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爷的脾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文诚将李桑柔让进书房,看着肮脏不堪的李桑柔,犹豫道:
“我让人侍候李姑娘洗一洗?
世子爷还没散朝,反正得等一会儿。”
“不用,脏倒不怎么脏。有吃的给一点儿,从昨天中午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李桑柔不客气的要求道。
“姑娘稍候。”
文诚退后几步出屋,吩咐赶紧送些饭菜过来。
饭菜送过来的很快,文诚透过窗户缝,瞄着屋里。
屋里两个人,一个慢条斯理吃的优雅斯文,一个呼呼噜噜狼吞虎咽。
文诚看了片刻,往后退到了游廊拐角。
世子爷回来之前,他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顾晞回来的比文诚预想的快不少,大步流星冲进垂花门,迎着文诚急问道:“回来了?人呢?”
“在屋里。”文诚掀起帘子,让进顾晞,跟着进了屋。
李桑柔和金毛已经吃饱喝足,桌子上也收拾干净了。
李桑柔正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茶几发呆。
金毛蹲在地上,后背靠着李桑柔坐着的椅子腿,袖着手,下巴抵在膝盖上,已经打着呼噜睡着了。
“两位辛苦了。”
顾晞看着睡的香甜无比的金毛,冲李桑柔欠身道。
“世子客气了。”李桑柔站起来,微笑拱手。
“查得怎么样?”顾晞坐到李桑柔对面,有几分急切的问道。
李桑柔弯腰抓过放在地上的破牛皮袋子,从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先摸出一根楠木管递过去。
“这是从范平安棺材里找到的,两张超生经文中间,夹着范平安一封遗书,应该是他的亲笔,你看看吧。”
顾晞欠身接过,拧开楠木管,从两张经文中间抽出那封遗书,一目十行看了,紧紧抿着嘴,将遗书递给文诚。
李桑柔再拎出那本店历。
“这是从安福老店偷出来的。
去江都城的人叫刘云,八月十一号申正进的安福老号,长相衣着,和范平安所写符合。
安福老号的人都记得他,极傲气,看哪儿都嫌脏。”
李桑柔将店历递给顾晞。
顾晞飞快的翻到八月十一号刘云那一页,仔细看着上面记录的馆券详情。
“你看看这个,竟然是咱们这建乐城开出去的馆券,这是打量着我绝无活路,还是以为这一回的依恃,可以让他们肆无忌惮?”
顾晞将店历拍到文诚面前,咬牙切齿道。
“这是从江宁城邵将军签押房偷出来的文书,这是从收文清册上撕下来。”
李桑柔再拿出一份公函,以及两张皱巴巴的纸,递给顾晞。
顾晞看了公函,又瞄了眼那两张收文清册,一起递给文诚。
“姑娘真是仔细。”顾晞示意那两张收文清册笑道。
“算不上仔细吧。这两张清册上有邵将军收函的时辰,还写明了邵将军的指示,可比公函要紧多了。”
李桑柔随口答着话,看着文诚看完公函和收文清册,目光转向顾晞,正色道:
“现在,我想替范平安说几句话。”
李桑柔冷着脸,从顾晞斜向文诚。
“文四爷说,范平安是军户世家,从小聪慧难得,几岁起,就跟他父亲学着做捉生将,从军之后,是你们北齐数一数二的捉生将。
因为智勇俱全,极其难得,你们才选了他潜往南梁做谍报。
他在南梁一呆就是十七年,为你们北齐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这个谍报副使,领的四品官衔,都是他踩着刀尖,一步一步踩上去的。
这样的人,有信念,有感情,有想法,有见解,会思会想,自然会判断,所以他写下了这封遗书,写下了他的愤怒和不甘。
我很替他不值。
有血有肉有思有想的国之栋梁,被你们用作刀剑自相残杀。
他死的极其窝囊,极其不值。
他受命刺杀你,成了,他先做刀剑,接着就要做替罪羊。不成,他送了命,还要承受你的愤怒。
而且,无论成与不成,他都要背负完全和他无关的罪责和骂名,也许还要连累家人。
你们逼得他走投无路,所以他去找了武将军,他想从武将军那里借张假图,武将军想借他的局杀了你。
他在刺杀你的前一天安排自己落水呛水,应该是想着万一能杀死你,他还能活着,就借此死遁,给自己留一条隐姓瞒名活下去的后路。
这些都不能怪他,是你们先负了他。”
李桑柔说着,站起来,踢了踢金毛。
金毛一骨碌爬起来,一脸迷糊,跟在李桑柔身后往外走。
“李姑娘。”
顾晞急忙站起来。
“不知道李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谢仪?”
