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学听了半天,忍不住问道:“皇上,那日本?”
皇上也愁那个小日本:“难办啊。日本虽然是儒家文化圈,和大明不同,和高丽也不同。日本目前分裂,但也跟着大明发展经济……
而且日本和南海一样,自古以来就有很多华夏人去谋生,日本的华人世家,大多在长崎,但在日本国内,影响力极大……”
“日本和南海还有不同。南海各小国,几乎都没有自己的文化文字,大琉球国的语言文字、风俗习惯,都是学自福建。”
简单来说,南海属于真正的蛮荒之地。但反过来看,南海就是一张大白纸,还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你可以挥笔泼墨,可劲儿画画儿,涂抹色彩,还不用担心亏本儿。
几位老师伴读一起犯愁,这个日本,可真是麻烦。唐伯虎更是担忧:“那皇上,如果西洋人通过控制日本,进而在亚洲打开局面?”
皇上接过来小太监送上来的牛奶,用一口:“那只能打。不光是日本,高丽,也是。将来这两个地方借助西洋发展起来,也是必然。”
一个停顿,皇上突然记起来,徐景珩提过,要高丽、日本的女子来大明做工……眼睛睁大。
“江南要有更多的作坊,大明各处需要更多的人口,可以从高丽、日本选人工?”皇上的话一出口,就想起李治口中的新罗婢,眼睛睁的更大。
几位老师一起惊住。
这可,真是,一个忒流氓的,“好”主意。
唐伯虎龇牙咧嘴的,不知道何种表情:“皇上,这谁出的主意?这,咳咳咳,太流氓。咳咳咳。好主意,臣认同,大大认同。”
刘成学恍恍惚惚的,不敢相信大明也走到这一步:“大唐有闻名天下的昆仑奴、新罗婢,大宋有高丽姬,大明有高丽女工……”
皇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白这个主意哪里流氓。徐景珩,和流氓完全不搭噶!
皇上气呼呼的:“不是流氓。是徐景珩担心,江南的作坊越来越多,大明的女子小脚不方便,建议从高丽、日本、南海或者云贵山区选人。大脚,能干活儿,养家。”
皇上力挺徐景珩,可是几位老师伴读一听是徐景珩的主意,直接笑出来。
徐景珩不是流氓?杨慎对比徐景珩都差半截儿。好好,好好,皇上的心里,徐景珩就是完美人。几位老师伴读笑容无奈,跟着夸徐景珩思虑周到、考虑长远,看着皇上与有荣焉的小样儿,牙疼,胃疼。
皇上高扬着脑袋出来文华殿,拐去看看太皇太后,陪着亲娘用晚饭,自个儿看《大唐传》,李治冒出来,皇上就问李治:“新罗婢,好啊?”
李治一愣,好似又看到那个开放、强盛的大唐,痴痴呆呆的模样:“皇上,新罗婢,其实不好。”
皇上好奇地问:“哪里不好?”
“昆仑奴,不是昆仑山的奴隶。昆仑,在唐朝是黑的意思,昆仑奴,黑色的奴仆。大约属于现在的东南亚,印度一带的半黑色人种,海盗、商队经过那里,诱捕当地人,训练好后,贩卖到大唐当奴仆,叫昆仑奴……”
具体到位置,大体在南海,苏禄群岛,爪哇岛,马来群岛……印度的达罗毗荼人。“西南海上有昆仑层期国,连接大海岛,……海岛多野人,身如黑漆,拳发,诱以食而擒之,动以千万,卖为蕃奴。”昆仑奴们吃苦耐劳,大多从事体力活儿,能用得起昆仑奴的人,在大唐非富即贵。
新罗婢,唐高宗李治时期,新罗联合大唐打败高句丽,正式在朝鲜半岛建立新罗国,国家穷,百姓又向往大唐,女子温驯勤劳、善歌善舞,一批来大唐讨生活的新罗人,加上大唐军队俘虏的人,在大唐的洛阳、长安两京一时风靡,奴仆贩子、海盗,都去新罗买女子,训练好卖来大唐。
昆仑奴、新罗婢,都在大唐学习礼仪与文化、乐器舞蹈,终身成为主人的奴仆,或供人娱乐,或劳作侍寝,不属于大唐人,不享有与唐朝人相等的待遇,人身自由也受到各种限制。
在唐朝,家里有昆仑奴干活,新罗婢伺候,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两种占一样都是特别有面子的事情……
皇上瞪大眼睛:“贩卖人口?”
