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荔箫
时间:2021-08-11 09:26:09

  楚稷不再多言,冷冷地嘁了一声,自顾自看起了书来。
  不多时,燕歌沏了茶奉进来,一下子感受到氛围不对,探询的目光立时投向顾鸾。顾鸾摇一摇头,先睇了眼榻桌,又睃了眼外头,示意她放下茶就赶紧出去,燕歌连忙照做。
  顾鸾待燕歌把茶放下,自己端起来,起身绕到他那侧,坐到他身边,胳膊肘碰一碰他:“别生气嘛。”
  楚稷看书,不理人。
  顾鸾喟叹:“我嘴巴笨,但我跟你说个道理……”说着顿了顿,先小心问他,“我能说你的名字吗?”
  楚稷轻哂,目光抬到她面上:“说。”
  顾鸾点点头:“我不知道你能喜欢我多久,但我想长长久久地跟你在一块儿。为着这个,我愿意少见你一些,因为你……你不止是‘楚稷’呀。你坐在皇位上,多少人为此盯着你看着你,也因此盯着你身边的人。我走错一步,可能命就没了。我想谨慎一点儿,哪怕委屈一点儿,让旁人觉得我就算得宠也还挺规矩的,我们的日子或许就能长些。”
  楚稷听着她的话,手里犹执着书,目光一点点凝住,待她说完,他笑了声:“我也跟你说个道理。”
  顾鸾怔怔望着他:“嗯。”
  他回视她,沉了沉:“听信谗言者注定会成为昏君,并不因身边有没有妖妃佞臣。若是没有,以他们的脾性也会自己去找这些‘合意’的人出来共处。便拿你昨日吓唬何美人的商纣王来说,志异话本上把罪责推给苏妲己,是因为不会有什么人出来为你们女人出头,让你们分担罪责最为容易。”
  顾鸾闻言道:“正因如此,所以……”
  “我知道你怕众口铄金。”他手指按在她唇上,含着笑,指了她的话音,“但是阿鸾,你我之间,不是你一厢情愿。”
  顾鸾滞了滞,不解其意。
  的确,他们两个之间,上一世虽一直是她一厢情愿,但这一世决计不是了。尤其到了最近这阵子,总是他迁就她的时候多些。
  可这与她所惧怕的“众口铄金”有什么关系?
  楚稷舒了口气:“既不是你一厢情愿,我让你进了后宫,就不会把你置于两难之地――倘使挡不住悠悠众口,我不会想让你日日在紫宸殿待着;倘使会让你背‘妖妃’的恶名,我也不会在这里拿什么‘听信谗言者注定会成为昏君’的话来诓你。我只是想多与你待着,没有为了一时之快送你去死的打算,有什么麻烦自有我来挡着。”
  这番话,直让顾鸾听得愣了。
  这是多么清醒冷静、多容易让女儿家心动的一番话,偏他说得气定神闲,语气里甚至寻不到一丝一缕的起伏,好似只是一番简简单单的道理。她鼻中直发了一阵酸,边觉得“是了,这就是上一世迷倒了她的那个人”,边又觉得有些许的不一样。
  岁数上的年轻让他比上一世相逢时更多了几许不羁。这份不羁却并不令他轻浮,而是很好地融在了他那份与生俱来的威仪与沉稳里,看得她挪不开眼、回不过神。
  楚稷等着她的反应,半晌,见她仍是怔然不言,心下一叹:“罢了。”他的目光重新落到手中的书上,“我是这样想,但你若偏不肯去,我不逼你。过来也没有多远。”
  这话如是只有前一句,听来就像他还在生气。可加上后一句,就成了他的妥协迁就。
  他也只能迁就她。
  他是想和她多待着,一面是因为他已习惯她时时待在身边,他看完折子、亦或和朝臣议完事,抬头能看她一眼,心里都轻松不少。另一面,自记起了上一世的种种过往,他便也记起了她不在后的万般孤独。那种孤独令他心神俱空,倘使这一世还要那样,他希望自己能多些对她的记忆填埋思念。
  可这些话,他没办法跟她说。便是能说,她所惧之事也有道理。他有他的所求、她有她的惧意,她也没什么不对。他迁就她一些,远比逼她过去更容易,至少不会伤了她的心。
  楚稷这般想着,心安然下来,手中的书翻过一页,忽觉肩头一沉,她靠过来:“今天不动了,明日……明日我用完早膳就去紫宸殿,好不好?”
