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抹掉了他的记忆,如果他还记得自己,一定会对她厌恶至极吧。
忘了也好。
那样,最好。
在跟着院落里的人仆从出去采买,路过市集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摊位挂满了出售的风铃。
她脚步停了下来。
摊主亲切地问:“小姑娘喜欢风铃吗?”
她点了点头,指向了其中一个,蓝色金鱼的风铃,买下了她。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买东西,仆从很高兴,因为这是她做出的一种改变,有了想要的东西,也意味着愿意与世界多一点接触。
回来以后,仆从拿出那个风铃,兴高采烈地问她,“你想把它挂在哪里?”
她没有回答,而是拿了给盆栽松土的小花铲,在院子中央挖了个一个坑,很深很深的坑,小心又认真地将风铃埋了进去。
仆从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边埋着土,一边回答,“埋葬过去,重新开始。”
仆从似懂非懂。
那一天,她用自己的能力,抹掉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前尘往事,一件不落。
她没有舍得丢掉,她把所有的记忆都封印在了自己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里。
黄金之王知道了这件事,沉默半晌。
面对着已经失去了记忆的她,看着她一脸白纸一样的表情,挑拣了一些自己知道的、简单的来龙去脉给她听。
然后问她,“现在你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了,你想叫什么名字?”
已经失去了记忆的她像新生的婴儿一样,好奇又不解,“可以随便叫吗?”
“可以。”考虑到她没有了所有的记忆,可能不识字,也不知道取名字的姓氏之类的,正要给她讲解一下。
她脑袋一歪,“铃摇。”
随即,她自己笑了起来,像新生的婴儿一样,对自己一闪而过的想法非常满意,“我可以叫铃摇吗?我觉得这个词好好听。”
……
“铃摇——”
“睡醒了就起来把晚饭吃了,你都睡一天了,再睡下去要变成猪了哦?”
房间门外,是威兹曼的声音,轻飘飘的笑,温柔里咬着几分玩笑。
铃摇缓缓坐了起来,睡了一整天,头痛欲裂。
她揉了揉眉心,望着门口推门而入的威兹曼,“你怎么不敲门?”
“我也不知道你醒了,我以为你还没有醒呢。”威兹曼靠在门边,对她微笑着,“睡了一整天,饿不饿?”
“……饿。”
“那就起来吃晚饭。”
威兹曼说完就出去了,门也再次关上。
铃摇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揉着脑袋,还是有点闷痛。
距离她醒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左右。
刚刚醒来的时候,她浑身被捆得像个木乃伊,躺在实验室的床上,周围都是管子和仪器。
床头放着一本实验记录。她拿起来,认出了上面熟悉的字迹,是威兹曼的字。
起码证明了这里不是什么奇怪不明的地方,但是这里又不像是天国号……
如果不是她动不了,她一定要出去看一看自己在哪里。
为什么她动不了,因为她不仅浑身绑满了绷带,而且插满了管子,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实验品。
就这么干躺了很久,她听到了开门声。
进来的是两张熟悉的脸,威兹曼对旁边的好友惊奇喊道:“中尉你看,铃摇醒了!”
黄金之王依旧脸色严肃,但是也看得出来他眼底的担心松了口气。
于是,威兹曼终于拆掉了她全身的管子和绷带,从外面叫了个女侍从进来,帮她换了新的衣服。
女侍从穿的是黄金之王院落里的衣服,她怔了怔,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侍从搀扶着她出去,她看到院落里的石板路和树木,才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这里不是天国号,威兹曼从天空来到了地面。
她迫不及待想开口问,威兹曼,你居然来地面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但是她张嘴才发现自己发不了声音,因为太虚弱了,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
威兹曼察觉到了她想说话,对她微笑着解释道:“你昏迷了半年,这半年里全都是靠药物和能力维持着生命,所以,虽然你还有生命,但是由于半年没有进食,现在非常虚弱。”
他把她放进了被窝里,“你还是躺着吧,接下来会是一段复健时间,等你有力气了,恢复了正常的体力,再跟我们叙旧吧。”
一个多月的复健,她终于能说话,能走路。
但是身体还是很虚弱,身体关节和肌肉由于长时间没有活动,已经僵硬如老旧的机械,每天只是从自己的房间走到威兹曼的房间都累得浑身无力。
最痛苦的莫过于,即使身体弱成这样,还要被逼着做十个下蹲、半圈跑步、五个仰卧起坐。
复健训练结束以后,还有各种炖鸡汤炖枸杞炖鱼汤,一天三顿都是各种大补套餐,吃得她一闻到油腻就想吐。
——而今天的晚饭,是炖鱼汤。
看着那一整盆雪白的鱼汤,她生理性反胃,但还是忍着油腻开始进食。
也趁此问了那个自己一直很想问的问题,“威兹曼,你是什么时候来地面的?”
