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木然看了眼手里拎着的鹦鹉笼子,突然觉得方才挤兑燕歌的那句“同人不同命”合该放到她自己身上才是。
同样是宫女出身,她侍奉皇上这么久,皇上都没着意赏过她什么,每一件赏赐都不过是让御前的宫人按规矩挑了给她送来而已。
但现在为着佳嫔、为着让佳嫔听了不顺耳的两句话,皇上就这样送了只价值连城的鹦鹉来。
何美人突然怕了。不是恼恨,是害怕,因为她突然发现在佳嫔而前,自己怕是连恼恨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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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鸾在紫宸殿用完了早膳就想回去补觉,楚稷拦住了她,推着她往床上去:“紫宸殿的床不舒服么?”
“……舒服。”她只好乖乖躺下来。原以为他要一起睡,可他只俯身一吻她:“你睡你的,朕去看折子。”
“好。”顾鸾点点头,他转身离开,她一翻身,忽地注意到幔帐一角挂着的东西。
一个很眼熟的,毛茸茸的,巴掌大小的,粉桃子挂件。
她自然记得这桃子是哪里来的,但还以为他只是随手要去,拿回宫来就扔了来着。
没想到竟挂在床上。昨晚想是她太紧张了,便也没注意到。
是以楚稷正往外走,余光便睃见她坐起身。他不由得停了脚,侧首一看,就看到她伸手把桃子拿了下来。
他挑眉,笑话她:“睡觉还要抱个东西啊?”
她一瞪他,转而就又躺了回去,桃子掖进被中,真的抱着了。
他又笑她一声,提步就出了殿。她在怀里给桃子顺着毛,心里的万般欣喜都真切起来。
昨夜她初时太紧张,后来又太累,今晨一起床又是赶着去给皇后问安,再之后便是应付一场唇枪舌剑。
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放松下来,回忆起了昨夜的万般愉悦。
身体上的满足在彼时让她享受到极致,可定下神来,那种欢愉又好像变得都不值一提。她的心跳加速,呼吸也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急,满心欢快地在想――她终于和他在一起了。
两世,前前后后加起来二十多年的隐秘心思,终是不用再行掩藏。
自今天起,她多喜欢他都是理所应当的。
顾鸾在欢喜中睡去,午睡素来并不太久的她这一觉竟睡得有些长。醒来时已过晌午,楚稷也用完了膳,在寝殿的茶榻上看书。
察觉她醒了,他放下书踱到床边,坐下身,拿起一缕头发搔她的脸:“睡够了?”
她不许他玩,一把攥过头发,滚到了床榻最里侧。可这反倒给他让出了地方,他便悠然地往她身边一趴:“饿不饿?让膳房送些吃的来?”
“不饿。”她往他身前靠了靠,闭眼懒懒说,“等晚膳就是了。”
他皱眉:“别这样凑合。”说罢还是命人去了膳房,转回头又语重心长地跟她说,“每天好好用膳,不然折寿。”
顾鸾听得扑哧一声笑了。
楚稷跟着她也笑,笑着笑着,眼底却黯下去。
这话他原就是以说笑的口吻说的,不想真的吓着她,可他却是认真的。
昨晚他想起了那些事情,惊喜于能在年少重逢之余,他就在想,她明明比他还小两岁,怎么能比他还早离世呢?
不行,她得好好活着。
哪怕“同年同月同日死”实难求到,她也不能把他扔下那么久。
他边想边又鬼使神差地亲了她一下。
第65章 紫宸殿伴驾(“你亲自去,让佳嫔这就过...)
既是已到下午, 顾鸾自然而然地被楚稷继续“扣押”了下去。傍晚时楚稷传膳比昨日早了些许,用过晚膳,二人便一道去湖边走了走。
依着现如今后宫的规矩, 妃嫔是日日都要去皇后处晨省的, 昏定却非每日都有。顾鸾便也没什么事,乐得和他在湖边散步, 享受秋日傍晚的惬意。
走着走着, 她出了神,脑子里不知在乱七八糟地想些什么。忽觉手心一痒,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有什么飞虫,下一瞬又明白过来,是他的手探了过来。
他轻轻地把她的手捏住,她含着笑反手攥回去, 楚稷一下子笑了, 索性也紧紧握住。正逢斜前方便是水榭, 他拉着她就往那一侧走:“来, 我们喝盏茶。”
这话一说,即刻有宫人疾行了几步,先一步到水榭上去沏茶。楚稷拉着顾鸾径直登上水榭二楼,在窗边赏景。近来天黑得已有些早, 湖上又显得更暗, 放眼望去其实什么也瞧不见, 二人却偏生都觉得舒适,顾鸾深吸了口气,赞道:“很凉爽。”
不多时, 尚寝局的人来了。
他们原是先去了紫宸殿,见皇帝不在, 就一路寻了过来。今日来的与昨天是同一位,在水榭门口见着张俊,堆着笑端了端托盘,带着邀功的意味道:“张公公,下奴今日长记性了。”
张俊一扫,托盘正当中的那块牌子确是“佳嫔”,却仍难有什么好脸色,皱着眉抬手拍在他头上:“你们尚寝局办事是不是死脑筋?皇上这什么意思,你瞧不出来啊?”
