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出来,门口的大头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往偏在码头一隅的米行仓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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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桑柔的船,是在傍晚泊进的扬州码头。
下好锚,放好跳板,黑马和几个船工下船采买,船上的桅杆上,一面桑字小旗,挂了上去。
侧对着码头的扬州米行内,气派的二层小楼上,钱老爷为首,十余家米行的行首,沉着脸,看着那面缓缓升起的桑字旗。
“等会儿她来,尽量好好跟她说,双方各退一步,最好太太平平。”宿州米行的吴行首忧虑忡忡道。
“要是能各退一步,那是最好不过。”钱老爷横了眼吴行首,“建乐城的事儿,大家伙儿都知道的。除了规矩全由她说了算,还把诸行首行老的身家,都抄了个一干二净。
到咱们,说不定还得要了咱们家族妻儿的性命。
这是退一步的事儿?
这不是退一步,这是束手待毙。”
“建乐城,唉!”旁边山阳米行的牛行首眉头紧锁,“连建乐城六大米行都没能抗住,咱们?唉!”
“建乐城六大米行不是没能抗住,而是过于大意,被她背后偷袭,着了道儿。
别说建乐城六大米行,就是咱们,要是她先出手的不是建乐城六大米行,而是咱们中的哪一家,谁能想得到?想都想不到,怎么防?”钱老爷一个个扫过众人。
“建乐城六大米行,后头靠的是睿亲王府,这个,大约知道的人不多。
睿亲王府里,先是王爷不在府里,唉,算了,要说就都说了吧。”钱老爷一脸的伤痛烦恼,“你们也都知道,王爷和先皇,情同兄弟,先皇故去,王爷伤痛之下,已经削发出家了。”
“啊!”周围几声惊呼。
“唉,年后,世子又领兵在外,她是趁着睿亲王府空虚,无人理会,突然出手,才拿下了建乐城六大米行。
王爷不提了,可世子,总是要回建乐城,这仗,总有打完的时候,到那时候……”
钱老爷的话突然顿住,呆了呆,一脸苦笑,看着诸人道:“你们可知道,这位李大当家,是南梁人。
从前,永平侯府这边,托到我这边,让我想办法往南梁查一查这位李大当家。”
“难道?”宿州米行的吴行首没敢说下去。
“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任她肆意妄为,不瞒诸位说,这不是我的意思,你们也知道,扬州米行,说是在我手里,可我,不过是个管事儿的罢了,这是上头的意思。
我是没办法,至于诸位,你们自己掂量吧。”
钱老爷背着手,看着飘扬在码头上的那面桑字旗,语调坚定。
第158章 人质换了手
天黑下来,董超上了船。
蹲在船舱口的黑马看到董超,一边站起来往里让董超,一边喊了句:“老大,老董来了。”
董超进了船舱,冲坐在矮榻上的李桑柔长揖见礼。
黑马拖了把椅子递给董超,董超坐下,立刻说正事儿:“到刚刚为止,沿河十九家米行,一共来了十一家行首,九位行老,都住在钱家。这是名单。”
董超欠身将名单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接过,一边一行行看着名单,一边问道:“钱家怎么样?”
“从在下到那天,直到昨天夜里,天天夜里都要从后门出来两三辆车,每辆车上十来个箱子,抬到小船上,再送到五里外的几条大船上。
箱子都很沉,两个壮汉抬着都不算轻松,十来个箱子装到小船上,小船吃水就很深了,一趟要两三条小船。
在下刚到那天傍晚,钱家大宅里有四五个妇人,仆妇打扮,带着两个幼童,一个六七岁,一个还抱在怀里,上车出城,往西去了。
大当家的吩咐过,只盯东西不盯人,在下派人盯出五六十里,就回来了。”董超欠身答话。
“嗯,狡兔三窟罢了,随他们走。曹家呢?”李桑柔放下那份名单。
“没什么动静,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明天把你带的人手亮出来,找块布蒙一蒙脸,别让人看出来年纪。”李桑柔吩咐道。
“是。”董超干脆答应,站起来告退出去。
“老大,明天怎么办?”黑马看着董超下了船,抬头看着不远处米行那幢二层楼。
“等他们找咱们。”李桑柔接着算帐。
“要是他们等咱们找他们呢?咱们等到什么时候?”黑马捏着下巴。
“那就等到小陆子那边安排好。”李桑柔拨着算盘,答了句。
“吃饭了。”大常从后舱端出一大锅红烧杂鱼贴饼子,再端出一大盆鸡丝拌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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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城的米行,在江宁军的军粮军械库中间,也就是十几排巨大仓库。
存放着各式各样军粮军械的仓库,占地广大,一队队的兵卒不停的来回巡查。
人静过后,江风吹动着一只只灯笼,来回晃动着,一队队兵卒的脚步声过来,又过去,反而显得四下里格外的安静空旷。
小陆子和蚂蚱一队,窜条和大头一起,沿着阴影,躲避着一队队的兵卒,一排排往前,贴着墙,仔细听着每一长排仓库里的动静,往前查找。
从这头找到那头,从人静找到子时,两队四人汇合到一起,窜条冲小陆子用力摆了摆手。
小陆子垂头丧气,正要挥手示意撤,大头突然抬手拍了拍窜条,又冲小陆子招了招手。
窜条顺着大头另一只手的指向,看向墙上,墙上,两个三角中间一个圈,刻痕深浅不一,画的匆忙粗陋。
小陆子和蚂蚱也溜了过来,四只脑袋抵在一起,看着墙上粗陋的图案,片刻,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咧嘴笑起来。
这是他们顺风的标记,意思是出事儿了!