李治点头:“属于贩卖人口。皇上,弱小的国家,保护不了自己的子民,这就是下场。
我听说,到开元时期,新罗婢在大唐类同良家女子,生活挺不错,导致更多新罗女子来大唐,新罗国王着急,就来求当时的皇帝唐穆宗,唐穆宗李恒应允,下令全国上下禁止买卖新罗人,可是……”
皇上耐心等待。李治缓一缓情绪接着说道:“可是,这给新罗女子带来更大的苦难。许多老弱病残的新罗婢无家可依,沿街乞讨。
大唐耗费巨资,专门派人送她们回新罗,她们回去后又能如何?海盗,不会停止掠夺新罗人贩卖,不卖给大唐,可以卖到别的地方去……”
皇上揉揉眼睛:“那高丽姬?”
宋仁宗冒出来:“皇上,那是因为大宋朝,禁止蓄养本国人为奴婢,导致藩国奴仆兴起,因高丽取代新罗,且高丽女子能歌善舞,文雅的大宋人便称其为‘高丽姬’。“
皇上:“???”六岁的皇上,哪里明白“高丽姬”有何文雅之处?宋仁宗笑眯眯的特慈爱:“皇上,你别听李治讲这些,他是悲观主义者,看什么都看不到好儿。那新罗婢在大唐过得日子,一般都不差。”
宋仁宗眯着眼睛念唱:“‘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此乃大唐文人崔郊所做《赠婢》,写的正是他和新罗婢的情话,此乃人间佳话也。”
皇上:“???”皇上记得《赠婢》这首诗。大唐文人崔郊,和姑母家里一位长相秀丽的婢女,互相有情。不知情的姑母把婢女卖给显贵于頔。
崔郊知道后茶饭不思。一次偶然的机会,婢女外出遇到崔郊,崔郊回想起这些日子对婢女的思念,心中不甚百感交集,挥笔写下《赠婢》,一时传唱。显贵于頔得知后,大方地同意让崔郊领婢女回家,人人称颂。
皇上懵懵懂懂,宋仁宗瞧着皇上肉嘟嘟的小胖脸,笑得更慈爱:“皇上,这样的故事很多,大唐大宋的文人,那可不是南北朝,只会斗富,逼死绿珠。文人,要文雅,要风趣,要乐观……这方面一说,大唐对比大宋,略显不足……”
大唐对比大宋,略显不足……唐高宗一听,再悲观的人也不答应啊,当即和宋仁宗吵吵起来。皇上听得更懵。
皇上临睡前,理出来思路——大明兴起,需要更多的人工,而高丽和日本南海一带,还是穷。历史都是重复的故事,徐景珩担心引发人口贩卖,提议有官府正式招募女工。
贫穷,不光挨打,子民也留不住。皇上有了新的认知。
事关人口贩卖,皇上紧急给魏国公去信,和内阁谈过一次后,内阁也给南京户部、兵部去信。内阁对于此事,只有面色凝重,长长的叹气,紧接着,就是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
毛阁老最先忍不住:“我们大明,也走到大唐这一步了?”掐掐大腿,咋那么不敢相信那?
费阁老实在:“高丽、日本、南海一带,还是穷。一旦大明需要人口的消息放出去,不光高丽人自己朝大明跑,商人、海盗……都会行动。皇上担心出现贩卖人口的事情,要官府正式招募人工。皇上仁慈。”
杨一清苦笑:“估计,是徐景珩教导皇上。巡视全国,全国铺桥修路……一听就有后招。”
谢阁老说大实话:“这样也好。富商们手里的银子,总是要花出来。他们不是天天担心朝廷劫掠他们的银子吗?叫他们花在自己家乡,总不会不满吧?那些银子,本就是大明的银子,赚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蒋冕对此认同:“盐商为何有此富裕?那是全大明老百姓付出的高价。他们要有商祖白圭的脑袋,自己凭本事赚银子,我们也服气。可他们只会跟着朝廷走,依靠关系或者地理赚银子……”
蒋冕本就看不起商者,对大明大部分商人的奸猾投机,更是痛恨。
杨廷和与蒋冕一样态度:“徐景珩都能折腾一个新房代替旧房,给老百姓一波做工的机会,那些商人,最好的是凭手艺酿酒、做家具瓷器,其他的……”
得,一提起这个事儿,即使是阁老们,也是无奈。大明的盐商怎么养出来的,那就是汉朝的均输官。
王守仁是真苦笑:“诸位,我想起一个事儿,西郊的房子家里买的晚了,价格翻了四分之一。后面还有很多捧着银子无处买的。我琢磨着,大明一开始全面铺桥修路,富商们手里的银子掏出来,但也不会亏本,很可能还有赚头——
“诸位想一想,桥和路一通,靠近路边的地皮……”
毛纪大喝一声:“盖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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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里头,七位阁老你看我,我看你,一起苦笑连连。定国公造的房子,都卖给谁了?反正他们家家都买了,那都是他们的血汗钱!
七位阁老团结团结,坐下来一合计,好嘛,魏国公在江南要搞银行,山西商人要搞银号……那徽商、海商,也都不甘心不是?
