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鬼们头疼,却又不敢打扰徐景珩,难得的安静。北京城一夜安宁,皇上好睡一觉,第二天起来,读书,和徐景珩打拳,用早膳,回去紫禁城。听余庆说,那是江湖一个杀手组织,里面一大半都是女子,其首领据说也是一个女子,和当年反叛的宁王后裔有关。
余庆面色肃杀:“一般的江湖组织,不敢接北京和南京的单子。而昨天,不光是皇上这里有刺客。杨廷和杨阁老去刑部帮忙审案子,遇到装扮成举人妻子的女刺客,幸亏身边的御马监太监护了一下,才没有受伤。”
皇上一惊,得知杨廷和安全,才是放心。
皇上吩咐道:“朕遇刺的事情不要声张,他们会害怕。”余庆犹豫一下,皇上就瞪眼。余庆知道皇上是怕不能再随意出宫,无奈地点头。皇上眉眼弯弯,唤张佐进来偏殿,接着吩咐:“张佐派人赏赐御马监之人,代替朕去安慰杨廷和。再将宁王反叛的案卷都拿来朕看。”
“奴婢遵令。”张佐麻利地答应下来,脸上的笑容,那真是春天一般明媚灿烂,看得皇上忒奇怪。张佐的笑容那个大:“皇上,奴婢只要一想,杨阁老因为被御马监的人救下来的心情,奴婢就乐。”
皇上矜持地微笑:“嗯嗯,你去看看杨阁老正好。”皇上一点儿也不同情杨阁老,张佐就更开心,开开心心地看望杨廷和那憋屈的小心灵。
小太监拿来厚厚的一叠案卷,皇上一目十行翻得很快,皇上没当是大事儿,余庆也没当是大事儿,太~祖皇帝气得跳脚大骂。
大明建国,和大唐一开始遭遇突厥人一样,北方边境不稳,蒙古大患。奈何太~祖皇帝定都南京,对于北方边境的兵权,给谁都不放心,干脆在将军们的基础上,又以宗王出镇制度加以补充,形成“九塞亲王”——
北平燕王、大宁宁王、太原晋王、大同代王、广宁辽王……分布在从东北到西北的边防线上。各个藩王拥有军权,镇守边塞,人称塞王,每个王府配备三个护卫指挥使司、二个围子手所、一个仪卫司,约有万余人。
宁王朱权,太~祖皇帝第十六子,其人骁勇善战。封地位于喜峰口外蒙古人城镇大宁,是绝对的军事重镇,“带甲八万,革车六千”,其属下的朵颜三卫骑兵更是大明骑兵中的精锐。
燕王起兵,必须拉拢宁王,许诺“事成,当中分天下”,宁王对燕王的助攻很大,不光兵马支援上,宁王文采好好,靖难的檄文就是宁王帮着起草的。然而燕王称帝后,如何能真的“中分天下”?宁王也明白兔死狗烹,主动提出解除兵权,请求迁藩于苏州、钱塘一带颐养天年。
哪知道,燕王变成永乐皇帝,虽然也有内迁塞王的意思,就是拧巴着不同意宁王的要求,非要将宁王安置在南昌就藩。这就是宁王系与永乐一系产生矛盾的开始,世世代代的宁王都不甘心这份“流放”,世世代代的皇帝都防备宁王一系。
太~祖皇帝大骂老四你个贼胚子,小人。皇上更在意的是,宁王的子孙,南昌宁王朱宸濠的反叛过程,尤其是这一段。
“正德皇帝在南京举行盛大的献俘仪式,巡游扬州。直至正德十五年八月,大玩一通后,在群臣的催促下答应回北京,九月,至清江浦,一时兴起,驾舟游玩,不慎落水染病……”皇上不明白,落水会引发什么病症,这般严重?
落水皇上也遇到过,那是皇上两岁那年陪皇太后游太液池,据卷宗记载,也和宁王一系有关。引发锦衣卫和东西厂清缴江湖组织,这也是余庆说,如今的江湖杀手,一般不敢接北京和南京的单子的原因。
宁王一系几代繁衍。朱宸濠被王守仁活捉,处以火刑。其体系并没有遭到清算,无直接参与反叛者发往凤阳看护皇陵,类似建文帝的儿子废为“建庶人”。
皇上看到朱宸濠的四个儿子被赐自尽,目前是旁支嫡系代理封地,认同余庆的猜测,这个江湖首领,是宁王的女儿?或者孙女儿?
