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老师哄着皇上:“皇上的字非常好,非常妙,大明第一的好。”
奥斯曼老师说:“指挥使疼皇上,认真教学,我等围观,受益良多。皇上加油。”
鬼鬼们也说,皇上的字非常好,工整清晰,运笔有力,慢慢练习必成大家。还说我们做皇帝的不当书法家,不用着急书法……
皇上越听越凌乱,脑袋里两个小人打架,一个励志:“明早起来多看书法书,从明天起,不对,从此刻起,多多练字。”一个伤心:“徐景珩果然不疼他了,就疼大字。”
皇上吸吸鼻子,徐景珩的小厮来收徐景珩的字,皇上看一眼小厮,又看到门口有侍卫等候,立马回神——刺客!
侍卫们已经处理好刺客,船上和海面也都清理干净,射出的箭也都尽可能地回收,活捉的四个活口也在审理中,皇上听完汇报,大体明白,这就是一个试探,今晚上,或者说,在他到达南京的这些天晚上,才是重点。
皇上拔腿就去找徐景珩。
当初那个利用宁王后裔试探他的,擅长易容的山门中人,青衫客叔叔要审问,皇上就没杀,此刻皇上要去问青衫客叔叔,有没有山门中人也参与这波行刺,他们会不会对徐景珩出手。
而且绯衣门主叔叔回来后,除了和青衫客叔叔一起研究徐景珩的用药,好像也在商量什么事情,皇上总觉得怪怪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绯衣门主叔叔说,那些人因为不满那些女子喜欢徐景珩,才要杀他,皇上突然发现不对劲。
为了钱财拼命的人比比皆是,为了喜欢不喜欢拼命的人,皇上没听过没见过。皇上几个飞跃就来到四层舱房,果然就发现红衣侠、绯衣门主、青衫客、文老先生,都在徐景珩的舱房——胖娃娃也不在奶娘的怀里,应该是红衣侠自己抱着。
皇上也没声张,回来五层舱房的小书房,把自己收到的消息一一汇总,再次思考。又收到安南发来的消息,毛伯温说,暂时没找到黎家皇族的后人,血缘最近的是一个外孙,身份还不确定。
莫登庸和党羽当初伪造禅位御诏,迫使黎家皇族禅位,还逼迫皇帝和皇太后自尽,几乎是赶尽杀绝。
黎家宗室的人说,皇太后自尽前曾诅咒:“莫登庸杀尽黎氏子孙,他日莫氏也会被杀尽!”黎家宗室的人,都要求处死莫登庸极其党羽。
皇上看完后表示明白,吩咐张佐按照他的意思给回信。
又看到余庆的来信,说内阁六部有关于大明环境治理,海上垃圾管理等等事情,要求东西厂配合,说他们忙不过来。皇上想起徐景珩说“他们会因为留守而同命相怜”,眉眼弯弯地笑。
皇上忙到熄灯时分,快速地洗个澡,换亵衣亵裤,拖着鞋子就跑来挤徐景珩。
“朱载垣害怕。”皇上振振有词,话还没说完,人就钻到床上,躺得忒端正。徐景珩刚洗完澡,正在舱房的窗户边看夜色下的大海,听到皇上这赖皮的模样,不由地笑。
大海风平浪静,龙舟队伍缓慢南下。夜半时分,果然有人前来,粗略估计有一百人,前面开道送死的,中间护卫的,后面专门行刺的……用毒气的,用暗器的,还有人吹笛子导致海里的海蛇都爬上来……
灯火辉煌下,火把“噼啪”地响,就看到双方都是烟雾弥漫,防止误伤,两侧护卫舰和巡逻舰的侍卫们结阵,一排排火箭射出去,一个个尸体落下来。
笛声越发急促,满龙舟上的海蛇,茫茫然地摇晃着细长的身躯,在甲板上无头苍蝇一般。
侍卫里有人一声长啸,打断笛声。海蛇们怒而反噬,皇上一看刺客拼命杀海蛇,忍不住大喊一声:“退回去。”
侍卫里的人听到皇上的声音,又是一声长啸,海蛇齐齐退回海里。
这般景象,亏得是侍卫们久经战场,兴王、唐伯虎、严世蕃、杨博等等人,脸都吓白了。皇上举着工部新出的望远镜从圆窗户里看,刺客里有人因为他的声音方向,注意到他的视线,愤怒大喝:“皇上果然仁慈。可是皇上对畜生仁慈,对自己的子民不仁慈!”
