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家和其他家不一样,站在门外都能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
麒麒脸上的笑慢慢地落了下来,他低着头站在门口片刻,又慢慢地转身回到巫月身边。
“姐姐,我跟你走吧,家里有弟弟妹妹了,不需要我了。”
重新回到车里,麒麒不再大声唱歌大声说话,抓着斗篷下摆,安静地缩在巫月的脚旁。
巫月抿抿嘴。
明明车里很安静,她心里却有些烦躁。
孟都感觉到气氛不对,让三哥把车停到路边,她下车去看一看这家的情况。
这家夫妻为了避免伤心,选择了遗忘,仿佛他们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
孟都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了。
活着就要向前看,他们的选择没有错。
那这个被他们遗忘的孩子该何去何从?
孟都回到车里,看向月月,满眼担心。
巫月缓缓地摇摇头。
最后一个地址跨省,行驶了整整十一个小时到达目的地,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种了许多蔬菜。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五岁小泥孩冲出来,一边跑一边哇哇叫。一个微胖的女人拿着扫把追在后面。
女人跑出了经验,冲刺一百米迅速抓住泥猴子。
“你个小兔崽子!气死我了,我刚花了两千烫的头发,你偷偷剪掉做胡子,你咋不剪你自己的呢!”
“我的头发短。”
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
泥猴子还不痛不痒地嘿嘿笑。
女人被气笑,一手掐腰,一手提着泥猴子,“你说说你这调皮劲儿都跟谁学的?你哥也没你这样。”
“我姥姥告诉我,我哥比我利索多了,我哥能一分钟爬到五米高的树上,你想逮我哥都逮不着,我笨就笨在不会爬树。”
“你姥姥唬你的,你哥要有这本事,你妈就练不出现在的这个身手了。”
虎子抓着巫月的斗篷,看着妈妈打弟弟,嘎嘎地笑。
女人提着泥猴子扔进院子里的大洗衣盆里,转身关门时,看见巫月。
“诶,好俊的姑娘。”女人热情地招呼巫月,“我在村里还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姑娘,你来找谁?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喝口水?”
巫月点点头,坐到院子里的小板凳上。
女人想起头发就心疼,还没收拾够泥猴子,给泥猴子洗澡就像搓莲藕上的泥,手不留情。
泥猴子已经习惯了这个力道,抓紧盆沿,自言自语:“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跟女人计较,忍住了又是一条好汉!”
女人嘲笑:“你还好意思说你是好汉,谁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
“要是我哥在就好了,我哥和我一个屋睡觉,你们就不笑话我了。”
“你哥才不跟你一个屋。你哥不在了你才念着你哥的好,你哥在的时候你们两个还不是天天打架。”
虎子蹲在大水盆旁边,看着弟弟被妈妈搓成红猴子,嘿嘿笑。
虎子拍拍弟弟的头,再摸一摸妈妈光溜溜的脑门,跑到月月面前,严肃道:“你告诉我妈妈,我不投胎了,妈妈照顾弟弟一个人已经够累了,再照顾我就太累了。”
巫月把小男孩的话转述给女人。
女人发怔,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似哭又似笑,骂道:“变成小鬼头还喜欢说谎!给我说实话!别以为变成了鬼,我就揍不了你了。”
小男孩条件反射地捂屁股,老实交代:“麒麒是我结拜兄弟,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幼儿园问一问,幼儿园美美老师是我们的见证人。麒麒不回家了,我得陪着他。是男人就不能把兄弟丢下。”
巫月静静地看着五岁“男人”豪迈地拍拍自己的胸,努力撑出义薄云天的气势。
女人知晓了儿子的想法后,脸上挂上了真实的笑,“不愧是我儿子。妈知道了,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老鹰翅膀硬了就该飞出去。”
女人平时就不是一个细心的人,她没什么要交代给儿子的,便说道:“你去哪里妈不管,妈只有一个要求:做人你要做好人,做鬼你也要做个好鬼。”
等儿子点了头,女人又问道:“你的东西,妈还都留着,是烧了给你还是留给你弟用?”
“留给弟弟。”
和妈妈说了再见,虎子和麒麒手拉手地坐到车里,“姐姐,可以走了。”
女人一路跟着车走到村尾,直到再也看不见,眼睛突然红了,骂道:“都是小兔崽子,没一个省心的。别人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你倒好,有了兄弟不要娘了。”
骂着骂着,笑了。
“儿子像他爸,重情重义,是堂堂正正的爷们。走了也好,他们爷俩在那边,我们母子俩在这边,都有家。”
休息站,孟都借用休息站的厨房把大厨准备的半熟食简单地料理了一下,她端给睨睨,坐到月月面前,看一眼月月的斗篷,问道:“他们去别的地方玩了?”