  楚稷失笑,拇指抚过她的额头:“小事而已,你若实在有顾虑,就不去。”
  “没有顾虑了。”顾鸾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摇摇头,“我信得过你。”
  “那好。”他抿笑,“还有件事。”
  “什么事。”
  他低头,凑近她两寸:“你叫我的名字特别好听,再叫一声。”
  “……”顾鸾一缩,双颊泛红、板着脸坐正了不看他。
  楚稷不罢休,含着笑凑近她:“叫一声听听,又不掉块肉。”
  她盯着墙壁,恍若未闻。
  “阿鸾――”他声音软下去,带着几分小孩耍赖的味道,手还拽着她的袖口晃来晃去。
  “楚稷!”顾鸾绷着脸吼出来,和他视线一触就绷不住笑了,笑着栽倒在他怀里,“讨厌!你耍什么赖,成心戏弄我!”
  “哈哈哈。”他清朗而笑,伸手将她揽住,书放到一边,“不逗你了,下盘棋?”
  顾鸾撇嘴:“我又下不赢!”
  楚稷道:“让你赢啊。”
  “让我还有什么意思?”
  “好好好。”他把书拿起来,“那不下不下,我看书。”
  她却又说:“……下!”说完就将他一推,从他怀里溜了,去端了棋盘过来,摆在榻桌上。
  .
  是夜,皇帝留宿纯熙宫,尚寝局终于心领神会,根本没跑这一趟。
  翌日清晨的晨省格外消沉,顾鸾知道,自己接连侍寝三日很是惹眼。但这满座妃嫔终是没说出什么,一贯聒噪的何美人更被衬得沉默得紧,众人一起喝了半晌的茶就散了。
  顾鸾回纯熙宫用了早膳,早膳后如约去紫宸殿“觐见”。她入殿时殿里尚无旁人,却听张俊禀说:“皇上,户部的几位大人到了。”
  这便是有朝臣要来议事。
  顾鸾美眸一转,就正好说:“那臣妾进去睡一会儿。”
  “去!”楚稷噙笑,言毕吩咐张俊,“传吧。”
  顾鸾便疾步进了寝殿,反手阖上门,到镜前卸尽珠钗首饰,就躺到床上补觉去了。
  这样的日子,转眼就过了三天。风言风语在宫里传开,飘进了栖凤宫里。
  景云亲自入殿禀了话,皇后坐在茶榻上品着茶,脸色终是变得不太好看:“这佳嫔,是不像话了。皇上便是宠着她,她也不该日日这样去御前纠缠,这是连宫规都不放在眼里了。”
  “是。”景云垂眸,“但皇上没说什么,您若是直接传佳嫔来问罪怕是也……”她顿声,“奴婢想着,要不禀给太后娘娘?”
  皇后略作沉吟,颔首:“也好。太后娘娘先前也跟本宫说过,倘若佳嫔恃宠而骄,有了什么逾矩之举,让本宫去同她说。”
  言毕,她就起了身,坐到妆台前理了理发髻,便着人备了凤辇,去颐宁宫求见。
  颐宁宫里,太后听完皇后所言,没多说什么,就吩咐宫人:“去传佳嫔来。”
  “这个时辰,佳嫔应是正在紫宸殿伴驾。”皇后欠身提醒道,“不如明日晨省时……臣妾跟她说一声,让她来见母后?”
  “不必。”太后摇摇头,睇一眼身边的嬷嬷,“你亲自去,让佳嫔这就过来,就说哀家有话问她。”
  “诺。”那嬷嬷神情恭肃,屈膝一福,稳步告退。
  太后又看向皇后:“皇后先回吧。你今日没来过颐宁宫,这事是宫人们风言风语传得多了,哀家午后出去散步时自己听见的。”
  “谢太后。”皇后面露感激,深深一福,便也告了退。
  紫宸殿中,楚稷又在上午就将事情料理完了。午后就寻了本闲书来读,顾鸾也在读书,边读边给他剥石榴吃。
  乍闻太后来传,顾鸾不想也知是为什么,忍不住暗瞪楚稷一眼,起身就要往外去。
  楚稷也自顾自地放下书,看看她,没说什么,只跟那前来传话的嬷嬷说:“正好,朕去跟母后问个安。”
 
 
第66章 入冬(这辈子轮不到仪嫔,只能辛...)
  两架步辇先后停在颐宁宫前, 顾鸾随着皇帝进了宫门。这是她第一次以妃嫔的身份拜见太后,又知个中多有兴师问罪之意,心里多有些慌。
  宫门口机灵的小宦官见了二人同来, 立刻疾步入了殿, 向太后禀话:“太后娘娘,佳嫔到了。”
  太后轻笑, 眼帘都没抬一下:“自己来的?”