小陆子手指四圈一划,示意大家分头再找。
四个人刚刚散开,画着符号的那一长排仓库中间,一扇门突然拉开,一个壮汉跨出来,往旁边走了两步,就开始闭着眼睛放水。
四个人看着他放完水,原地转了个圈,一头扎进仓库,关上了门。
“去叫孟头儿,告诉他找到了,快!”小陆子贴到蚂蚱耳朵边吩咐。
蚂蚱点头,猫着腰,顺着阴影跑得飞快。
小陆子和窜条、大头三个,找地方藏好,盯着那一排仓库。
一个时辰后,蚂蚱一头扎到小陆子身边,反手往后面指了指,却喘的说不出话。
他飞奔去飞奔回,累坏了。
蚂蚱身后,孟彦清蹲在一小片阴影中,打着手势,指挥着黑布蒙面,一身黑衣的老云梦卫们,将那排仓库团团围起来。
三个老云梦卫侧身贴到小陆子指向的那扇门,用柳叶薄刀探进去,片刻,将柳叶薄刀顺着门缝抬起,猛的滑下去,木门栓悄无声息的断开,一左一右两个老云梦卫,推开门的同时,伸手接住断成两截的门栓,后面的孟彦清等人,飞快涌进。
小陆子几个人落在最后面,挤进去时,云梦卫已经冲进仓库内的两间小屋,将小屋外和小屋内四五个壮汉堵上嘴,正在剥衣服。
小屋角落里,邹旺拦在儿子汪大盛前面,看到小陆子,一口气松下来,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你们爷俩没事儿吧?还行,都齐全。”小陆子将邹旺父子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挺好,胳膊腿都是齐全的。
“多亏了……”邹旺拖着儿子,汪大盛撑着邹旺,正要往外走,被小陆子伸手拦住了。
“事儿还没完,还不能走,先坐下歇着。”小陆子忙伸胳膊拦住两人。
邹旺看着十几个云梦卫比划着高矮胖瘦,穿上看守他们的那五个人的衣裳,明白过来了,拉着儿子汪大盛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到守卫们睡的小床上,看着小陆子。
不等邹旺问出来,小陆子伸头过去,压着声音道:“老大说,得把大鱼钓上来,别急。”
邹旺连连点头,汪大盛紧挨他爹坐着,看着周围,由惊惧而好奇,甚至有了几分跃跃欲试。
五个云梦卫穿上五个看守的衣裳,照旧看守着邹旺父子,孟彦清等人提着堵着嘴,捆的结结实实的五个光身子壮汉,出了仓库,急急退回去。
他得赶紧找个地方审一审。得把眼下的情形问清楚了,才好冒充得当。
……………………
扬州城。
天已经黑了,原本热闹的大街上,隔不了几家,就是一间空关的铺子,灯笼间隔挂着,照着街上急匆匆的行人,昔日热闹繁荣的气息,在间隔的灯笼间时断时续,透出了丝丝片片的仓皇和苍凉。
钱大爷在一群小厮长随护卫的拱卫下,骑着马,从大街上疾驰而过,那片仓皇和苍凉之中,又被这疾驰,加进了一份惶惶不安。
钱大爷径直冲到钱家大门外,跳下马,昂然大步,进了大门。
“老爷呢?”过了影壁,钱大爷站住,看着迎上来的二门门房问道。
“在宴客厅,陪几位老爷饮酒吃饭。”门房急忙恭敬回话。
钱大爷嗯了一声,从二门往左,沿着贴着外院的夹道,进了离宴客厅不远的小暖阁,吩咐贴身小厮,“去请老爷过来,悄悄儿的,别惊动了人。”
小厮垂手应了,小跑出去。
没多大会儿,钱老爷跟着小厮进了暖阁。
“怎么样?”钱老爷看着儿子问道。
“那只老狐狸!”钱大爷啐了一口,“说是,要是官面上的事儿,他责无旁贷,现在是江湖上的麻烦,说江湖上的事儿,也去找他,那就是太过了。
阿爹,您听听,这是什么话!
