后一句话,眼里痛苦,眼里的杀机一闪而过。兴王就感觉特高兴,高兴地笑出来,笑得特“真诚”:“皇上还小,不知道皇位的好处。等皇上长大了,就明白,皇家人,没有皇位,什么也不是。”
皇上不想和疯魔的兴王讨论皇位的重要性。兴王做过皇帝,皇上并不在意。
皇上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他。
但这和皇上要做的事情无关。
万寿山皇陵的一幕一幕都在皇上的心里,皇上看着兴王对皇位,或者说,对权势、长生不老修道成仙的痴狂,只有淡淡的一句:“你只懂一半的心学,你不懂。”
兴王:“!!!”可是皇上坐在宝座上,闭上眼睛不看他。
朱厚璁只懂一半心学,王守仁老师在信里说过心学的情况,皇上今天有所悟。兴王不懂,越是追求,越是追求不到,因为他沉迷在追求的过程中,无法自拔。
皇上顿悟,自己也沉迷在追求的过程中,无法自拔。兴王求权利和长生,给大明这艘破船带来压力。皇上一心要徐景珩好起来,恢复往日的功夫,越发给徐景珩压力。
不同的是,大明、大明人,都和徐景珩相同,又大不同。徐景珩懂了,放下了,却还是因为他爹的一封求救信,从仙山上下来,回到滚滚红尘……又因为他的依赖,挣扎着多活几年,天天按时用药。
皇上又想起,徐景珩日常安静的模样,徐景珩告诉他说“冲破迷障,走出软弱,既然要带着皇上玩耍,那就好好玩耍……”的样子,也是那般的安静。
皇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好似又看到两岁的自己,为了半块月饼哭嚎,只有徐景珩宠着他,抱着他下去彩楼,逛市集……
偏殿里静的落针可闻。
外头狂风大作,雷声轰轰,好好的一个冬日晴天,眼看要下大暴雨。
兴王霍然站起,小皇帝居然在这个时候入定!顿悟!
兴王经过刚才那番对话,已经感受到小皇帝的不同寻常。在兴王上午拜见皇上的时候,皇上看着他,那平静的目光,好似看透他的前世今生,他的来处,他的归处。
当时兴王感受到皇上的威压,司礼监大太监张佐,快速趴在地上,他误以为皇上在显示皇威,咬牙硬扛。
此时此刻,兴王已经可以确认,皇上在修炼,其修为,比他还高深。
兴王心里惊涛骇浪,目光灼灼注视小皇帝那,带笑的平静的眉眼,胖嘟嘟的脸蛋儿,略带红肿的大眼睛,都是那样的生机勃勃,饱满灵动。兴王嫉妒,兴王恨,兴王不知不觉起身,慢慢靠近小皇帝——
这个时候的小皇帝,脆弱不堪,他只要,只要轻轻一动手,打断他的顿悟,就会给他造成莫大的伤害……这个念头,好似毒蛇一般缠绕他的心脏,他的心脏收缩,瞳孔收缩,脚步慢慢地靠近小皇帝……
他的眼里心里只有这天赐良机,全然没发现,皇上养在身边的金刚小鹦鹉,站在皇上宝座的扶手上,黑豆小眼捕猎地看着他,余庆不知何时进来偏殿,腰上的绣春刀出鞘,闪着寒光的刀锋贴着他的脖子,只要他再走一步,就会脑袋搬家……
乾清宫偏殿里火坑烧的正好,温暖如春天一般,透过高大的宫墙,厚重的幕帘穿过来的几缕西北风,吹动青色的纱帘帷幔。
外间的松枝木炭盆,里间的沉香小炉子,更显得这里香烟缭绕,就和那看起来温情脉脉有趣的很的,正德一朝一般,其中暗藏多少刀光剑影,你死我活?
皇上静静地坐在宝座上,对外界的一切好似都知道,好似都没有感知。
徐景珩一觉醒来,看着文老先生,文老先生知道瞒不过他:“那个时候,皇上在灶房熬药。”徐景珩默然不语。文老先生举起手里的酒葫芦喝不下去,追问:“你相信皇上会走过这一关?”