威兹曼见她喝完了一碗,立马给她倒上第二碗,这才回答她:“你坠剑的时候,我就开始往地面降落了。好在来得及,及时赶到了,救回了你一条小命,不过伤得还是很严重啊,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做复健训练,好好吃饭。”
铃摇看着面前紧接着倒满的第二碗鱼汤,“……”
她还是喝了下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天国号上?”
威兹曼眉毛垮下来,做出难过的表情,“我怎么说也是为了你才来到地面上,你居然就想着让我回去了吗?”
铃摇喝完,放下碗,毫不客气地说:“因为威兹曼是逃避的胆小鬼。”
威兹曼失笑,“是,现在铃摇是负责任的王了,这次多亏了你,世界得救了。”
得到了威兹曼的肯定,她本想板着脸,但嘴角还是没忍住弯了起来。
她连忙再次板下脸,认真地说:“那威兹曼现在也来到了地面上,救了拯救了世界的我,勉强不算是逃避的胆小鬼吧。”
威兹曼笑了起来,柔和的笑意,在傍晚的光线里,朦胧温柔。
片刻后,他说,“铃摇教训得是。”
她再次捧起碗,忽然也觉得鱼汤没有那么难喝了,她小口小口喝着。
好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那我这次……做得对吗?”
威兹曼笑着,眼睛弯成柔和的弧度,语气肯定而温柔,“在你离开天国号来到地面上的时候,我说过,我相信你会成为出色的王,果然我的相信没有错。”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看,我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地面上,这一次,你没有再逃避自己的剑,我也没有再逃避地面,我们都突破了过去的自己,我们是不是都很厉害?”
铃摇很喜欢他的说法,笑着点头,“我们都很厉害!”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么,吃完饭,也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吧。”
铃摇一时感到不解,“还有什么事吗?”
“有哦。”威兹曼抬头,目光看向了屋檐上悬挂着的风铃,在风中摇曳着,“有个人等你很久了。”
第136章
铃摇在回房间的路上, 走得很慢很慢,慢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五条悟, 所以刻意拖延了回去的脚步。
她把她的记忆藏在了达摩克利斯之剑里,于是这次坠剑,大量能力倾泻,她的记忆也从残破的剑身中回到了自己的脑海里。
路过庭院前时, 她脚步踌躇着停了下来。
那里已经种满了樱花树,她昏睡了半年, 现在已经又来到了春天, 开满整个院子的樱花正在夕阳里飘落着。
傍晚的昏暗光线里, 樱花如雪。
落下时, 有一种倾颓的哀伤。
她循着自己的记忆, 想去找到自己当初埋下的那个风铃, 但是这几年院子里的早就已经改变了很多,又种了很多樱花树, 她不太确定自己埋风铃的位置。
于是她在院子里徘徊了很久,久到夕阳落下,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她还是没有找到埋风铃的地方,只好放弃, 再次朝着房间的方向走。
越是靠近, 越是不安。
到了门口之后,她犹豫再三, 还是推开了门。
按照威兹曼的说法, 她以为,五条悟已经在她的房间里等着她。
可是推开门,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
还有小猫喵呜一声跑过来围着她转。
她俯身将小猫抱了起来, 揉了揉她的脑袋,原本的紧张和不安顿时变得有些失落。
“铃铛,这里只有你一个吗?”