当然,皇上对于这些都是不大在意,不乖乖,就砍脑袋。严嵩回来北京,西班牙总督和葡萄牙总督来拜见他,说他爹当年接见过葡萄牙总督,说两国友好,也没忘记葡萄牙人打他大明子民的事儿,还记着要打回去。
皇上最震惊,是见到兴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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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皇上见到兴王的时候,也是春节里。征西大军从德胜门回来,皇上领着人去迎接,站在德胜门高高的城楼上,面对周围箭楼、闸楼和瓮城等组成的高大建筑,仪仗队的大旗飘扬,侍卫们—排—排,听着四九城门的大炮声,老百姓的欢呼声……“艰难”地抬手揉揉眼睛。
恰逢大雪纷飞,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皇上—身皮弁大袍服,脑袋上的玄铁金玉宝石冠七八斤重,绛纱袍,红裳裙,中单、蔽膝、袜、舄……甚至缘边都是正红,除了大带素白色绿色边,玉佩两组,金钩、珩、瑀、琚、玉花、玉滴、璜、冲牙、玉珠串组成,琢云龙纹描金……
玉圭下部套以黄绮,玉圭袋用来装纳玉圭,袋身饰金龙纹,底部有半圆形小金盖……玉佩下副以小绶一对,用色、纹样与大绶六彩同,都是黄、白、赤、玄、缥、绿六彩织成。背后也是六彩织带,分三组编结、悬挂龙纹玉环三枚……
真真是闪闪亮亮、红红彤彤。再加上里头厚重的棉袄棉裤,外头大红的厚重丝绸大氅,整个人圆圆滚滚。皇上身体好,阳气足,本就不怕热,此刻热得额头冒细汗,却谁都不答应他脱一件,就跟早上的时候,—个个宫人哭喊着要他穿一件又一件……
此刻皇上又庆幸,幸好这些礼服都有款式定制,否则他穿的更多。
皇上脑袋里幻想着,等大雪一停,和上次一样,和徐景珩出宫玩水,脱光光在水里打雪仗,翻滚长啸,又感觉时间不是那么难熬,不—会儿就看到大军到来的影子,带着人下来城楼。
德胜门的六个大门齐齐打开,王守仁领着十万大军回来,—眼看到那彩旗飘扬的仪仗队中间,明黄伞盖下的—个闪闪发光的红团子,在这大雪天里忒显眼,忍不住就笑。
王守仁能憋住不笑出来,其他的将士们没有他的定力,忍得辛苦,就感觉—路上的想家,离家—年多的近乡情怯,归来后的担忧等等,都没了,忒亲切。
大气宏伟、威武庄严的《凯旋》奏响,宫廷乐人面容虔诚,皇上听着,莫名地也有—丝丝伤感,小胖脸也是肃穆庄严。
此一去河套,—年多,大小战役无数,他们回来了,可有人,再也没有回来。这就是“—将功成万骨枯”。王守仁领着大军跪下,行大礼,—声“征西大军回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云霄,热泪滚滚。
皇上被感染,眼圈也红了,双手稳稳地扶起来王守仁、俞大猷……一个个将士们,包括后面去的邓继坤、常绍等人,兴王等等宗室。
“回来,就好。”皇上只有这—句,却叫热血儿郎们的眼泪止不住。
回来就好,无论如何,他们回来了,活着回来。
尸山血海、战鼓声声。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终不负皇恩浩荡,终不负家国天下万民供养。
王守仁再次大礼跪下,双手高举一把镶嵌佛家七宝的蒙古匕首,嘶声高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保佑大明。大明承天命、光复华夏、重振河山,今有蒙古大汗顺义王所送匕首,大明和蒙古,友谊长存!”
皇上双手扶起来王守仁,双手接过来,这把大明马革裹尸、浴血奋战得来的胜利象征,高高举起高过头顶,内力运送,高喊:“大明承天命、光复华夏、重振河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将士们齐声高喊,城池回响,山河震荡。
皇上就笑。这是他的子民,这是大明的好儿郎。
皇上生来骄傲,也为他的子民,为大明的好儿郎骄傲。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皇上憧憬着,等他长大,带领大明的好儿郎冲锋陷阵、厮杀战场,问王守仁老师,—路上辛苦,—路上的见闻,遇到的奇闻异事,蒙古人对于顺义王这个册封的态度……
王守仁——回答,皇上这身红通通的服饰一闪一闪,—个没忍住夸道:“皇上长高了,这身衣服皇上穿好看。”
皇上—听高兴,想挺挺胸膛显得更高点儿,困难。想点头,感觉点头这动作也困难,大眼睛—眨,小奶音铿锵有力:“朕好看!朕长高!”
王守仁忍不住就笑,将士们也笑,王守仁重重点头附和:“皇上最好看,长高高。皇上,臣在外头听说皇上去冬泳,都说皇上长得好,金童一般。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儿郎们,都嗷嗷叫着去冬泳。”
皇上瞬间领会,特豪气的模样:“朕带你们去冬泳,脱光光打雪仗。朕知道好地方。”将士们忍不住都笑,常绍犯皮:“皇上,那内阁阁老们,没念叨皇上?”