“相信。”
徐景珩回答的毫不犹豫,仿佛那个一大早起来跟一个呆子一般,数梅花的人不是他一般。文老先生咬牙,就感觉自己都是瞎操心。
文老先生气不过:“……徐景珩啊徐景珩,你就这点,要人恨的牙痒痒,还能活到现在。”徐景珩因为他的“愤怒”笑出来:“徐某自问算得上‘人见人爱’?”
!!!
!!!
文老先生叫此人的厚脸皮,吓得嘴巴张大合不上。这头,文老先生想通了,不能和徐景珩比无赖,也喝得下去美酒了,满心期待皇上走出这一关后会有的变化。那头,钱塘一个农家小院子里,一个紫衣女子坐在水井边,抱着绣框专心地绣着一个花样。
她长得很美,按照世人的标准,美到了极致,美得不可方物,美的沁人心脾,冰冷清寒不食人间烟火。可她同时又美得温婉贤淑,一身粗布衣裳坐在农家小院,也是大家闺秀。
尤其那双灵气的大眼睛,注视手里的绣花,含情脉脉,温柔似水,如梦似幻,倾国倾城……叫人看一眼,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她用心地绣着花样,外头一个褐色短打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进来,关好门栓,大步进来院子,面色惊慌地喊:“姑娘,她们被发现了。”她也是动作不紧不慢。
手里的绣花针轻扯出来长长的丝线,她收拾好针线,站起来,问忠心的婢女:“官府派大军了吗?”
那个婢女目露恐惧:“派出来大军,还有大炮。要轰山。”
这位姑娘只点头表示知道:“莫要担心。朝廷不会赶尽杀绝。”
“可是……”这位婢女到底是心软。那个杀手组织虽然大部分都恶贯满盈,该死。可总有几个人是忠心的,不那么该死的。可她也知道,姑娘这次机会难得,打定主意要借朝廷铲除那些人,只喏喏不敢言语。
紫衣姑娘目光轻淡:“你这几天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时间不早,我去准备午饭。”
婢女一听着急:“姑娘你坐着休息眼睛,奴婢去做饭。”婢女哪里舍得自家姑娘做饭?也顾不得给那些人求情,赶紧地围上围裙去灶房生火。
紫衣姑娘看着她蹲在灶台前鼓着嘴巴吹火膛,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空,去院子里的小菜地拔几颗小葱萝卜,仔细地摘干净,那动作,和她绣花一般用心。因为她真心认为,这般在钱塘生活,粗茶淡饭、坐看潮起潮落,真的很好,老祖宗朱权一心要来钱塘,一直没能来……她要多珍惜。
宁王后裔做首领的杀手组织,对于这位宁王后裔来说,是负担,是拖累,更是罪孽。终于等到有人高额悬赏皇上的人头,不管不顾地派出去人手刺杀小皇帝和杨廷和,目的就是为了引起朝廷的关注,派出去大军清缴那个组织。
锦衣卫收到消息,余庆告诉徐景珩,徐景珩只说,实话告诉皇上即可。皇上果然说:“她既然有心,朕自要照顾一二。”
余庆认为,那就是一个宁王余孽,可他又觉得,皇上这般大度,更好。只是一个姑娘家而已。余庆通知东西厂,东西厂通知钱塘的驻守太监们多注意,毕竟一个姑娘家,生活中多有不方便。
杨阁老遇刺一事算是过去。杨阁老得知,皇上因为他,命令官府带兵带着大炮,轰打杀手组织的老巢,又是感动,又是不安。杨廷和进宫和皇上说:“皇上,臣遭遇刺杀是常事。天底下的凶徒杀不完,皇上仁慈,大军不宜轻易出动。”
皇上从善如流:“阁老的心意朕明白。朕相信,江湖人也都明白。”
杨廷和放下心来,江湖人经过这件事情,应该没有再敢干涉朝政的了。只要他们乖乖的,皇上就不会动杀心。
杨廷和放心,皇上对着余庆做的卷宗,直觉哪里不对劲,干脆去问徐景珩。
傍晚时分,皇上裹着夕阳的光辉出来紫禁城,一眼看到徐景珩在给梅花画画儿,气,扬着小脑袋一副要哄哄,要提条件的小样儿,忒无赖骄纵。徐景珩忍不住笑出来:“请问皇上,有何问题?”