“替范平安正个名吧。”
李桑柔头也不回的答了句,掀帘出门。
“我去送送她。”文诚和顾晞说了句,跟在李桑柔后面往外送。
顾晞呆站了片刻,坐回来,拿起范平安那封遗书,仔细看起来。
文诚回来的很快,看着脸色极其阴沉的顾晞,指着那本店历道:“馆券是建乐城开出去的,要查出来,极容易。”
“去查,立刻!”顾晞猛一巴掌拍在厚厚的店历上。
“能一份口谕,把范平安逼到这份上的,除了世子爷您,就只有宫里了。”
文诚站着没动,看着顾晞,声音低而涩。
“查!”
顾晞眯眼斜瞥着文诚,一脸狠厉。
“他要杀我,就明刀明枪的来!
他使这样的阴招,我就把他这阴招晒到太阳底下!
我倒要看看,他和我,谁更肆无忌惮!谁更不在乎这帝国!谁更不在乎这天下大乱!”
“好!”
文诚站起来,拿笔抄了店历上的记载,掀帘出去。
第18章 准备好
李桑柔和金毛从睿亲王府角门出来,绕到条热闹大街上,在香粉铺伙计掩不住的诧异目光下,买了一大堆上上品澡豆香脂口脂等等,装了满满一只藤箱,金毛扛着,进了炒米胡同的家。
黑马没在家,大常把院子里的雪铲出来,刚刚在院门口堆出两个雪人,雪人比他还高一头,一边一个,十分威武。
看到李桑柔和金毛从巷子口拐进来,大常急忙迎上去,从金毛手里接过藤箱,一只手托着送进正屋,急忙出来用大铜壶烧水。
老大得好好洗洗。
李桑柔慢慢悠悠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倒头睡到午后,裹了件狗皮大袄出来。
黑马正和金毛并排蹲在檐廊下说话,看到李桑柔,一窜而起,“老大!”
李桑柔将黑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满意的嗯了一声,转头看着已经没有了青砖的院子,走下去来回踩了踩。
“这地夯的不错。”
“那可是!大常不错眼看着夯的。咱们这宅子,但凡能夯的地方,都夯过了,用最好的江米汁儿,足足浇了十遍!”
黑马紧跟着李桑柔的脚步,得意的胳膊乱划。
“老大您不知道,您刚走,就有人想坑我跟大常。
老大您想想,我是好坑的?不沾毛我都比猢狲精!
还不知道谁坑谁呢!
咱们这前前后后整座宅子,所有的地儿,全夯了一遍,只花了三百多银子,骨折价儿!满天下都没有的便宜!
这还不说,他们看您不在家,竟敢溜进咱们屋里翻咱们的东西!
真以为我跟大常好欺负?
呸!瞎了他们的狗眼!
我跟大常看着呢,那蠢家伙,头一趟溜进屋,就着了咱们的道儿,硬生生赔了咱们三万银子!
三万!
三张金灿灿的四海通红头金印票!”
黑马越说越得意,叉着腰哈哈的笑。
李桑柔斜瞥着他,等他笑完了,慢吞吞道:
“这事儿刚才世子说了,是永平侯府想探咱们的底儿,连工钱在内,被大常坑了三万四千多银子。
抹放屁虫是你的主意吧?那银票子得臭成什么样儿?还能不能用了?
你就不能抹点儿别的?
还有,我让你打听的事儿呢?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那个……”黑马舌头打起了结。
“对啊,你说了半天,全是大常的事儿。
你的事儿呢?这一两个月,你不会是光转着人家转圈,到现在还没找到下嘴的地儿吧?”
金毛凑到黑马面前,一脸兴奋。
“胡扯!我能像你那么笨!我是谁?
大家出身!识书达礼!
这点小事能难得住我?”
