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惯性地抬眼扫了下离她不远的人,陆执寅姿势一动不动地,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散漫半垂,空旷地落在不知什么地方,明显是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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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所的办公室。
作为和事佬,杨所自然不想看到所里两个执行合伙人出现什么矛盾。
“你们俩堂堂合伙人,这么点小事在会上争执成那样,不怕人看笑话。”
沈樱倚着沙发背,瞥了一眼陆执寅,显然是有气,转过头去不说话。
“执寅,你一向顾全大局,这次怎么为这点小事和沈樱这么针锋相对。”
陆执寅收回望向窗外的眼神:“我只是就事论事,这件事沈樱处理的有问题。”
一听他的指责,沈樱更加委屈,气势反倒更盛,“陆执寅到底是我做的不对,还是你自己有私心。”
杨所观着两人脸色,隐隐约约能嗅出点不对来。
“什么私心?”
陆执寅不答,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杨所是个聪明人,很快反应过来:“苏曼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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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君衡所的门口和前台挤满了人,大多是“蜗居”的的承租户,现在公司关门,大家全都怒气冲冲,来找律师维权 。
“大家安静一下,不要吵闹,我们律师都在开会。”
这群人大概20来个,想找一个律师接待,但这种群体性的案子,标的小的很,这群人律师费加起来也不会有一万块钱,见此情况的律师都不愿意出来做这个接待。
前台不想把事情闹到,只好拖延时间,想着这群人找不到律师自己就会走了。
“这么大的律所,难道律师都去开会了吗?”
前台的小姑娘被嚷嚷的也有点火大:“我们律师愿意就接,不愿意你们在这儿嚷嚷也没用呀。”
前面走出一个带着眼睛的男青年,穿着格子衫和羽绒服,年纪看起来不大,文质彬彬,对前台说:“我们是来寻求法律帮助,不是来闹事的,麻烦律师给我们出一个维权的方案。”
前台:“律师不在,你们要愿意等就慢慢等着。”
青年男人不安地推了推眼镜,“能不能帮帮忙?”
前台不耐道:“我又不是律师,现在没律师愿意接你们的案子,我也没办法呀。”
说完,装似不经意的说了句,“再说我们这里咨询时要收费的。”
说到钱,大家都有点沉默了。
这群被骗的人里,很多都是大学刚毕业的学生,一次性交了半年或者一年房租,大家口袋里都没剩什么钱了。
“咨询收费,要多少钱呀?”
“一个小时最少一千。”
人群沉默之后,便是难以言喻的尴尬。
“我们钱追回来,再付咨询费,可以吗?”
前台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我们都是先收费,后提供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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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执寅,你敢当着杨所的面说出你不许法律援助部门接这个案子的真实原因吗?”
沈樱这话无疑是要跟陆执寅撕破脸了。
君衡所的不成文规定:严禁办公室恋情。
而且这话还是陆执寅在一次合伙人会议上当众说的。
原话是这样:工作是工作,如果有人在工作时间工作场合谈恋爱,要么丢掉工作,要么终止恋情。
之前的话,现在被沈樱拿出来,啪啪地打陆执寅的脸。
陆执寅站起来,沈樱想象中的愤怒或者暴跳都,都没有在他脸上出现。
相反,他无比冷静地说:“有什么不敢。”
杨所地望着他俩,心底越发觉得有事,“什么真实原因?”
陆执寅坦荡宣布:“苏曼是我女朋友。”
说实话,杨所第一反应是高兴,陆执寅从大学毕业实习期开始就跟着他,从二十二岁,到年近30.
私下里他也没少为陆执寅的结婚的事情操过心。
第二反应是惊讶。
“是不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个......苏曼?”
“嗯,她是我们所的,现在在法律援助部门。”陆执寅语气平淡的陈述。
“这......这?”