皇上小胖脸傲娇:“那个人,去杀手组织下单子,一万两黄金要朕的脑袋,事成后,还有一万两。”
徐景珩沉吟片刻:“臣也稀罕金子。皇上出动大军轰打,更花费金子银子。”
皇上小鼻子皱巴:“朕清缴了一万两金子。朕知道,那个人不简单,来历、经历、亲友关系……都太完美。”
徐景珩将手里的毛笔给皇上,皇上气呼呼地坐下来,给徐景珩画完剩下的半幅梅花图,瞪大眼睛看他。
“不知道哪个山门的人,留在大明,出手试探皇上。青衫客和绯衣门主已经收到消息,不日赶去。”
“青衫客叔叔和绯衣门主叔叔,要回来?”
皇上惊喜。两位叔叔回来,说明汪直、章怀举他们的出洋队伍安全。徐景珩也开心于此:“快要回来。本就最多出去一年。”
皇上放下心来,青衫客和绯衣门主两位叔叔,对徐景珩的伤势和用药,更有研究。徐景珩看着皇上笑,皇上小脑袋一扬,收拾画架和用具,将画儿放在背光处晾晒,小胖脸上有明显的喜色。
那天皇上跑来,徐景珩故意没有安慰皇上,没说一句,皇上就是皇上,皇上不管来自哪里,都是皇上……皇上一番顿悟想明白了,徐景珩就是故意的,就是要他自己想通,皇上自然生气。
皇上拉着徐景珩进去书房,给他倒一碗热奶汤看着他喝下去,打一个莲花手势封印红石头,小嗓门得意洋洋。
“朕在皇陵看到,明白了。”
“哦~~”
“朕知道,大明人可以是大唐人,大宋人,大汉人……华夏人,怎么样都会活得很好,何需朱载垣?”
“……皇上英明。”
“朕还知道,既然兴王想做皇帝,朕退位给兴王也好。”
“……皇上圣明。”
皇上的脑袋越扬越高:“朕因为当朝首辅大臣杨廷和遇刺一案,下令清缴不乖乖的江湖组织,锦衣卫和东西厂的人,江湖中的亡命之徒,正义人士……齐齐出动。那个人现在是过街老鼠,不知道猫在哪里。他打算借宁王后裔试探朕,聪明反被聪明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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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徐景珩:“???”徐景珩脸上的表情,实在是耐“皇上”寻味。可皇上当时光顾着得意了,没有想到。第二天早上回来紫禁城,中午和他的玩伴们询问有关于乳母的事情,吓得他的玩伴们齐齐摇头。
皇上奇怪,就去问另外一个有答案的人,章怀秀。
章怀秀直接面露惊恐。
章怀秀也奇怪为何宫里没有皇上的乳母,伺候皇上的宫女都没有几个。可章怀秀更无法想象,宪宗皇帝的乳母万贵妃,熹宗皇帝的乳母客氏对食魏忠贤,每次出宫侍从仪仗比皇帝还豪华……这样的事情,和皇上联系起来。
实在是大明皇帝的乳母们……咳咳。
章怀秀对上皇上疑惑的目光,期期艾艾地解释:“皇上,臣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乾清宫、豹房,大多是宦官们伺候皇上?”
皇上疑惑他的问题:“男女有别。朕长大了,要避嫌。”
!!!
!!!
皇上你六岁都没满,就,长大了???可是皇上这个年纪,正是天天喊自己长大的时候,章怀秀抓头:“皇上,臣也不知道原因。但臣认为,皇上的乳母们出宫归家,是最好的归宿。皇上做的非常对。”
皇上因为章怀秀的肯定高兴,却又有更多的问题。皇上生怕他的乳母出宫,是因为另一个乳母试图谋害他,受到牵连,皇上小小的担心,就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又跑来找徐景珩。
一见到徐景珩,皇上又有了他昨天的感觉。皇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徐景珩,有关于下订单要朕人头的人,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朕要吓唬他,吓得他后悔来到大明。”
徐景珩笑出来。皇上小小的孩子得意洋洋的,一副猫抓老鼠的小样儿,好似夜色里的一团光芒格外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