“嗯。”
孟都慢慢地教月月人情世故,“你知道虎子不投胎的另一个原因吗?”
巫月摇摇头。
“他爸爸在他弟弟一岁的时候去世了。他妈妈很爱他爸爸,一直一个人养着他和弟弟。她一个人没办法怀孕。”
“可以。”
孟都诧异地看着月月。
月月郑重地强调道:“她可以一个人怀孕。”
孟都摇摇头,“虎子不想妈妈流言缠身。女人未婚生子会遇见很多恶意的揣测。”
月月歪歪头。
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话?
一个人应该为自己活呀。
“人不是一个孤立的个体。过去,流言蜚语能害死一个人。现在,流言蜚语能毁掉一个人的事业。月月现在想不明白不要紧,慢慢地观察,总要一天你会明白的。”
“嗯。”
回到鹿鸣小区,巫月抱着睨睨,慢慢地走到幼儿园校车前。
虎子和麒麒手牵着手跑向校车,“大车老师!我们回来了!”
司机四肢僵硬地走出校车,一左一右地抱起他们,让他们像猴子一样坐到他的肩膀上。
巫月静静地看着司机。
他没有执念,为了这群孩子,他强行留下,每天忍受撕裂之痛。
他的灵魂早已破破烂烂,成了没有思想的傀儡。即使成了傀儡,他还是违反本能去保护这群孩子。就像交通事故那天,他违反自救本能地用自己的命保住了车里的二十七个孩子。
现在,孩子们找到爸爸妈妈了,他可以解脱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中午十二点左右。
第35章
孟都带月月来鹿鸣小区的名义便是义诊, 演戏演全套,孟都去广告彩印店打印横幅。
打印店老板:“多长多宽?”
“三米,半米。”
“电话号码?”
“不需要。”
老板诧异地看向孟都, “不写电话号码你们怎么宣传?想找你们的人没有电话号码都找不到。”
“您就写两个字,义诊。这就够了。”
“不要钱的、不需宣传的义诊?”
“对。”
“咋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心里有光。”
“那你们要小心一点,小区外有两家门诊,你们这是砸人家的生意,小心人家报复。”
“只义诊两天, 而且只给一号单元楼里的人看病。”
“那就没问题了, 一号单元楼里的人大多数都是租户,要付租金还要攒钱买房, 又不是本地人,他们生病都是随便买点药扛着。你们给他们看一看病是大好事。”
“我们也是受人所托, 有一个小姑娘在一号单元楼里租住了一年,说有一个人胃疼, 不舍得花钱看病, 买了点胃药糊弄着, 大晚上胃出血,人差点没了。”
“哎呀, 这人咋这么不懂事。就我一个老婆子都知道,人不看病不行, 小病会拖成大病。”
“心里穷,只想攒着,不舍得花钱。我们不是正规医院的医生,只是有点医术而已, 随便看一看, 告诉他们有什么病, 我们什么工具都没有,肯定是治不了的,说不定还能带动周围门诊的生意。”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理。”
“您是老板,在这里住的久,有空了替我们跟门诊说一声,别让人心里恼火。”
“没问题,你尽管交给我,我现在就去跟他们说一声。”
孟都看着老板风风火火地进入门诊,她嘴角翘了翘,去超市买一包瓜子放到老板的打印机旁。
把只有“义诊”两个字的横幅挂到两棵树之间,孟都让月月抱着睨睨坐到横幅下。
“这个地方最显眼,你坐在这里能被人看见。”
月月乖乖地抱着睨睨坐到横幅下。
孟都眼里全是笑。
月月太乖了。
孟都整理横幅时,低头看到月月斗篷上一左一右两个手抓褶皱,想象了一下虎子和麒麒一左一右地坐在月月旁边的乖巧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孟都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想象到的都是美好的画面。
月月和睨睨能看见他们,也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一人一猫感觉并不美好。
麒麒有虎子和大车老师陪着,他又开始叽叽喳喳了。
