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找!”窜条答的干脆极了,“过了江,我跟大头搭条三板去找,找好了,看好了,再带大船过去。”
“那就试试?”邵统领看向乔安,乔安看了眼李桑柔,点头。
五百云梦卫,一千来匹马,已经依次上到船上,李桑柔和乔安上了船,吃好饭,天黑下来,邵统领发出号令,七八条船收了锚,悄悄启程,贴着江北岸,顺流而下。
子时前后,几条船靠近南岸,落了锚,放了条小三板下去,大头和窜条拽着条绳子,利落无比的落到小三板上,用一根细绳连着大船,划着小三板,往岸边靠过去。
没多大会儿,大头就拽着绳子,把小三板拉回来,摇着绳子示意船上。
船起了锚,七八条船排成一条,跟在小三板后面,慢慢靠近岸边,一条条放下跳板,铺好,十几个云梦卫哨探先下了船,往四处查看警戒,其余诸人,依次牵马下船。
一条船下完,另一条船上的人马越船过来,依次下船。
邵统领从第一条船看到最后一条船,看着最后一匹马上了岸,看着人收回跳板,船往后退,返回江北。
云梦卫众人聚拢整顿好,已经寅初前后,乔安和李桑柔低低商量了几句,将云梦卫分成十队,首尾相闻,沿江而上。
天近黎明,哨探找到处远离人烟的浓密树林,云梦卫十队间隔不远,在树林里休整歇息。
李桑柔换了身衣服,带着蚂蚱,小陆子和黑马一起,缀在李桑柔和蚂蚱后面几十步,往远处的炊烟过去。
走了两里来路,天色大亮,一片树林前面,旗帜招展,一大片营地,铺阵在李桑柔面前。
“老大。”蚂蚱轻轻捅了下李桑柔。
李桑柔嗯了一声,“喊姐。”
“嗯蚱立刻先喊了一声。
林子前面,十几个马夫,牵着驮马,马背上一边一个大筐,看样子正在割草。
“去看看。”李桑柔略一沉吟,和蚂蚱低低道。
蚂蚱嗯了一声,垂着头,一幅寒瑟胆怯的样子,跟着李桑柔,往那十几个马夫过去。
马夫们割着草,说着话儿,看起来很是放松悠闲,远远看到李桑柔和蚂蚱,也不过看了几眼。
这里人烟稠密,一个村挨着一个村,来来往往的人多的是。
李桑柔一边走,一边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十几个马夫,瞄着一个头领模样的,径直过去,离了五六步,曲膝陪笑道:“大叔,你们是武大帅的人吗?”
“咦!你还知道武大帅?”头领模样的马夫直起身,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桑柔。
“你们回来啦!”李桑柔一脸惊喜,“那,我跟您打听个人儿,大叔您知道胡旺财胡大哥在哪儿吗?到哪儿去找他?”
马夫头儿听的笑起来,“没听说过。”
“怎么会没听说呢,他就在武大帅军中,他骑了匹黑马,大高个儿,好看得很,他……”
“小妮子,武大帅军中,十几、几十万人呢,我往哪儿去听说啊?”马夫头儿看着李桑柔,一边笑一边摇头。
“你肯定知道!这是他给我的,大叔您看,您一看就知道了,您得指点指点我,我到哪儿能找到胡大哥?”李桑柔从挽着的包袱里,拿了份裹的整整齐齐的干炒出来,爱惜的抚了抚,递给马夫头儿。
马夫头儿接过,翻过来,看向油纸后面的标识。
旁边几个马夫凑过来,也伸头看向油纸包。
马夫头儿看清标识,长叹了口气,将干粮递给李桑柔,“别找了,死啦。”
“啊?”李桑柔大瞪着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马夫头儿,不停的摇头,“不可能!”
“是前军,哪还有活的边几个马夫,叹气摇头。
“咱们吃了败仗,就一战,就差不多死光了。”马夫头儿怜悯的看着不停摇头,根本不相信的李桑柔,连声叹气,“前军冲在最前头,一个都没回来,整个营都空了,全空了,都没了,别找了,找不到了,回家去吧。”
“我年前还见他,就是腊月里,离过年没几天,他说他肯定能活着回来,说等他回来,他说……”李桑柔眼泪掉下来,“大叔,他死在哪儿了?我想……”
李桑柔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在江那边呢,过不去,唉,你们定过亲了?”马夫头儿同情的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哽咽的说不上来是摇头还是点头,“我不相信,怎么会!不会的!”
