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增了力量和仙□□头,却内里的本质,都还是那个凡人游鲤鲤。
“我讨厌这样……”她埋着膝,喃喃说着。
温如寄伸出手,掌心轻轻落在她头顶。
游鲤鲤微微动了一下,却也没有反抗。
温如寄摸着她顺滑的黑发。
“可是鲤鲤,”他说,“这样的你,才是你啊……”
游鲤鲤没有说话,身体的轻微颤动也停止了。
“鲤鲤,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像以前的拂行衣,或者我那样,追求力量,追求权力,追求永恒的大道?”
不等游鲤鲤回答,他便自己答道:“不是的,我知道,你不是。”
然后又问:“或者如你所说的自由?不受任何牵绊拘束的自由?不关心不在乎一切的所谓‘真正’的自由?”
游鲤鲤抬起了头,想要点头,可不知为何,脖子梗在哪里,低不下去。
温如寄笑。
“鲤鲤,世上没有人能够真正不关心不在乎一切。”
“能做到那一步的,已经超脱人的范畴。”
“或许那就是所有修士追求的大道的尽头,或许那时,人就可以超脱肉身和七情六欲的束缚,真正做到心如止水,八风不动,视万物为刍狗。”
“但是鲤鲤,你看。”温如寄手掌下滑,来到游鲤鲤的脸颊。
“你真真切切地在我面前,你的血是热的,我能感觉到它在你的皮肤下流动,你的心是活的,一刻不息地跳动着。”
“或许有一天,你真的可以得道成神。”
“但在此之前,再怎么接近仙神,你也还是一个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被世间的一切影响,而无法真正做到心无挂碍。”
“我以为,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映出她的模样。
“鲤鲤,你是真的想要成神,想要‘自由’,还是只是为了躲避我们,躲避那些你认为不必要存在的情绪,才想要成神呢?”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如愿了,真的彻底融入万千大道,那么,你也就不再是游鲤鲤了。”
“我们喜欢的那个游鲤鲤,再也不存在了,我们也就自然不会再追逐你。”
“你是否就是因为这个,才执意去追求呢?”
“不要说了!”游鲤鲤扭过了头,躲过他的触碰,站起身想要离开。
温如寄没有阻拦。
“鲤鲤。”他叫道。
“虽然这话有些自私,但是……我很开心你是现在的样子,我很开心,你还是原来的游鲤鲤。”
他曾对她说过,会一直等她,等她回心转意。
其实他自己知道,这个等待,极可能遥遥无期,极可能直到他漫长生命的尽头,都等不来他想要的结局。
他也知道,对游鲤鲤有执念的人并不止他一个,所以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入了魔了,为什么要对她那么执著,甚至好像凡人后院的妻妾似的,跟那三个男人争一个她,偏偏她对他们全都不屑一顾。
但是,她是游鲤鲤啊。
只要她还是游鲤鲤,只要她好好站在他面前,他就忍不住地追逐。
就总还有希望。
可如果,如果她不回头地大步往前走,抛下他们所有人,成为那该死的天道呢?
那么,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什么不甘,什么入魔,通通不重要了。
所以,庆幸她还在这里。
庆幸她被他们牵绊着,像天上的风筝,哪怕飞再高,也有一根线与大地紧紧相连。
如果不能将她拥在怀里,那么,就做那根牵绊着她的线吧。
第81章 番外:最初和最后
“展信佳。”
游鲤鲤趴在树墩上写字。
除了开头三个字是确定的,后面的字都是写了涂,涂了写,团成团的废纸扔了一地,脸上衣服上都不小心沾了墨水。
小绝在她身边上上下下地飞。
“为什么要给他回信啊?”
看着游鲤鲤这么折腾半天,小绝很不理解。
“因为收到的每一封信,都是写信人的心意呀。”游鲤鲤回答,同时又摊开一张新纸,“不管怀着怎样的心意写信,寄出的信总希望得到回应,如果没有回应就会很失落,会担心对方是不是没有收到,会猜想对方是不是生气,甚至会担忧对方的安危。”
“而一封简简单单的回信,就能够打消所有这些担忧与猜疑,这就是——嗯,沟通的力量!”
