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雅笑得无奈,若真是赶回去,难过也没办法,总不能事事教她们得意吧?
蓝贵人身体不太好,一直安静地坐在下首,众人都沉默下来时,方才幽幽道:“以荣乐公主的心性,想必已经做好准备,接受孤注一掷的后果了,她肯定不后悔。”
这话,在场的太妃们全都反驳不了。
檀雅则是满心的骄傲,都为远方的那个女儿而生,她比大多数人都勇敢,也更有谋略,如果有机会一展抱负,一定会名留青史。
而额乐是否有这样的机会,全掌握在帝王手中,以她目前对雍正帝行事作风的了解,五成的几率会支持额乐,胤祜一定会替妹妹进言,只是不知道会否有用……
檀雅思虑之时,茉雅奇和吉兰带着两个孩子到达安寿宫,弘昽算是半个东道主,对安寿宫熟悉,请完安就拉着还大他一岁的侄孙儿出去玩儿。
太妃们放不下额乐,又问吉兰,车臣汗王和额驸对额乐如此强势的态度如何。
吉兰思考片刻,答道:“姑姑说,车臣汗王年迈,汗部内基本是额驸和她在管理,额驸聪明有野心,想要车臣汗部更加强大,于是十分仰赖支持她。”
众人对视一眼,她们居于后宫之中,并非毫不知事,甚至大多数人对“争”极为敏感,因而一下子便领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车臣汗部需要荣乐公主的带领,她的地位便无论如何不会动摇,如此,大多数人的心顿时便落下许多。
接下来,只需要等皇上的态度。
雍正能是什么态度,当初为额乐指婚,让她抚蒙,便有让额乐接替恪靖公主继续维系蒙古稳定的想法。
既然恪靖公主能够参政,那荣乐公主为何不能上战场呢?
“荣乐公主既是大清的公主,也是草原明珠,此举既为守护大清亦为守护蒙古,荣乐公主悍不畏死,不该拘于男女之别。”
此言传至蒙古,无论众将士心中如何想,面上,众人都认可了荣乐公主的存在,而荣乐公主虽未有正式的武将官职,但品级位比亲王,在军中还算得人尊重。
等到大清正式对准噶尔开战,荣乐公主的骑卫们,包括那一队女骑,在战场上都奋勇拼杀,荣乐公主的武艺更是丝毫不逊于一些将领,一时间荣乐公主和她的骑卫扬名于两军之间,连准噶尔大军中都听说大清荣乐公主的威名。
战场上刀剑无眼,又有各种火炮杀伤力极大,死伤难免,额乐受过伤,也带伤继续作战过,战报传回京中,胤祜知道妹妹受伤,亦是担忧不已,只是额娘们询问,他都嘱咐茉雅奇尽量半遮半掩、半真半假地说,以免太妃们、额娘们愁出病。
雍正此番开战,便是要打服准噶尔部,疆外稳定些年头,以便更好的发展内政,是以战事短时间内不会停止,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报虽然依旧频繁送至京中,雍正和朝臣们的注意力却已稍稍转移至别处。
先前说过,雍正大量拨款用于民生,清丈垦荒,屯田促产,修路挖井……尤其是近一年两年,他略微有些急于求成,以至于各处皆忙,稍有处理不当,便可能反累百姓,因而雍正和他血脉相连的老中青劳力们肉眼可见地都苍老不少。
青壮年里,诸如胤祎、胤禧、胤祜……跟福晋生孩子的功夫都没有了,胤祎还会偷懒,胤禧和胤祜认真负责起来,连府都回不去,时不时还要被派出去。
亲生儿子更惨,三子弘时、六子弘昼尚且还好,四阿哥弘历得雍正看重,哪个部门有事,他都得掺一脚,还得代皇阿玛各种祭祀,皇陵太庙、孔圣、关圣帝君、天地太岁、大社大稷……若非他心志坚定、养生得当,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个大纰漏。
至于那些老家伙,还活着的老八胤禩、老九胤禟、老十胤俄、十二胤裪等人有志一同地认为,老四就是想累死他们,好一起走。
雍正毫无愧疚之心,继续死命的花钱,死命的压榨。
后宫诸人,除了心里前朝忙这一个感受,无大灾发生便得缩减份例之外,并无太大变化,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吉兰在怡亲王出殡后,没有急着回蒙古,带着儿子时而进宫小住,通常这时候弘昽也会一起住进来,再加上偶尔过来玩耍的永琏和耐日勒,安寿宫里竟有了几分当年咸福宫的吵闹模样。
中秋佳节,南边儿送来好些新鲜的大闸蟹,安寿宫也分了不少,佟佳皇贵太妃便命人在花园里摆宴,众太妃同乐。
蟹寒凉,自然要饮酒做配,檀雅带人酿的花酒果酒味道香甜,弘昽和桑斋看大人们喝,趁人不注意偷偷迅速地喝了一大口果酒,然后就开始亢奋地闹腾。
檀雅斥责了伺候的宫侍不经心,索性果酒发酵时间短,劲儿小,俩小孩儿折腾一气儿,便睡过去,没有别的问题。
吉兰某些时候心极大,一知道儿子没啥事儿,就没心没肺地喝茶听戏,时不时还跟着唱戏的那位庶太妃哼几句。