江南包括沿海有魏国公,南京六部去烦恼,北方、京畿地区,也不是没有商人啊,比如那在建中的山东市舶司,牵扯到的巨大利益……
费宏一眨眼:“我听说,那户部特不甘心地,要在全大明搞什么官办银号,学习当年王安石改革的市易法……”
其余六位阁老一起咳嗽。
这些都没有定论,户部也跟着折腾。
王守仁端身正坐,放空自己,定心沉思片刻,自己都惊讶。
其他六位一看他的表情,比他还惊讶,害怕的那一种。
王守仁看一圈儿,干巴巴的语气:“内阁要宰一宰富商,徐景珩要大明富户的银子都掏出来,全面流通一遍,所过之处,都留下买路钱——皇上想明白了,理直气壮地要求全国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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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景珩是在这里等着!几位阁老对看一眼,心里头那个憋屈别提了——他们正奇怪,皇上为何不着急催促南下事宜,正琢磨怎么哄哄皇上……都怪自己太天真!
七个老头子对视一眼,脸上的苦笑蔓延到脖子上,明知道皇上和徐景珩的谋划,却又不能不答应,忒难受。
蒋阁老一时心灰:“你说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理学哪里不好?没有理学,大明有这份儿凝聚力吗?老夫的家里,哎……”
“老百姓,将来都和,那大运河边上的人家一样,沿着官道建设房子,聚集成村落,更方便管理。各省的地域分隔进一步减少,大明的闲人甚至流民都有活儿干……
这都是肉眼可见的好事儿。可全国基础大建设,那就需要工匠们,工匠们必然受到重用……”
蒋阁老也不知道都说了什么,杨廷和黑着一张脸,牙根痒痒:“正好配合科举改革,湖广工科学院趁机,闪亮登场。”
蒋冕、毛纪,一起心灰丧气。王守仁、谢迁、杨一清、费宏,一起装柱子。
本来大明的杂学,就因为皇上喜欢有抬头的架势,不说别人,蒋阁老的三个儿子就能和蒋阁老叫板,就要去天文台看星星。
再加上这般改革,大明的工匠们,商者们,都在老百姓面前刷一波存在,唯有科举士人,引起之前那场清查土地风波,形象大跌,再加上朝廷涨俸禄的事儿,老百姓都说皇上对读书人仁慈——
皇上这是在逼迫大明的官员,适当放权!
七位阁老想明白,心里的难受劲儿淹没脸上的道道皱纹,眼泪花花的,一个个都来找皇上,那模样儿,就差说皇上“卸磨杀驴,忒不道义”。
就连红石头的鬼鬼们都起哄:“说好的‘朕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皇上你咋说变心就变心?”学着隋文帝袖子一扬:“哎呀呀~~~皇上呀~~~你这个负心人呀~~~”
皇上不搭理鬼鬼们的起哄,一副忒无赖的“痛心疾首”模样:“各级官员要那么多的权利作何?官员下面的小吏欺压百姓,官员们不知道?一个县令,手底下三十个师爷,自个儿就知道天天吟诗作赋……”
皇上后面的“钻营附会……”没说出来,七位阁老却都明白,一时真哭出来——皇上真的对士族不满意了,真想着收回“朕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句话。
七位阁老不敢去赌皇上的心软,或者手段,麻溜儿回来文渊阁,一起心里发狠,大明士族要保住手里的权利地位,最需要的是,功劳。
七位阁老“知耻后勇”,也不和皇上委屈了,对于清查贪官恶吏也不再手软,打定主意,培养一批好官、清官、能官……争取民心。
如此这般,到二月十二奉天门小朝会,内阁六部九卿达成共识,一项项事情安排下去,短短三天,刑部大理寺的大牢又满一波,国库又满一波。
除了部分官员天天担惊受怕,其他官员都感觉挺开心的,无他,下去一个贪官,官员的名声好一分,他们也少一个竞争的不是?叫你们贪污,叫你们天天炫富!
留下来的,都是心里打着小算盘。吏部在毛澄的带领下,天天忙啊忙啊忙得满嘴起泡;礼部忙着今年的科考试题;户部的人天天打算盘红光满面……
如此这般情况下,二月十五,大朝会,文武百官都意识到有大事发生,都紧张又期待。最轻松·皇上五更天爬起来,打拳读书,穿衣用膳,一身大红四团龙常服,乌纱翼善冠,踱着小方步,挺着小肚子,去上朝。
天色黑漆漆的,八个宫人提着八盏宫灯走在前面,两列侍卫们护着皇上,身边的张佐当笑话说,谁谁谁没睡醒跌到金水河里头,谁谁谁睡着了撞柱子……
皇上表示关心:“部分官员住的地方距离紫禁城太远,确实不大方便,上朝的时间统一延后两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