张俊想想都生气。
尚寝局来恭请皇上“翻牌子”,原也不是非翻不可的规矩。倘使皇上晚上在哪个宫嫔房里待着,他们势必心里有数,不会多次一举。
怎的换做与宫嫔一道在紫宸殿用膳、一道在水榭观景就不会变通了呢?非得来扰人清闲!
那宦官被他这么一说自也明白,连连躬身:“下奴愚钝、下奴愚钝……下奴也是奉命办事。”
张俊没好气地摆摆手:“退下吧。”
那宦官连声应诺,忙不迭地告退。
水榭二楼,宫人上去上了一趟茶和点心,就再没进去搅扰过。幽幽灯火从窗中投出去,在窗下的水面上映照出一弧光。顾鸾玩心忽起,摸出枚小小的碎银来丢下去,光弧里顿时泛起一圈圈涟漪,金光璀璨,霎是好看。
她自顾自一笑,侧首便问:“水榭里是不是有鱼食?”
“有。”楚稷一哂,并不唤宫人,自己转身行至木柜前找了找,便翻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了她。
她纤白的玉指一挑,将盒子打开,拈出些许鱼食丢下去。初时并无动静,片刻后忽有鱼儿往上一窜,幽暗的光线里也看不太清,转瞬就瞧不见了,却又激得另一重涟漪层层泛开。
就这样,在不够明亮的烛光里,明明连鱼儿的颜色都瞧不清,两个人还是饶有兴味地喂了半晌的鱼。
等一盒鱼食喂净,天色已然全黑,顾鸾终于发觉时辰已然不早,便道:“该回去歇下了。”
楚稷眸光一转,却落在不远处:“不急回去,大可再说会儿话。”
顾鸾循着他的目光一瞧,原是这水榭二楼有张拔步床。虽不及紫宸殿里的宽敞,睡两个人也是足够的。
是以二人各自盥洗之后,床帐就放了下来,他们倒也都不急着睡,亦不急于床笫之欢,只一同躺着聊些有的没的。
夜晚变得悠长浪漫,翌日清晨,顾鸾在一记落在唇上的轻吻中苏醒。思绪稍清明两分她就笑了,回应过去,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借他的力坐起来才睁开眼。
他敲了下她的额头:“朕去上朝,你晨省之后按时用膳,别跟她们费时间。”
“好。”顾鸾应下,将他松开,他起身戴上冠冕便走了。行至楼梯口,他又忍不住地看了她一眼,冕前的十二旒能遮掩住为帝王者的大半神情,她却仍能分辨出他含着笑。
过了约莫一刻,栖凤宫外已陆续有嫔妃到了。舒嫔刚迈进门槛,就听仪嫔怒道:“这种事也拿来嚼舌根,疯了不成!”
舒嫔一怔,快走了几步,挥退跪在仪嫔脚边的宫女,攥了攥她的手:“大清早的,姐姐这是怎么了,动这么大的气?”
仪嫔原本满面怒容,听见她的话犹自怒色难消,缓了两口气,似乎忽而反应过来她是谁,面色僵了僵:“让妹妹见笑了……”
她边说边引着舒嫔一道往侧旁避了两步,声音也低下去:“宫人不懂事,乱嚼舌根!说佳嫔昨日……昨日引得皇上一道在水榭上就寝的。”
“就为这个?”舒嫔无所谓地笑笑,拍着仪嫔的手示意她宽心,“那水榭我去过,上头原就有床榻,便是供人歇息的。我看也未必就是佳嫔的主意,指不准是皇上去了懒得再回紫宸殿,便直接歇下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仪嫔皱着眉,“咱都多少日子没见过皇上了?如今这宫里,眼瞧着是佳嫔风头最盛。当下皇子又还只有皇长子一个,佳嫔这么换着法子地陪皇上享乐,皇上就更瞧不上咱们了。来日她若再生下个皇子,皇上这般宠她,难免爱屋及乌。到时候,只怕皇长子都……”
仪嫔适时地止了音,瞧了眼面前巍峨的栖凤宫:“我这是为皇后娘娘担心。”
舒嫔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口中说着“不至于吧”,眉头却也皱了起来。
祸国宠妃都干出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她们都是在史书里读到过的。
这厢舒嫔被仪嫔这番话唬住,却没意识到这话说得有多巧妙――仪嫔拉着她走远几步,避开了同样已候在外头的秦淑女与何美人,却避不开四处林立的栖凤宫宫人。
于是待得众人晨省后告了退,便有宫人进了寝殿,将早些时候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禀给了皇后听。
皇后听得一愣:“睡在水榭?有这事?”