“奴婢给皇贵太妃娘娘请安,给诸位太妃太嫔请安,给和惠公主请安。”
安寿宫守门的宫侍领着养心殿的一个小太监过来,小太监请安过后,禀报道:“娘娘,公主,皇上命奴婢来禀报,漠北土谢图部来信,额驸急病殇了。”
霎时一静,众人原本的动作皆停,下意识看向吉兰。
吉兰脸上有惊讶意外,却没有多少悲伤,也没问什么急病,只立即起身向诸位太妃们行礼道:“桑斋需得守孝,吉兰得尽早离京,还望娘娘们见谅。”
佟佳皇贵太妃颔首,依旧宽慰道:“是有轻重缓急,你切莫太过伤心,路上照顾好自个儿和桑斋,走前不必再来辞行了。”
“谢娘娘们恩典。”
吉兰又行了一礼,便派人去抱桑斋出宫去。
好好的中秋宴,因为吉兰额驸的忽然去世,不好再继续,便就这么散了。不过众人瞧着吉兰不像是为额驸伤心的模样,便也没太放在心上。
檀雅回去后还拉着苏贵人小酌了几杯,毕竟吉兰有钱有权有儿子,死一个渣额驸,丝毫不影响生活质量。
第130章
渐渐年老的父母眼里, 孩子们总是在漫长的等待之中回来,然后又会匆匆离开,再继续漫长的等待。
这个年代, 车马慢, 一别千里很多人有可能再不相见,离别更惹人愁。
胤祜、伽珞、舒尔还留在京里,他们的孩子时不时也会到安寿宫中来拜见,可是人是不可能替代另一个人的,对额乐和吉兰的思念始终不断, 只是掩在更大的祝愿之下。
吉兰急匆匆带着桑斋从安寿宫的中秋宴离开, 太妃们散了宴席,回去各自都准备了礼物,一并送出宫去,为她践行。
原本佟佳皇贵太妃让她不用再匆忙来安寿宫请安,第三日吉兰还是来了,郑重其事地对几人道:“吉兰回去方才问清楚, 额驸的阿玛这一遭身体也不行了, 我赶回去恐怕也来不及, 不过即便如此, 我短期内也不打算再回京了。”
她肯定不能是为给额驸守夫孝父孝……檀雅看了佟佳皇贵太妃一眼, 随即问吉兰:“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吉兰点头,第一次脸上没有随遇而安, 反而有几分强势:“额驸这一支有些旧部, 在土谢图汗部也是不小的势力,我前后有恪靖公主和姑姑撑腰, 桑斋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谁都不能越过公主府白占便宜。”
连最小最软和的吉兰, 也长大了,檀雅又是欣慰又是怅然。
佟佳皇贵太妃则是细细叮嘱道:“你们回来后,归化城就传来恪靖公主病重的消息,此时虽还未有讣告,恐怕恪靖公主力不能及,以自身安危为重,莫要太过激进伤了自己和桑斋。”
吉兰认真地应下,嘴角露出一抹颇为自信的笑容,“公主府不需要不识时务的人,娘娘们请放心。”
其实檀雅她们还有些关于吉兰个人的事情藏在心里,比如如果她有喜欢的人,身份合适可以再嫁,不想再嫁,私下里相处不传到京中也无妨……
只是瞧吉兰此时计划已有规章,她们便没说出来,相信孩子们心中有数,无需她们担心。
吉兰要离宫前,檀雅又命人摘了宁安园里新鲜的瓜果给她,一直送到两宫外的夹道,看着娘两个消失在视线中,方才转身。
苏贵人站在檀雅身侧,幽幽道:“你说有多少次了?都是咱们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檀雅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轻笑一声,“这不是挺好吗?咱们还能送,他们还能回来。”
苏贵人一顿,笑了起来,“吉兰带回来的画,你还没看过吧?草原壮阔,清晨朝露、落日余晖皆美,去我那儿瞧瞧吧。”
“吉兰给塔娜画的画像极好,她画技是不是精进许多?”
苏贵人笑着点头,“确实没懈怠,而且比起闺中时的娟秀,更加大气。”
檀雅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笑道:“那就好,看来确实不需要太过担心。”
“画中可见人心,她过得不错。”
“如此看来,反倒是咱们这些困于后宅的人,没的选择。”
苏贵人侧头看她,“你不是选择了吗?如今后宫里约莫没人不知道谨太嫔会生活了。”
檀雅摇头,“我不是说我自己……”
至于说的是谁,并没有确切的人,毕竟宫里依旧还有很多人苦苦挣扎,无需多言。
……
大清与准噶尔部的战事,持续了两年半将近三年,才算是暂时见到曙光,这一次,联军直接打进西藏腹地,将准噶尔顽抗的残军逼出西藏和青海,不得不远遁进漠西深处,甚至更远。
大清和蒙古诸部多年来受准噶尔之侵扰,并不准备就此罢手,只是两方征战前后方皆疲乏,需得休养生息,才能一鼓作气。
而准噶尔部这一道防线,地处蒙古漠西,虽有一部分已攻下,可仍然危机重重不说,内务也急需料理,大清远在千山万水之外,极难管控,朝堂上为了战后准噶尔部的安排争吵不休。
“吵什么?你们当朝堂是菜市吗?”