黑马先气势无比的驳斥了金毛,再转向李桑柔,那气势立刻就落没了。
“没抹银票子上,抹包袱上了,是臭的很,早扔的远远的了。
打听是打听了,没啥有用的。
姓阴的叫阴景生,还是个秀才,说是从他祖父起,就做凶宅买卖。
他自己还开了间学馆,还不小,有四十多人。
他家买了凶宅,有便宜赁出去给人住的,有赁给人家开店的,他自己家的学馆,就是座凶宅。
还有的,买到手就扒了拆平,往边上扩扩,重新起房宅。
说是他家本钱厚,反正凶宅买的也便宜,在手里放上十几二十年,什么凶不凶的也就过去了。
老大,这生意来钱太慢,咱们可等不了十几二十年。”
黑马和李桑柔说着话,大常从厨房里端了只大炭盆出来,放到廊下,再在炭盆上架上红铜锅,接着端了几大盆的羊肉片大白菜冻豆腐出来。
四个人围着红铜锅坐下,一人端着一只碗,痛痛快快吃了顿饭。
把东西收拾好,金毛往炭盆里添满了炭,四个人围着炭盆,喝茶烤火。
“从现在起,都把该带的东西带好,夜里睡觉别脱光,随时准备逃命。”
李桑柔抿了半杯茶,语调平和,话却不平和。
“出什么事儿了?”大常抬头看着李桑柔。
黑马和金毛两脸愕然。
“在江都城刺杀世子的,是北齐在江都城的谍报副使范平安。
世子到江都城前三天,有一个从建乐城过去的阉人,当面密令范平安,趁着要面见世子,杀死世子。
世子在出使南梁前,南梁朝廷已经谕令在北齐的南梁谍报:南梁谍报交由世子统管。”
大常脸色变了,李桑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道:
“范平安选择动手,而不是报告给世子,那只能是……”
李桑柔的话顿了顿,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给范平安下令的这个人,是站在睿亲王世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及南梁谍报总领这三合一身份之上的人。”
“那是谁?皇上?”黑马大瞪着双眼。
“这样的人,除了皇上,睿亲王大约也行吧,还有那位二皇子,板上钉钉的未来皇上,甚至,还有那位大皇子。也许还有其它不显山不露水的实权人物。”
李桑柔声调悠悠,再次叹了口气。
“范平安是个聪明人,知道刺杀世子这事儿,是成功了要死,失败了更要死,为了求一条生路,他去找了武将军。
我不知道他跟武将军透露了多少,又是怎么跟武将军说的。总之,他说动了武将军。
武将军拿了张假图给他当诱饵,他则把和世子约定见面的时辰地点,告诉了武将军。
有范平安当面刺杀,武将军在外埋伏,原本是必杀的局。
没想到世子命大,反杀了范平安,活着逃进了同福邸店。
赵掌柜找咱们找得极快,咱们出城更快。
武将军查到咱们时,应该就知道世子已经出了江都城,立刻附上咱们的画像,行文江宁城的邵将军。
邵将军是永平侯门下出身,这事儿,武将军肯定知道,肯定也知道邵将军跟他一样,希望世子赶紧死了。
两下里心知肚明。
所以,江宁城一大清早,就拿着咱们的画影严搜严查。
他们要杀的是世子,咱们是添头。”
金毛眨着眼,听明白了。
黑马也听明白了,冲金毛竖着大拇指:“这都是你跟老大查出来的?”
“是老大查出来的,别说话!老大没说完呢!”
“说完了。
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就看下一步了。”
李桑柔接着叹气。
她真的很喜欢建乐城,不过现在看起来,十有八九呆不下去了,那下一步,去哪儿呢?
在南梁她们已经是通缉犯了,在北齐,眼看着,她们也要当上通缉犯了。
真他娘的晦气。
“下一步会怎么样?咱们看什么?”大常看着李桑柔,闷声问了句。
“第一,要是世子死了,赶紧逃;第二,要是啥事儿没有,天下太平,赶紧逃。”
李桑柔竖起一根食指,又竖起另一只手的食指。
“那怎么才不用逃?得杀了谁的头?”
黑马往自己脖子上划了下,嘴里咔嚓了一声,头往下一歪。
“不知道,谁知道他们把谁推出来。
不过,死的这个人位置越高,越重要,这建乐城就越是个好地方。
都听明白了?
最近一阵子,随时准备好,十二个时辰轮流值守。别吃太饱。
我再去睡一会儿。”
李桑柔说完,站起来,打着呵欠进了屋。
第19章 杀生过年
明安宫里。
顾晞和顾瑾对面而坐。
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放着李桑柔带回来的那根楠木管,安福老号的店历,从江宁城邵明仁那里偷来的公文和公文清册。以及从建乐城开出去的那份馆券的底单,和一叠子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