这是她曾经对裴栩说过的话,或许是因为那番话后的结果太打脸,以至于她后来对曾经深信不疑的道理都起了疑虑,而变得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但其实,道理没有错,心意的确不应被辜负,只是她和裴栩不走运,遇到了坏的人罢了。
所以也没道理因噎废食。
小绝看向扔了一地的纸团。
简简单单?
“我表达能力不好嘛。”游鲤鲤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顺便又在脸上添一道墨印。
“太热情了怕人误会,太冷淡了还不如不写,这个度怎么拿捏,”游鲤鲤长叹一口气,“真是,好难啊。”
“难就不要做了嘛!”小绝抱胸道,“而且,鲤鲤,你真的……不生气了吗?”
“嗯?”游鲤鲤抬头,“生气?生谁的气?”
“就……”小绝吞吞吐吐的,“你写信的这个人啊……”
“剑尊?”游鲤鲤直接说出名字,说罢笑眯了眼,“不生气啊。”
“我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
小绝怔怔地看着她。
游鲤鲤趁他不注意,拿笔敲敲他的小脑袋瓜,瞬间给他白嫩嫩的额头上留下一团墨印。
不能她一个人吃墨水嘛,嘿嘿。
小绝果然走神的厉害,呆呆摸了摸额头,看着手心变成黑的,也没有说什么。
游鲤鲤还在吭哧吭哧写信。
在浪费了不知道多少张纸后,终于,字斟句酌后的回信,写好了!
其实游鲤鲤还是不怎么满意,但,做人嘛,不能太苛求自己!
于是游鲤鲤招来信鸽——还是应无咎派来送信的那只,把薄薄的信纸塞进竹筒,绑在鸽脚上,放飞,然后看着它振翅跃上天空,越飞越远,越飞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游鲤鲤笑了笑。
感觉身心轻松。
那么久以来,她总是躲着避着,不见人,不回信,把鸵鸟精神发挥到极致,但是,危险不会因为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子就消失,问题也不会因为躲避就自己解决,人啊,终究要直面自己。
跟温如寄聊的那番话还挺有用。
游鲤鲤决定不难为自己了,管它什么过去,什么纠缠,什么仙,什么人,她就做自己就好了。
所以,又一次收到应无咎的书信后,游鲤鲤破天荒地,写了回信。
他的心意她有看到,她跟他也没什么冤仇,小绝所说的生气,更是无从谈起。
事实上她从未对他生气。
他只是没有在那样汹涌的恶意下保护好她,但——谁又规定了他必须要保护她?认真说起来,她和他,仅仅只有数面之缘罢了,他完全没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她,因此,也自然不用为了没有保护好她,而愧疚自责。
但从他这些年的做法,还有那些书信来看,他显然一直在自责。
而她这么多年的逃避,其实是变相加重了他的自责。
所以这封回信,是解脱游鲤鲤,也是解脱他。
唉。
游鲤鲤叹了口气。
应无咎还好解决,还有个心结更大的呢。
她朝着冥冥中指引的方向走去。
不用记忆,不用看路,身体自动指引着她方向,朝着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走去。
然而——
游鲤鲤一动,他也动。
游鲤鲤停下,他就也停下。
一进一退,一停俱停,两人便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游鲤鲤两手叉腰,气结。
好在,她现在可不是只能用两条腿走路的凡人了。
趁其不备,一个瞬移——
然后就在落地站稳的瞬间,看到对方又想退的身影。
“裴栩你站住!”