雍正如今的精力越发不好,耐心也跟着降低,同时也更加严厉,颇有霸道君主的模样,不容人质疑,偏他大多数决定都不荒唐,且处事还算公正,因此与暴君还不沾边儿,更重要的是,他做利民之事都是实事,君声在百姓间极高。
朝臣们有苦难言,连道“不敢”。
雍正一脸冷肃,扫过下首立着的大臣们,忽然扔下一个惊雷:“晋封固伦荣乐公主为固伦荣乐长公主,准噶尔部为封地,由长公主坐镇准噶尔部,全权料理封地内一应事宜。”
这一道惊雷,炸得众人瞠目结舌,随后便是一连串的“求皇上收回成命”,“此事不妥”……
雍正冷嗤一声,问道:“此战之中,荣乐长公主的功绩如何?”
荣乐公主……长公主自参战以来,初时还因女子身份受人诟病,得皇上支持后,很快便立威,带着她的骑卫迅速在军中立下战功,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长公主麾下军力一点点增加,战功也越来越卓著。
众大臣面面相觑,随后有人进言:“长公主战功赫赫,我等亦是钦佩,只是准噶尔部本就是祸乱之地,而藩王之乱先帝时方消,长公主乃是女子,额驸出自车臣汗部,若举部迁移,难保不会再纵出下一个准噶尔部……”
话中未尽之意,乃是女子易受丈夫所指,封地说是给荣乐长公主,很可能最后变成车臣汗部的囊中之物。
其实还是瞧不起女子会有多大作为。
然而雍正却反道:“朕何时说过车臣汗部举部迁移?封地是给长公主的,额驸是车臣汗王世子,有甚关系?”
没关系吗?
没关系吗?!
文武百官皆要疯了,这怎么会没关系,是说没关系就能没关系的吗?
有些大臣直看向前方的四皇子弘历,希望他能劝谏一二,但弘历身为雍正最看重的儿子,这几年没少受到来自皇阿玛的“磋磨”,怎么可能会为他们张目,眼观鼻鼻观心,他今日是个有瞎又聋的乖儿子。
至于已经被封为信郡王的胤祜,大臣们直接略过,他肯定会为荣乐长公主说话,不消多想。
胤祜也确实没打算劝皇兄,还在其他大臣看过来时,冲他们露出个纯良的笑容。
朝堂上不缺头硬的老古板,站出一位,义正言辞地劝谏:“皇上,女子出嫁以夫为先,便是公主尊贵,也没有两地而处、各司其事的道理,而且长公主如今只有一女……”
“爱卿正好提醒朕,准噶尔部是准噶尔部,车臣汗部是车臣汗部,历来男嗣方可继承爵位,然长公主之位事关紧要,断不能由哪一血脉世袭罔替,如此,将来为继之人,只能是长公主之女。”
众大臣纷纷吸气,就听九五之尊又来了一句:“至于再下一任继承人的父系血脉,看缘分吧,天子指婚,诸位家的后辈以及蒙古子弟,都有可能。”
雍正难得微笑,那时指婚,下这种相当于入赘旨意的人就不是他了。
众大臣一口气梗在胸口,险些憋死过去,反应过来喘气时,皇上挥挥衣袖已经走人,根本不给他们继续分辩的机会。
而弘历没能立即走掉,便被众人在殿外围住,全都是唠叨这事儿惊世骇俗,想要让他一起劝皇上收回成命的。
“王爷,您想想办法……”
“王爷,此事决不能如此……”
“王爷……”
“王爷……”
弘历耳朵嗡嗡的,头都要炸了,可他是温文尔雅的宝亲王,不能暴躁,可一抬头就瞧见他二十二叔施施然地从旁边过去,嘴角还带着惬意的笑,他这心态就崩了。
此时的弘历,心态崩也不会暴怒,而是温和地冲周遭人一笑,道:“诸位大人一心为公、刚直不阿,不像本王,只会遵从皇阿玛所言行事,属实没有主见,本王要向诸位大人学习。”
一群大臣,最小也三十来岁了,一听他这谦虚的话,连道“过奖”,“客气”,“不敢”……
但也有那么几位,听着他这话,总觉着怪怪的,又想不出哪里怪,只能闭口不言,少说少错。
弘历笑得更加游刃有余,“诸位大人才学能力皆不俗,又比本王虚长些岁数,见多识广,堪为本王之师,正好,本王也有些事要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