杨所对办公室恋情的态度,一向比较中和,只要不影响工作,陆执寅能找到女朋友也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他看向沈樱,也终于明白她对叫苏曼的针对是怎么回事了。
当事人反而冷眼旁看着,并且丝毫没为自己说出的话,而表现出任何异常。
沈樱酸溜溜,“杨所,你现在知道陆执寅这么反对是为什么了,还说没有私心。”
杨所心里再怎么觉得是好事,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做,斟酌:“执寅,你是咱们所的执行合伙人,说白了,你的一举一动咱们全所的人都看着呢。”
陆执寅若有所思,随后点点头,无比赞同杨所的话。
“跟所里的同事谈恋爱,我确实做了一个不太好的带头作用,要不,我先暂时回避一下。”
沈樱怔住,茫然问:“你什么意思?”
陆执寅好像没什么在意的,又或者说他一早就有这么打算了。
“我在君衡的这些年,不负当年师傅你对我委以的重任,把君衡所发展的还算可以,现在如果所里不需要我的话,我不介意离开君衡。”
杨所的脸色一下就不好了,陆执寅在君衡这么多年,与其说君衡成就了他,不如说他成就了君衡。
陆执寅这三个字,跟君衡所早已是分不开的关系。
这些年因为所规划的路线问题,陆执寅这三个字在业内发展的名声几乎成为了君衡的活招牌。
这样对比,办公室恋情似乎也算不上什么事。
“执寅,你不要冲动,这种话不能随便说。”
“如果今天师傅和沈律师,揪着我和苏律师谈恋爱的事情不放的话,那么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在不久的将来就一定会实现。”
沈樱哪里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威胁:“陆执寅,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陆执寅语气平淡:“威胁谈不上,君衡毕竟是个合伙所,任何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更不是你沈律师一个人说了算,办公室恋情这件事当初写在所的规章制度里没错,现在我既然违反了,按照规定是该离开。”
听他离开的语气似愈发肯定,杨所连忙出来打圆场,“规章制度是人定的,当初咱们制定这个规定目的是因为所刚成立,人又少,办公室恋情容易影响大家的工作状态。”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君衡所现在已经是个百人大所,以前定的规定,不一定现在还适用。”
杨所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明白了,办公室恋情这码事在他这儿就算睁只眼闭只眼了。
沈樱还想再说什么,但陆执寅一句要走,实属把她给击懵了。
对面坐着的两个人都没说话,陆执寅神色如常,沈樱黑着脸,一副不爽快的表情。
就在这时,传来一片急促的敲门声,随后有声音慌张地传进来。
“杨所,陆律师,你们快出来看,有人要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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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衡所位于整座大楼的十八层,楼层高,位置好,当初新所刚成立,杨所的一个一位老朋友著名国内设计大师,便给整个所做了新的设计。
其中最让大家满意的便是茶水间的落地窗,三开面的玻璃窗,几乎可以从任一个角度将这个城市的风景收入眼底。
平日大家放松的地方,此时却围满了人,往日欣赏美景的落地窗此时变成了一个禁区,大家自发地远离,没人敢往那靠近一步。
“你们别过来,都别逼我,逼我......我就跳下去。”
大家纷纷退后。
苏曼离事发地最近的,她本来是在接了杯咖啡,在茶水间的休闲沙发上坐着,看看风景,顺便等隔壁的陆执寅开完会,跟他说件事。
谁想到咖啡还没喝完,就从大门的位置突然冲过来一个人,三两下爬到了敞开的落地窗户外面,然后一只手扒着窗边,一只脚踩在细窄的边缘,另外半个甚至悬空在高楼的外面。
苏曼先是一惊,随后就想过去拉一把。
然而那人像一张纸,薄薄的贴着窗边站着,让她伸出去的手很快收回,一动都不敢动,很快就被上前的保安推到了后面。
“报警了吗?”
前台去会议室叫陆执寅,路上陆执寅沉声问。
“没......还没报警。”
陆执寅:“这么大事儿不报警,任人在窗边站着,你们前台有没有脑子。”
“现.....现在我就去。”说完,脸色苍白,匆匆地跑开了。
沈樱走在陆执寅身后,落了半步不到,她一边带着小跑往前,一边说话:“这事如果报警了,相当于闹大了,传出去是不是对我们所的影响不太好。”
陆执寅突然顿住,他看着沈樱,眼神冷漠:“是影响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沈樱:“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论如何总要把所放在第一位。”
陆执寅并没有耐心再听她说什么,迈着阔步,往事发的窗边去走。
现场已经乱成了一团,“你们都退后,都退后,叫记者过来,今天我要让全江城,不是,全国的人都知道,你们君衡律师事务所只认钱,是怎么把我们这些穷人逼死的。”
“让让让,都让让来。”
陆执寅一出现,人群里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他站的位置不算特别显眼,是那人的斜侧方。
“怎么回事?”