她揉着小猫的脑袋。
小猫很喜欢这样,于是仰着头给她摸,十分惬意。
她安安静静地揉着小猫的脑袋,很喜欢看它一脸陶醉的模样。
直到,窗台——
“咣。”
一阵突然的巨响。
铃摇吓了一跳,她怀里的小猫也吓了一跳,噌的一下从她怀里跳了下去躲进了柜子底下。
怀里落了空。
与此同时,窗台上的人跳了下来,脚步声向她靠近,“很让人伤心啊小铃摇,让我等了这么久。”
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房间本来就不是特别大,他走过来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而已。
她却迟迟没有回头。
五条悟走到了她的身后,见她一脸呆滞,嗤笑了一声,俯身贴近她的耳朵,“不是说你恢复得不错吗,这样子看起来好像——”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傻乎乎的。”
他的触碰很突然,没有任何心理预告,像是烫人的火种,瞬间让她清醒。
她猛然抬头,猝然撞进了那双宝石一样的蓝眸,那双好看的眼睛与记忆重叠,她连忙别开目光。
铃摇把脸往旁边挪了挪,挣开他捏脸的手,“你怎么……你怎么是从窗台跳进来?”
“我才想问呢,你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出去一看,居然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在找什么?”
越说越不满,再想到她刚刚居然挣开他的手,他再次下手捏住她的脸,“在找什么,比我还重要?”
比我,还重要。
心底的湖面投下了一粒石子,荡起涟漪,她恍然想起那一段将他奉为神明的时光。
就好像命中注定了那样,无论是以前,还是再次相遇以后,无论第几次相遇,他都在自己的心底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
“没什么……”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结果五条悟好像更不满了,捏着她的脸用了力,“不是吧铃摇,昏迷了半年好像胆子肥了不少,现在还会对我说谎了?”
“……”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触碰她的神经。
她决定主动转开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去?”
话音一落,眼看着五条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她也突然意识到自己问的是什么蠢问题……
像是在赶他走一样。
她连忙尝试着挽回局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我怕晚上太晚了,你回去的路上有危险。”
他眯着眼,语气危险,“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替我考虑?”
“……也不用那么客气。”
一拳狠狠锤了下来。
砸在她脑袋上。
她吃痛地捂着脑袋,然后,听到五条悟说:“铃摇,你确定你没有伤到脑子?”
“……”
她捂着脑袋,头顶的疼痛感莫名让她有一种回归现实的亲切感,跟记忆里那个尊贵淡漠的小少爷分割开来。
站在她面前的,是那个欺负她的时候十分恶劣的……呃,他们是什么关系,是好朋友吗?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在游乐园的摩天轮上,把戒指给了她,那个时候的她不知道这个戒指的由来。
第二天回到高专之后,她在夜蛾老师的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等到了他,他把戒指戴在了她的中指上。
所以好像……不是好朋友了吧。
低头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手指上,戴着那个熟悉的戒指。
已经想起来所有的记忆以后,自然也认得出来,那是她原本和五条悟订婚的戒指,在决定屠杀一世家满门的那天,她把戒指摘了下来,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而戒指又被他戴在了她的手指上……
等、等等。
五条悟在摩天轮上把戒指给她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的是,别再弄丢了。
她当时很困惑,问他为什么是再,她明明是第一次拿到它。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声就转头看向了外面的黑夜,再嘱咐了她一句,别丢了。
“……”
心底有一种奇异的不安。
她缩了缩手指,缓缓抬头看向五条悟,几乎是胆怯地去问:“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想起来?”五条悟只是听她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知道她在说什么,他嗤笑一声,“所以你果然抹掉了我的记忆?”
“……”
铃摇瞪大眼睛,从五条悟的反问中也明白了过来,“你没有想起来?那你为什么,这个戒指,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