“想开点儿,死的不只你胡大哥一个,都死啦,十几万人,都死啦,马也没了。
唉,回去吧,回家吧,不知道哪天,对岸就打过来了,回吧,快回去吧。”马夫头儿叹着气,冲李桑柔挥着手。
李桑柔哽咽着道了谢,转过身,一边抽泣,一边往回走。
蚂蚱揣着手,一脸傻相,也跟着抹了几把眼,跟着转身,跟着往回走。
绕了个圈子,李桑柔带着蚂蚱,后面缀着小陆子和黑马,穿过村庄,绕往那一大片营地另一面。
村外的林地里,李桑柔瞄着离营地一百步左右的两个大茅坑,和茅坑旁边,蹲了一圈儿的十来个兵卒,眼睛微眯。
“这粪可不少,得有十几车!”蚂蚱看着两个大坑,盘算起来,这可值不少钱。
李桑柔没理他,只盯着那些来来往往蹲茅坑的兵卒。
这座军营里,至少还有七八万人,这露天大茅坑,是得挺热闹。
既然热闹,就有机会!
李桑柔等了没多大会儿,有个兵卒提上裤子,四下瞄着,没往营地回去,往李桑柔藏身的林子晃过来。
李桑柔冲蚂蚱抬手示意,蚂蚱飞快的爬上棵树,警戒着四周。
李桑柔藏身树后,看着兵卒一步窜进林子,藏在棵树后,往营地方向看了一会儿,慢慢呼出口气,一溜小跑,直奔村子。
李桑柔抽出束在里面的黑丝绦,看着他跑过她藏身的那棵树,直扑上前,将丝绦套在兵卒脖子上。
“你叫什么?哪一队哪一军?要去哪儿?”李桑柔从后面勒着丝绦,俯到兵卒耳边问道。
兵卒用力挣扎,拼命踢踹,从地上抓了根树枝往后就捅。
李桑柔勒紧丝绦,胳膊用力,拧断了兵卒的脖子,将他翻过来,飞快的脱他的衣服。
“老大要进去看看?”蚂蚱看着李桑柔穿好兵卒的衣服,从树上跳下来问道。
“嗯,你把尸首藏好,就在这儿等我。要是听到营地里面有动静,赶紧跑,不用管我。”李桑柔穿好,再整理一遍,往大营过去。
进进出出去蹲茅坑的兵卒,出去时,将腰间的牌子挂在辕门上,回来时,再拿了牌子重新系上。
辕门口,值守的兵卒们靠着辕门,或是一脸呆怔的出着神,或是两个人凑一起嘀嘀咕咕,或是拄着枪,磕头打盹,对进来的兵卒,既不看,也不问。
李桑柔眼睛微眯,这会儿的梁军,跟在合肥城外时比起来,这精气神,可差的太远了。
这些拄着枪出神的当值兵卒,原本应该对着腰牌,核对每一个蹲好茅坑回来的兵卒,报上的姓名所属对不对,长相身高对不对,都对了,才可放入。
现在这份懈怠,还有刚才那些马夫的多嘴,看来,这座营地里,正在一片混乱之中,上头混乱,下面才敢如此懈怠。
嗯,这挺好!
李桑柔大摇大摆进了辕门,看着挂了三四排的腰牌,中间一排,悬着一只,前面空了大半行,后面空了小半行,显得颇为孤单。
李桑柔伸手摘下这只孤单的腰牌,一边走,一边系到腰带上。
眼前的军营,和合肥城外那座大得多的多的军营,布局完全一样,李桑柔直奔帅帐方向。
营地的布局和合肥城外时没有分别,可营地里的气氛,却跟合肥城外时大不相同,整个营地里,弥散着一股浓烈的颓唐和懈怠,眼所及处,一片混乱。
李桑柔大摇大摆,从帅帐后面过来,眼角瞄着帅帐,往前面转过去。
帅帐门口,两个幕僚打扮的人正争的吵的面红耳赤,旁边路过的兵卒,一个个放慢了脚步,目不斜视的竖着耳朵听吵架。
李桑柔也一般模样,放慢脚步,目不斜视,竖着耳朵听。
从帅帐这半边,听到帅帐那半边,李桑柔一个旋身,抬脚再往回踱,接着听。
旁边一个十夫长,冲她竖了竖拇指,学着她,也一个旋身,再踱回去,接着听热闹。
李桑柔再听到那半边帅帐,这次没再旋身,沿着过来的方向,径直回去。
走到进来的辕门口,李桑柔将腰间的牌子挂上去,出了辕门,直奔那两个大茅坑,围茅坑转了半圈,一头扎进了树林里。
着迎上来的蚂蚱,李桑柔吩咐了句,一边走,一边脱下最外面的南梁军服,团成团递给蚂蚱,从蚂蚱手里按过裙子,围上系好。
李桑柔带着蚂蚱,后面跟着黑马和小陆子,赶回到云梦卫歇息的树林。
正靠着棵树,坐着休息的乔安看到李桑柔,立刻站起来迎上去。
李桑柔迎上乔安,直接说正事儿:“从江北撤过来的残部,就在离这儿四五里的地方,从撤过江,就在那儿扎营,没动过。
我混进营地,正好听到两位参赞在吵架。
一个说没有旨意,擅自行动,就算你全家全族的性命,也担不起。还说,撤退过江这事儿,不得旨意,必须隐而不宣,以免影响军心。