皇上:“!!!”皇上顾不得生气,一把拉住徐景珩蹲下——刺客因为他的视线判断他的大致位置,满天的暗器都朝他打来,给隔壁舱房的文老先生一扇子扇回去。
意识到自己果然是经验不足,皇上跟着徐景珩穿衣服,出来舱房,乖乖地不动手。
天还没黑的时候,二十个刺客,死了十六个,四个自杀都不成功,这样的实力,只是一个试探。如今的实力,估计也不是真本事。皇上对大明隐藏的深山老林高手们,不敢有任何的低估。
对方有人看到他的身影,苦于周围高手如云,接近不了,又喊话:“皇上……”他想喊“皇上你想做秦始皇吗?皇上!秦始皇横扫六国何等威风,皇上横扫大明何等威风,今日吾等冒死前来,荆轲死谏皇上!”叫一只火铳打中咽喉,当时死亡。
皇上大约明白他的喊话,白天的审讯记录里都有。皇上告诉自己不气不气,只担心荆轲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
秦始皇那个暴君,和他比?皇上觉得,这些人的脑袋坏掉了。
幸亏侍卫们没有单打独斗,虽然有受伤,但没有死亡。一共一百五十个刺客,跑了二十五个,死了九十九个,活捉二十六个。
皇上心疼自己的将士们,吩咐下去:“如果能要赎金,就要赎金,拿了赎金给个全尸。不能要赎金,审讯完,统统砍头示众。”
一觉醒来,皇上本是心情变好。可是皇上忽然发现,大明人,好像,真的开始推崇秦始皇?
这是哪门子的歪风邪道?
秦始皇在历史书上,在汉唐宋元明人的心里,一直都是暴君的形象——穷天下之资财奉一人之私欲也。
皇上派人出去打听,就是这两天刮起来的邪风,好在就那一小撮人脑袋坏掉了,大明的读书人还是有基本的判断的。
可皇上还是气啊。
可皇上一路南下,发现歪风越刮越大,有沿海的老百姓也跟着说,皇上一统南海,将来再一统蒙古塞外,就和秦始皇当年一样。皇上懵。
那最应该夸的,不是元太~祖忽必烈?皇上赶紧示意淮北的地方官,想办法转移老百姓的注意力。
龙舟到了淮北,皇上一面忙着接见地方官、总兵、治河官、盐官、镇守太监……忙得脚不占地,蒋冕和毛纪到来,皇上顾不得多说,拉着他们都来帮忙。
过了淮北就是苏州,皇上了解到老百姓推崇秦始皇的心态后,更是担心江南沿海的情况。好不容易有空一会儿,发现徐景珩比他还忙,天天下龙舟和老朋友们聚会!
“不许喝醉酒!”皇上气得大喊,
半醉·徐景珩拉着皇上躺甲板上,看星星:“皇上最近看《塞尔柱诗歌》,喜欢吗?”
“喜欢。苏丹·维列德用土耳其语写诗,还是用民间口头的形式,和大明的民歌一样好听。喝酒不对。”
“那皇上看《君主论》,喜欢吗?”
“喜欢。《君主论》和《论李维罗马史》都喜欢。马基雅维利好好,佛罗伦萨也好好。醉酒更不对。”
“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的银行,有很多独到之处。希望江南,能走到那一天。”
“当然可以。‘我希望一个处境卑下的人,不要认为,胆敢讨论高贵的朝廷和制定关于它的准则是一件放肆的事情。因为有些人为了了解山峰和其他高处的特点,就按照地图使自己置身于低处,而为了了解平原的地貌,反而爬得越高……”
皇上坐起来,摇头晃脑地背诵一段《君主论》。末了,一按徐景珩的鼻子,气呼呼地来一句:“不许再醉酒~~~~”
徐景珩安静听着,接过来醒酒汤捏鼻子喝完,眼见皇上胖乎乎的,活力满满的模样,又想起当年的先皇。
先皇和皇上都是同样地认为,他们是皇帝,他们也是一个大明人——要准确理解国民的性质,一个人就必须成为统治者,而要准确理解统治者的性质,他则要变成国民中的一员。
先皇失败。
皇上会成功。
“这本书在意大利还没有正式印刷。马基雅维利的身体情况并不好,很可能……就在今年。”
皇上:“!!!”
“‘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盖以官行其义,不以利冒其官也。’这是华夏儒家的君臣民文化。那皇上知道,为什么汉太~祖刘邦能做皇帝?”
“古波斯的穆阿威叶、古罗马的屋大维、大汉的刘邦、大唐的李世民……都是马基雅维利提到的那样的政治家。先秦和秦国之所以失败,因为法家思想和儒家思想不同,“君主之下皆升斗”,严苛的君主私法,不讲道德伦理,不讲教育……
但他们还不会伪装美化,将大实话公之于众,奖励耕战,奉行军国主义信条……造成‘国势危弱而无辅无援,孤立无亲而救败无方……’二世而亡。”
秦王后,是英雄时代,也是唯利是图、急功近利,到处生死搏斗、尔虞我诈的时代。所以项羽不能做皇帝,老流氓刘邦做皇帝。刘邦做皇帝后,顿悟“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所以大汉有四百年。
徐景珩眉眼全是笑意:“皇上说得很好,《君主论》的很多道理,先人都有实践。”
皇上耍赖:“知道~~知道~~秘而不宣。”
徐景珩目光从星星上移开,看向皇上脖子上的红石头,状似不经意地问:“……秦始皇焚书坑儒,坑的其实是墨家的书籍?”