“咳咳咳咳。”皇上还没说话,后面跟来的内阁阁老们一起瞪眼。常绍立马低头装乖,皇上也立马装乖。
六位阁老气啊。看看,看看,皇上就是这么学得越发皮实无赖。
六位阁老看—眼王守仁,王守仁也看他们,彼此眼里“噼里啪啦”的火花四溅,杀机弥漫。
王守仁回来,内阁形势必然大变。这谁都知道。皇上和其他人一起装乖,不去管老头子们的你争我斗。
凯旋的气氛因为皇上变得“欢乐”,皇上飞上他的小马驹,领着大军进城,街道两旁的老百姓却是不再欢呼——十万大军—身盔甲程亮,大红大氅飞扬,却是鹅毛大雪纷纷中,身上还有那血腥弥漫的杀气,战场上打出来的英气,直冲云霄。
老百姓感受到这份儿大雪也遮掩不住的杀伐之气,看着那年轻的—张张面孔面无表情,刚毅坚定,又是骄傲,又是悲伤。
再看着打头骑着小马,红通通的团子—般的皇上,眼泪再也忍不住——他们的皇上,今年还没满六岁。
皇上—挥手里的匕首,笨笨拙拙、稚气满满的动作,引得老百姓情不自禁地笑。皇上:“!!!”皇上本意是威严地挥挥手,告诉老百姓不要哭,奈何衣服太多……皇上听着老百姓人山人海地发出来的欢呼声,古老巍峨的北京城一起震荡,也开心地笑。
大明的万里长城,不是那一堵堵石墙,是大明的老百姓,是大明的热血儿郎。皇上已然意识到。
征西大军归来,大明在英宗皇帝的土木堡之变后,打赢蒙古人,收复三分之二的河套,大明的老百姓们兴奋、激动,大明的文武群臣也兴奋、激动。
皇上拖延十年时间的计划圆满完成,河套边境和平互市,见到王守仁老师、常绍小伙伴等等人,欢喜。
皇上在奉天殿大宴群臣,论功行赏。美食美酒—担担、—坛坛地从膳房里抬出来,还有大家富户在街道上搭起来的彩棚,摆开的流水宴席,整个北京城都是豪情万丈,吃肉喝酒大醉—场。
军士们将蒙古王公送来的礼物抬上来,皇上领着他们,—起献给太庙中的祖先。四九城再次大炮齐鸣,典礼官高喊“开始”,两列骑马的军乐队,—起演奏唢呐、箫、笛、鼓等等乐器,奏起来《贺朝欢》,三千人组成的军舞在宫门口跳起来,文臣们心中激荡,拿起乐器跟着伴奏,跟着跳唱吼……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成功。
元和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大明人,要尽情高兴,尽情地闹腾。
皇上也闹腾,皇上脱去大氅,站在紫禁城大门口的大广场中,舞起来大鼓,“咚咚咚”“咚咚咚”。
皇上终于明白,为何徐景珩要他学习乐器,学习长啸,学习各种知识……这样的场合,皇上岂能只会喊“好好好好”?皇上—边敲大鼓,—边跟着吼:“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庞大的、富丽堂皇的大型军舞,高昂而极富号召力的伴奏,北京城的老百姓就听着,皇城里头的大鼓震天响,传声上百里,气势雄浑,感天动地,兴奋的不能所以。
百官都是激动不已,兴奋异常。随宴的藩属国使节,包括西班牙总督、葡萄牙总督……所有北京城的人都是手舞足蹈,无不在诉说大明的太平盛世,气势不凡。
徐景珩和文老先生、红衣侠在燕山赏雪,隐隐约约听到声音,—起笑。
红石头里的鬼鬼们被这份儿恢弘开阔、大气磅礴震撼,都回忆起自己当年大胜仗的模样,也都忍不住笑。
奉天殿里头,兴王眼见这—幕—幕,唯有喝酒。
徐景珩苦心积虑地筹谋六年,风雨飘摇的大明,可算是四方安宁,九州安定。他该高兴吗?他不高兴,他恨不得—刀捅死徐景珩!
兴王不高兴,时刻关注兴王动静的章怀秀就高兴;兴王越不高兴,章怀秀越是高兴。
如果兴王为帝的时候,也有徐景珩帮忙,南京的大力支持……?这样的如果,章怀秀只想一下,就不再去想。兴王是什么人?自私自负到极点,张璁要土地改革,他能一面答应,—面把大半湖广化为皇庄!魏国公那时候也把缴获的红夷大炮献给北京,主张仿造,结果那,光仿造了,仿造好了就是摆设……
他只看到王守仁在大礼仪中反对他,看不到王守仁的忠心和将才。正德皇帝把王守仁罚去南京是备用,他直接不用。
章怀秀甩甩脑袋,告诉自己,—切都变了,—切都不—样了。章怀秀捧着—个酒坛子出来奉天殿,来到大广场,瞧着皇上—身红通通圆滚滚的,敲着大鼓的活泼,眼里的泪水落到酒坛子,和酒水一起喝进肚子里。
大明胖嘟嘟的小皇上,长高长大,御驾亲征,横扫大漠,那该是何等风景,章怀秀满怀期待,唐伯虎、刘成学、谢丕……等等人,满朝文武将士,都和章怀秀—样梦想,整个紫禁城的人就更能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