睨睨无力地瘫在小女巫的膝盖上,让小女巫帮它捂着耳朵,它的小爪爪都举累了。
人类幼崽。
恐怖的存在。
孔极智整理好横幅时,三哥也开车回来了,他刚刚开车回了星梦一趟,带回来一车的东西。
前三天他站在星梦大门口等孔极智开车过来时,被大厨叮嘱了很久。他不仅知道了月月对星梦有多重要,还知道月月的身体有多差劲。
正常人被饿到了,下一顿多吃点就补回来了。月月饿一顿饭,下一顿会吃的更少,三天下来就掉一斤肉,每次称重都让大厨和生活助理胆战心惊。正常人被累到了,也就是睡一觉的事儿。月月被累到了,要用一碗碗的药补回来。
他把大厨的话听进脑子里了,这三天他和孟都很仔细地照顾着她,维持住了她饭量和睡眠时间,脸色看起来还不错。
没回星梦前,他都不能放松。这大热天的,巫月在室外义诊,还披着一个黑色大斗篷。他怕她中暑,跟孟都说了一声后开车回星梦拿了遮阳伞和三箱子的冰块。
他把遮阳伞固定到月月的身后,又在她身后摆放了一盆冰块降温。
睨睨瞥他一眼,趴到冰块上,舒舒服服地打盹。
横幅已经挂了一个小时,一号单元楼的人看到横幅后停下来等一会,没有别人上前看病,他们犹犹豫豫地离开。
五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吃着冰棒路过,看到孟都,兴冲冲地跑过来,“你是孟都吗?”
孟都笑着摇头,“你们认错人了,我们这里是义诊点。”
男生打开手机,看看MV再看看孟都,不太确定了。
看着像,又不太像。
男生离开后,一个三十出头的白领下班回来,已经穿着高跟鞋回到了租房才在阳台上看见义诊的横幅,她换上运动鞋下楼来到月月面前。
麒麒兴致勃勃地讲这个大姐姐的事情,“这个大姐姐每天都可忙了,早晨五点出门,晚上十点才回到家,她快要攒够买房子的钱了。”
白领看着巫月,笑了起来,“我看着眼熟,真的是你呀。我妹妹参见《破茧九十天》,被公开处刑,你为了护着她们呛了评委。我妹妹被淘汰回家后,天天在家里念叨你,还成了小太阳后援会的小粉丝。你的经纪人把孔极智给你讲物理题的视频发到了网上。我妹知道你要考大学后,现在打鸡血似地苦学,想要跟你考同一所学校。”
月月突然有了一点点的压力。
高中课本太难了,她考不上好大学。
巫月求救地看向孟都。
孟都忍笑上前,跟白领解释:“月月基础不太牢,还要花很多时间创作,学习时间有限,可能考不上好大学。”
白领笑道:“我妹的基础比月月还差。她只要安安分分地在该读书的年纪去读书,我们全家就满足了。等她真的选学校选专业时,我会把月月会医术的事情告诉她,问问她有没有意向当医生。”
白领和孟都说话的时候,一个女孩过来了,脚步虚浮,脸色憔悴。
麒麒叹口气:“这个姐姐天天缠着大哥哥,总是打电话,大哥哥不能专心工作被辞退了,然后大哥哥找了一个特别喜欢工作的大姐姐结婚了。这个姐姐就每天哭,每天哭,还用小刀扎自己,威胁大哥哥离婚。”
巫月看一眼,“多睡觉。”
“睡不着。”
巫月不理会她了。
她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像黑色森林里的缠丝草,失去了依附的植物就会枯萎。
孟都看着这个女孩,摇了摇头。
她试图劝这个女孩,这个女孩总是一个理由“我爱他”。
恋爱脑,救不了。
她最腻歪的就是这样的人,自己伤害自己,以为这样就能得到男人的回心转意。而现实往往只是她的自我感动,她得不到她想要的,得到的只有周围人同情的眼神和有意识的避让。也只有同情和避让了,没有人愿意靠近这样黏缠的人。
孟都意识到她让月月来这里义诊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她把横幅摘下来,跟月月解释道:“三个小时就够了。咱们回星梦。”
巫月摇摇头。
孟都想起了只有一个小时来挑爸爸妈妈的小女孩,猜测到了月月在等什么,没有多问,只让她抱着睨睨回车里吃饭。
慢慢地吃完饭,孟都从后车厢里拿出月月的小蘑菇笔记本,“祭九老师让三哥捎带过来的。”
巫月点点头,打开电脑看俏俏的M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