游鲤鲤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儿,喊出了这句话。
惊起林间鸟儿扑棱棱一大片。
而那个被她叫住的人,则仿佛被石化了一般,背对着她,一动不动,衣袂都没有风敢去撩拨。
游鲤鲤一步一步走上前,直到走到他面前。
修仙之人,容颜总是得尽优待,哪怕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眼前人仍旧丝毫未变,仍旧是游鲤鲤记忆中,初见时,那个白衣清隽,如云如雪的少年。
其实游鲤鲤也仍是当年的模样。
只不过,容颜再怎么不改,心境却早已不是当年,不论他,还是她。
所以,再看到这张许久未见的脸,游鲤鲤甚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恍惚了一瞬,随即笑了。
“裴栩。”
她笑着叫他的名字,声调平和,既不高亢也不低沉。
少年怔怔的看着她,面色未变,只那双又要再度变红的双眼,涌动着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有激动,有惶恐,更多的却还是——如坠梦中般的不敢置信。
重生以后,其他几人游鲤鲤多多少少都见过,但唯有裴栩,游鲤鲤竟然一次都没有见过。
倒不是游鲤鲤躲他躲地多好,而是不光游鲤鲤躲,他也主动配合不出现游鲤鲤面前。
——哪怕他一直在她身后。
游鲤鲤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裴栩……”她又叫了他的名字,这一次,却温柔了许多。
她看着他发红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来,是想告诉你。”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你也没有对不起我。”
“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所以,你不要总是觉得对我有亏欠,更不要,因此而折磨自己。”
那么多年,她逃了多久,他就折磨了自己多久。
师门、亲友、名誉、地位……他抛下了一切,失去了自我,只是不停不停地跟在她身后,因为曾经的他,每一次在她需要他的时候,都不在。
所以,他再不敢离开,再不敢分神,知道她不愿面对他,便不出现在她面前,但是,却绝不远离,而是就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旦她发生危险,就能立刻赶到的距离。
他小心翼翼地守着她,却因为过往的经历,连触碰都不敢触碰她。
“已经那么多年……你该放下了。”最后,游鲤鲤这样说道。
裴栩没有说话。
两人相对无言。
风起,送来树叶的沙沙声,林间有鸟儿啼啭,自在悠然,嘀嘀呖呖,一点不在乎林下沉默以对的两个人类,还有鸟儿歪着脑袋,看着两个一动不动的人影,直到其中一个突然发出声响,吓得鸟儿“扑棱”惊起。
“我放不下。”
裴栩说。
果然。
游鲤鲤沮丧地垂下肩膀。
所以说她想逃避啊,钻牛角尖的人真的好难劝,哪怕似乎好像应该她就是那个让他钻牛角尖的人。
“总而言之,”游鲤鲤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匆匆撂下一句。
“过去的事我都忘了!希望你也能尽快忘记,我们还能活那么久,不要总是被困在过去里啊,要往前看,要让自己过得好好的,我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
毕竟——是她曾经爱过的少年啊。
说完这通话,游鲤鲤就想跑。
“鲤鲤!”裴栩却又突然叫她。
游鲤鲤停下脚步,迟疑扭头。
他红着眼,眼角流着晶莹的泪,看着她。
“我可以……再抱你一下吗?”
游鲤鲤愣了片刻,随即,慢慢地、慢慢地,走到他面前。
张开双臂。
他的瞳孔陡然紧缩,屏住呼吸,似乎不敢相信。
游鲤鲤闭着眼,小声嘀咕:“……不是要抱吗?”
难道还要她主动去抱他?顾虑下她的羞耻心好不——
一具清凉微温的躯体贴上来。
仿佛火焰靠近芦苇一般地,小心翼翼地靠近,起初只是衣衫与衣衫的相触,然后气息,然后隔着衣衫后的肌肤,一点一点,一丝一丝,逐渐贴近,合拢,直到心贴着心,气息交缠着气息。
“鲤鲤……”
他紧紧地抱着她,像曾经那样,又比曾经所有的拥抱都更贴近,更用力。
“鲤鲤……”
“鲤鲤……”
“鲤鲤……”
他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
“嗯。”
“嗯。”
“嗯。”
游鲤鲤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他。
他说:“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她说:“嗯。”
“但是,”他又说,“可以……重新开始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
停了片刻,才又轻轻地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