景云看一眼那禀话的宦官,上前了半步:“确有此事,御前宫人们在水榭四周守了一夜,必没错的。但奴婢只道不是大事,便没来说给娘娘听。”
皇后神色紧了紧,一时未言。
她仔细思量,倘若景云一早就来将这事告诉她,她的想法大抵也差不多,会觉得不是大事。
――就寝罢了,在哪里不是寝呢?水榭二楼也是个像样的屋子,床柜桌椅一应俱全,没什么睡不得的。
方才她惊异于此,归根结底是因为仪嫔的话。
对仪嫔,皇后有些拿不准。她知道皇帝似乎不喜欢仪嫔,而皇帝又是个明君,不会毫无缘故的厌恶一个人。但私心里,她又觉得仪嫔并无大过。
皇后半晌拿不定心思,沉默须臾,抬眸问景云:“你觉得佳嫔为人如何?”
景云心头一紧,迅速思量一番,终不敢在皇后与宠妃间妄作非议,只躬身答道:“奴婢瞧着……佳嫔娘娘是个守礼的人。这两日都到得挺早,晨省时对娘娘也恭敬。再往前说,她在御前当差时便已算皇上跟前的红人了,阖宫里都知道,却不见她干过什么出格的事。”
随着她的话,皇后的心神平静下来些许。
也是,佳嫔若真有意狐媚惑主,册封的事大概不会拖这么久。
“且再看看吧。”皇后定住气,不再多言,摆手让那进来禀话的宦官先退了下去。
景云暗自松了口气。
民间常说“家和万事兴”。宫里头有多大可能做到“家和”很难说,但皇后也宠妃之间,必是“和为贵”的,否则极易两败俱伤。
另一边,顾鸾从栖凤宫里告了退,就回了纯熙宫去,依楚稷所言“按时用膳”。
用完膳,她便又小睡了一觉。她本没有多睡的习惯,可架不住楚稷大半夜里精力旺盛……她便只得白日里补觉。
这一觉又睡到了临近晌午,顾鸾起身后重新梳妆更衣,再行传膳,午膳后的午睡就免了,她让燕歌取了本书来,歪在茶榻上读。
楚稷今日则不太忙,早朝之后看了几本折子。因着上一世的事情已全然记起,他看折子更快了些,尤其大事,总能记起个七八成,上一世料理得不够好的记得更清楚,再查漏补缺便是。
是以晌午十分,他就料理完了一天的事务,先去栖凤宫与皇后一道用了膳、看了看皇长子,又到永宜宫看了看大公主。两个孩子今日很给面子地没在睡,东张西望地咯咯笑,楚稷忍不住地多逗了他们一会儿,待得离开永宜宫回紫宸殿时,已是申时了。
穿过外殿走进内殿,他没见到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地便去了寝殿,还没有,便又去了趟两旁的侧殿。
确实没有。
自西侧殿出来时,皇帝的神色就沉了些,看见张俊,抬眸问:“阿鸾呢?”
“……佳嫔娘娘该是回纯熙宫歇下了。”张俊躬身。
楚稷睃了眼不远处的西洋座钟:六点。
申时四刻了。
不由得暗自撇嘴:有这么累吗?
他觉得他昨晚已很适可而止了。
继而睇了眼内殿的方向:“书拿上,去纯熙宫。”
“诺。”张俊一应,自知皇帝指的是案头尚未读完的那册书,即刻去取了来。估算了一下从现在到晚上的时长,又顺手将下一册也带上了,而后就疾步跟着皇帝出了紫宸殿。
纯熙宫离紫宸殿实在是近,过了不到一刻,顾鸾就觉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杀进了殿来,守在殿里的燕歌和红稀也都一惊,看清来人匆忙见礼:“皇上圣安。”
顾鸾闻声,视线从书上抽离,离席也福身:“皇上……”
“坐。”楚稷在榻桌另一侧安然坐定,顾鸾也落座回去,朝燕歌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上茶。燕歌便往外退,经过红稀身前一扯红稀的衣袖,将红稀也待了出去。
顾鸾言毕侧首,问楚稷:“怎的这时候过来了?”
“你不去紫宸殿,我只好来纯熙宫找你啊。”楚稷边说边也看她,“为何不去?今日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顾鸾轻轻拧眉,“可就是为没什么事,我才不能总在紫宸殿待着呀。”
楚稷不快:“为何不能?”
“宫规说了,后宫不得干政……”
他手里刚翻开的书就撂到了榻桌上:“干不干政,跟你在不在紫宸殿里有什么关系?你若有心干政,在御前当差这一年多就不能干了?若谁身在紫宸殿便能随意干政,御前宫人百余,我这皇帝别当了。”
“……”顾鸾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也看得出他不太高兴,还是只能说,“让人见了总是不太好的,人言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