有目睹全过程的同事,“陆律师是这样,这人呀是暴雷的“蜗居”租户,今天租赁公司关门了,他就来我们所想找个律师维权,因为前台给他安排律师的速度慢了些,再加上可能有点言语上的小冲突,这人就突然想不开,想跳楼了。”
“让前台立刻叫律师过来过来。”
“好,马上去。”凌乱的碎步,很快消失了。
陆执寅并没有贸然地上前去,“还有,把现场的人群都疏散开。”
苏曼站久了,突然发现这人好像有点面熟。
突然想起前天晚上她在河里捞上来的那个人。
仔细辨认,心里渐渐肯定。
没想到她刚把人救上来没多久,结果现在又想着要跳楼。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慨,上一次救他已经是拼尽全力了,这一次她却不知道怎么好了。
一个人可以有权利去寻死两次,但是她却没有办法连续去救两次。
“苏律师,原来你在这儿。”
前台的行政似乎找了她好一会儿,眼中的着急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退散。
“快,你跟我来。”
手臂被人拉住,把刚从混乱现场回来的苏曼,再一次拉了回去。
“陆律师,律师找来了。”
转身的就见苏曼一脸“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表情站在他身后,“你来这干什么?”
苏曼莫名其妙:“不是你叫我来的?”
前台行政在一旁,适时补充道:“陆律师,你刚才让我把接待律师叫过来,苏律师就是。”
陆执寅的表情微微变化,他朝她抬手,“你先回去,这没你的事。”
苏曼眼神扫了窗边那人一眼,只见他如风中落叶,无牵无挂,好像随时都要迎着风,落下去。
“我......认识这个人,留下来或许有点帮助。”
“你认识他?”这是陆执寅没想到的。
“嗯,上次落水,我救的就是他,如果他还记得我的话,或许我可以留下来跟他谈谈。”苏曼不知道一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在短短几天时间,寻死两次。
陆执寅态度依旧不同意。
如果他上次就在苏曼的身边,断然不会让她下水救人。
“让我试试。”
这种情况下,留给陆执寅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他深深地看了苏曼一眼,像是第一天认识她。
“你不怕?”
苏曼想也不想地回答:“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苏曼没再管顾别人,慢慢地往窗边方向靠近,人群与窗之间似乎隔着一条看不见的界限,唯有她一个人有勇气越过这条线。
苏曼离窗边还有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她斟酌着开口,“你好,我叫苏曼,是这个所的律师。”
那人抬头,相比于上次匆匆忙忙,苏曼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清楚他的长相。
他年纪并不大,脸上挂着大学毕业初入社会的青涩和迷茫,眼神有些涣散,眼底浓重的黑青暗示着他紧张的精神状态。
“你是律师?”
“是,你有什么需要,我可以帮忙。”
那人似乎涣散的眼神终于慢慢汇聚起来,喃喃道:“帮我?”
“你要怎么帮我?没人能帮得了我。”
说完眼神盯着窗外的某一处,表情好似要哭又好似很绝望。不知道是想到什么,男人的表情比刚才还要令人揪心。
苏曼放慢语调,想将他从不愉快的回忆里面拉出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们之前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苏曼的话,果然吸引了男人片刻的注意力,他似乎困惑的很,看着苏曼,“我们见过?”
“对,我们见过,前天晚上江边,你落水了,我救你上来的。”
那人听完,锁着眉头,静静地打量,好一会儿神色终于渐渐平静,他慢慢吞吞地说:“我记得,确实是你。”
见他想起来,苏曼终于松了一口气:“对是我,我帮了你一次,就能帮你第二次。”
“你相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