  “……皇上一道来了。”
  “哀家就知道。”太后摇摇头, 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不多时,二人便进了殿, 自外殿门口一直到寝殿,皆是一阵问安声。顾鸾垂眸行至太后跟前三步远的地方,俯身下拜:“太后娘娘万安。”
  太后未开口,她眼帘稍抬, 余光便睃见太后四平八稳地执盏来喝茶。这是宫里头施以威慑最惯见的手段, 上一世当了做了女官后, 她也惯爱用这个法子吓唬犯了错的小宫女。底下的小宫女跪下去, 她默不作声地喝一会儿茶,就能吓得她们一个两个都哆嗦。
  身边,楚稷一揖,道了声:“母后万安。”
  遂至旁边落座, 随口便跟顾鸾说:“起来吧。”
  顾鸾一怔, 迟疑未决, 抬眸去看太后的神色。太后只睃着皇帝轻哂:“哀家就知你要护着。”
  楚稷神情清淡,见顾鸾不敢起,上前搀了她一把, 又向太后道:“母后既知儿子脾性,何苦还给阿鸾下马威?”
  顾鸾直觉他这话说得太硬, 被他扶着胳膊,正好反手暗地里掐他。他挑眉一瞪,口道:“坐。”
  言毕,他转身回去落了座。有他这一个字,宫人不敢不添张凳子来,太后倒未说什么,也不再看顾鸾,只说:“近来几日佳嫔常在紫宸殿伴驾,有些议论,想来你也有数。”
  楚稷温声:“宫人闲言俗语,怎能入得了母后的耳。”
  “有些话,是不是闲言碎语,可都只在旁人一念之间。”太后说着,扫了眼垂首端坐的顾鸾,“若是闹得大了,这自是佳嫔的罪过。现在,哀家倒也不妨把事情问个明白――这不是佳嫔做得了主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顾鸾听到此处,安了心。
  明君之上,果然有个眼明心亮的母亲。
  楚稷听言,便也笑了,姿态放松下来:“母后是怕后宫干政。”
  太后颔首:“哀家是太后,既要管束后宫也要约束你,自不能准允后宫干政。”
  楚稷垂眸:“若是明君,行事自有分寸,何惧佳人在侧红袖添香?若是昏君,行事悖乱无章,哪怕殿中空无一人,朝堂亦会乌烟瘴气。”
  太后闻之,知他尚不糊涂,眸中便平静下来,点了点头:“你守得住分寸就好。”
  “儿子自然有数。”楚稷微微欠身,“请母后莫要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佳嫔是宫中正经的主位,若有人议论得狠了,亦有违礼数,还请母后主持公道,例行罚过,以正宫规。”
  太后看着他,神情复杂起来,多少觉得他得寸进尺。
  ――她在为佳嫔日日伴驾惹出的闲话敲打他,他竟然反过来要她罚那些说闲话的人?
  太后侧眸乜他:“你适可而止。”
  顾鸾不动声色地看了楚稷一眼。
  楚稷见太后不悦便也不再强求,垂首应了声“诺”,以示退让。
  太后摆了摆手:“都回吧。”
  “儿子告退。”
  “臣妾告退。”
  二人先后施了礼,就退出了颐宁宫。顾鸾心底生出一股对太后的敬服来,佩服太后看得透,更佩服太后在这样的位置上还能不多劳心,不仅进退得宜,立场也拿捏得极为恰当。
  殿中,犹是方才去请人的那位嬷嬷上了前,给太后换了茶,轻道:“太后娘娘是不是也太轻拿轻放了?”
  太后含笑抿茶:“你是觉得哀家该罚一罚佳嫔,做给旁人看?”
  “知子莫若母,奴婢知道太后娘娘这是信得过皇上。”那嬷嬷束手而立,“只是皇后那边……方才既为这个专程跑了一趟,太后娘娘这般放佳嫔走了,奴婢当如何去回话?”
  “皇后也是个知分寸的。”太后缓息,“你自去告诉她,哀家问过了,佳嫔只是如从前在御前时一样给皇帝侍茶研墨,未做过干政之事,她自会明白哀家的意思。”
  “诺。”嬷嬷垂眸,便向外退去。
  楚稷与顾鸾已行至颐宁宫门口,顾鸾正要迈出门槛,楚稷忽而驻足,问侧旁的宦官:“今日何人来向母后问过安?”
  那宦官先前却已得了掌事嬷嬷的叮咛,知道不宜说出皇后,闻言只毕恭毕敬地躬身:“宫里的各位娘娘娘子尚未来过,倒有宫外的两位夫人来给太后磕了个头。”
  此事还不至于传到外命妇非议的份上。
  楚稷凝神思忖片刻,又问:“仪嫔也没来过?”
  那宦官一怔,这次回话倒很诚实:“没有,若非逢年过节,仪嫔娘娘鲜少来颐宁宫走动。”
  楚稷沉了沉,不再追问,径自出了宫门,顾鸾不禁打量他,待得随他行至步辇边,问道:“皇上缘何怀疑仪嫔?”
  只是为先前的事?
  她总觉得便是先前的事,他的许多处置也不那么简单。
  楚稷嘴角轻扯:“许是直觉所致,朕觉得她不似善类。”
  顾鸾一愣,诧异地看他。可他只一脸诚恳,反倒让她纵使对着这没道理的答案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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