另一个说,一直等在这里,是贻误战事,不过这个说话不算数。
看样子,他们撤退回来之后,就一直一声不吭的等在这里,其余诸部,也都原地驻扎,说是要等到朝廷给了旨意,照旨意再行下一步。”
“等到旨意……那咱们还能有两整天!”乔安算的极快,眼睛亮起来。
“至少还有一个整天,还有,现在,除了那个营地里,南梁其它地方,其它人,都还不知道武怀义战败身死,北上大军已经退回江南这件事儿,咱们赶紧走!”李桑柔声调愉快。
乔安扬手急令,半刻钟后,众人上马启程,径直赶往江都城。
第129章 破釜沉舟
淮阳军将军黄彦明被困在燕子矶下,已经是第四天了。
前锋楚兴带着扬州润州军,渡江过来,已经是第七天了,攻了无数次,损失惨重,却寸步不可进。
诸军卒已经疲惫之极,随军携带的干粮,也所剩无几。
进不可进,后退无船。
黄彦明满眼血丝,紧绷着脸,绷出气势和精神,在一团团坐在地上,疲惫不堪的兵卒之间走动查看。
先锋楚兴跟在他后面。
楚兴半边脸青紫肿涨,大腿中了一箭,走路一瘸一拐。
丑时前后,他亲自督战,冲在前面,猛攻过一回,可还是寸步不得进。
兵卒们都已经累极了,士气低落。
查看过一遍,黄彦明站到块黑色石头上,从燕子矶突前一角,转头眺望着连绵黑沉的莫府山。
楚兴半靠半坐在石头上,仰头看着燕子矶。
黄彦明看了一会儿,从石头上滑下来,坐在石头上。
他领兵渡江前,急递给顾大帅的信,要是没什么意外,顾大帅肯定已经收到了,可顾大帅那边,谁知道怎么样呢。
南梁突袭合肥,必定不是只为了占据合肥,肯定是想要北上,往徐州,或是往襄阳会合,要是这样,南梁往合肥的兵将,必定以十万计,大帅那边,只怕也是无比艰难。
说不定,大帅已经弃守合肥,退往淮阴……
南梁已经占据了合肥,沿江北上,就是风箱里的老鼠,沿江南下,可他们在燕子矶这边,怎么过去呢?
黄彦明想的出神。
“将军,让大家再歇一会儿,我领着,再攻一回,这回肯定出其不易。”楚兴声音沙哑的几乎说不出话。
“你再歇一歇,咱们往那边看看,看能不能绕过燕子矶,往南。”黄彦明缓声道。
兴点头答应。
这一趟进退维谷,都是因为他过于心急了,他已经做了战死的准备,将军要是能找到南下的退路,他就殿后,为诸军死战拦敌。
……………………
从云梦卫歇息的地方,到江都城,不过一百来里路,李桑柔和云梦卫一行人,沿着江岸,一边探查路径,一边往外探看周围的情形,一路上走的不算快,也不过午时刚过,就离燕子矶不远了。
云梦卫前哨看到齐军旗帜,远远的,就扬旗示意。
哨探急报给黄彦明,黄彦明正坐在那块大黑石上,看着燕子矶,和楚兴低低商量。
听了哨探的禀报,黄彦明急忙站在石头上,顺着哨探手指的方向,踮着脚,看向那面旗。
楚兴也扶着石头站直,伸长脖子看过去。
一面三角信旗,旗子被飞驰的云梦卫举着,被风拉成平直一片。
红底金边,上面一只飞虎。
黄彦明看向楚兴,楚兴摇头。
这飞虎旗,他们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谁用这样的飞虎旗,这旗张扬显眼。
“带他过来!小心防备!”黄彦明吩咐了句,跳下石头,大步迎上去,楚兴拖着瘸腿,急急跟在后面。
六七个亲卫长刀指着云梦卫前哨,进了营地。
离黄彦明还有十来步,云梦卫前哨就站住,拱手道:“我等奉大帅令,前来增援。”
“哪个大帅?你家统领是谁?”黄彦明紧盯着前哨。
“顾大帅,我家将军姓乔讳安。”云梦卫前哨微笑道。
“嗯?”黄彦明不敢置信的看着云梦卫,“谁?乔安?”
“是。”
黄彦明随即失笑,乔安这名字,并不稀奇,重名重姓的,多的是。
“来了多少人?合肥……”黄彦明话没说完,就看到了疾驰成一条线,飞快而来的云梦卫诸人,眼睛顿时瞪大了。
这疾驰而来的一条黑线,锐利而充满杀气。
“合肥大捷,梁军已经退回江南。”前哨回头看了眼,微笑答道。
“噢?”黄彦明顿时喜形于色,随即敛了笑容,急急命道:“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