咳咳咳,咳咳咳。汉朝的皇帝们一起咳嗽。秦朝的皇帝还是都不吱声,其他皇帝们一起哑巴。
徐景珩叹气:“先秦法家,可以说是一个人的私法,臣民皆是君主私法下的工具。大明要重视律法,不知道该把利益对象改为谁?
先秦法家不讲实际,基本是按照君主个人意志,大明的律法要怎么改?
先秦法家,以一人之意志协调整个国家的运作,一旦君主死亡,必然大乱,大明……”
他一句一句地说,说得极其慢,好似生怕那谁谁听不见,听不清一般。
红石头里的鬼鬼们都不吱声。
皇上有模有样地跟着:“徐景珩,我知道,秦始皇之所以那般,与他的童年遭遇有关,他国为质,又流亡,秦始皇缺乏安全感啊,就控制欲非常强,生病不吃药那种。”
徐景珩的语气更是伤感:“所以,他喜欢法家,全体臣民都是他作为‘法’治理的对象,穷暴秦之名不胫而走,据说太~祖皇帝建立历代帝王庙,钦定十六位贡奉祭祀的帝王,满朝文武都反对秦始皇。”
皇上小大人地感叹:“我知道,现在的世家大族,故意引导一些读书人,导致一些历史迷在看待历史,缺少理性思维,抱着英雄主义情结,抬高神化秦始皇。””
“皇上说得对。他们只看到一代又一代的帝王将相,看不到默默无闻、俯首农桑的老百姓,甚至视老百姓糟糠敝履。
暴秦之名不冤。奈何如今的大明,成王败寇、金钱之上、斗富炫富……众多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粉墨登场。”
“朱载垣聪明。徐景珩,《史记》上说,始皇帝出行,允许百姓道旁观瞻,还说刘邦有幸挤进观瞻的人群当中,亲眼目睹盛大的车马仪仗,精锐的骑兵侍卫,远远地仰望到秦始皇的身影……
哇哇哇,咸阳徭夫、沛县乡里的泗水亭长刘邦惊艳哇。始皇帝宛若天上的太阳,灿烂辉煌。刘邦感光受彩之下,身心受到极大的震撼,他久久迈不动脚步,感慨至极说道:……”
汉太~祖刘邦实在听不下去:“没有的事情,我哪里能看到始皇帝的身影?都是瞎说!”
!!!
鬼鬼们一起看刘邦:老刘啊,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
刘邦瞪眼:他们两个污蔑我,我怎么可能那么猥琐?
鬼鬼们:《史记》上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你说没有,你说个道理出来。不对,没有就没有,你瞎开口做啥你?
刘邦气啊:嬴政不出来,我就任由他们两个说下去不成?
他们打眉眼官司,红石头外面还有两个人安静等候,秦始皇嬴政长长地叹口气。
皇上从秦始皇手里拿来整套的墨家书籍,天天研究。
那架势,所有鬼鬼们都担心不已。
墨家不适合国家统治,再两千年也不适合。
眼看龙舟要到苏州,明太~祖担心,无法无天的朱载垣,若是连江南也得罪了,那真是要他自己和大明一起玩完——太~祖皇帝也认为,他爹朱厚照在昆山清江浦落水,这事儿太玄。
明太~祖找到机会,苦口婆心:“朱载垣,自从老四那个混账北迁京都,江南‘天高皇帝远’地发展一百五十年,一百五十年,太长远了,大明朝廷已经对江南失去控制。
朱载垣表示认同这句话,朱载垣表示他完全是顺水推舟。
“朝廷没对江南动手,一切都是魏国公在布局。
因为沿海兴起,沿海的海贸一旦放开,会越加兴旺,内地,包括运河的扬州、杭州、南京,都要落后下去,江南世家不想挪窝搬迁,也看不起沿海,必须先一步改革自己,再加上有更大的利益诱惑……”
明太~祖听得一颗鬼心跳啊跳,其他鬼鬼们都不可思议,一起看魏国公的长子徐景珩。
徐景珩放下茶杯,轻轻解释:“魏国公府的宅子,乃是太~祖皇帝赐的,违制的规格、用物等等,也都是一代代皇帝所赐,都有登基造册,来历清楚。
唯一的一个……就是宅子的规制。先皇时期,二弟……在原来的宅子上动土,修了门头,加了一个园子。”
他的目光停在虚空中的一点,表情还是说不出的安静:“园子已经拆了。门头,父亲来信说,也早已经都拆了。”
皇上没听明白,魏国公府里,原先没有园子?皇上看徐景珩,哪知道太~祖皇帝,滋溜不见了,明显的心虚。鬼鬼们一看有热闹,一起起哄。
皇上又看徐景珩。
徐景珩摸摸他的脑袋,这些事儿,与其有别人告诉皇上,皇上多想,不如他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