这怎么成了江湖上的事儿了?真要是江湖上的事儿,咱们还用得着他?
我早就跟您说过,曹家不是好东西,真到了用得着他们的时候,他们指定跑的比谁都快,看看,现在有事儿了,曹家这王八脖子,缩的多快!”
钱大爷一肚皮怨气邪气。
从他进门,曹家老爷就甩着张脸,半丝儿笑没有,那幅带搭不搭一脸厌烦的样子,让他如坐针毡,羞愤难当。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被谁这么羞辱过!
“这都是想得到的。”钱老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缓声道:“大爷即了位,二爷出了家,京城的永平侯府没了,曹家早就今非昔比,他们不敢出头,也在意料之中。”
“既然是意料之中,阿爹还让我走这一趟?”钱大爷拉下了脸。
“意料之中,这一趟,也得走,没找,是咱们的事儿,没帮,就是他曹家不义,他不义,咱们也就不必留手。
你去换件衣裳,过来陪他们喝几杯。
记着,等会儿说起曹家,就说曹家已经打发心腹之人往建乐城去了,扬州和江宁城各处,也都打过招呼了,往好了说,别说的太磁实,也别多说,露一露就行。”
“阿爹放心。”钱大爷点头。
钱老爷和钱大爷一前一后出了暖阁,一个回去宴客厅,一个回去换衣裳。
……………………
李桑柔的船,泊进码头,先是升起了那面旗,到第二天清早,船上和船前码头上,多了四名黑衣护卫,黑布蒙面,负手而立,目光冷冷,透着杀气。
钱老爷和各家行首行老在那座二层楼的二楼,从清早看到中午。
可那条船上,除了多出来的四名黑衣护卫,再就是上上下下采买的船工了。
除此,船上安安静静,仿佛那位大当家没在船上。
“你们说……”山阳米行的牛行首话还没说出来,码头上,四名同样黑布蒙脸的黑衣护卫,排成一队,从码头一边的邸店里出来,走到那只船前,替换下了站了一上午的四名护卫。
牛行首的脸都白了,“这些人,不是跟船过来的?她带了多少人?刚才四个,这又四个,还有没有?钱老爷!”
牛行首瞪向钱老爷,其余诸人,也脸色发白,瞪向钱老爷。
他是这扬州地面的地头蛇,这位大当家,事先有人过来,他不知道?还是他知道,却瞒下没说?
“钱老爷,到底有多少人?还有什么事儿?请钱老爷一并实说!”宿州米行的吴行首,有些气急败坏。
到了扬州城这三四夜,他没有一夜能睡沉的,不是睡不着,就是做噩梦,这会儿,他心情很糟,脾气很差。
“看看你们!”钱老爷一脸无语的环视着众人,“我怎么跟你们说的?放轻松,咱们自己先要放轻松,别事儿还没出来,咱们自己先这么想那么想,自己先把自己吓坏了。
这位大当家,建乐城米行她才粗粗收拢,可顺风,是握在她手里的。
顺风那么大的摊子,挑几个人出来,不是极容易的事儿么?
咱们请她到扬州,这是鸿门宴对不对,咱们知道,她难道不知道?
她既然知道,肯定是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对吧?
诸位都是当家主事儿,经过大风大浪的,看看你们!”钱老爷叹气摇头,无语嫌弃。
“咱们请她来而已,算不上鸿门宴吧!”牛行首没好气儿。
“得算。”宿州米行的吴行首长叹了口气,“当初,我是说最好好好说说,当初,就不该……唉!”吴行首一声长叹。
他当初就不怎么赞成先绑了顺风那位掌柜,当时犹豫了下,没多说。
“第一,不先绑了那位邹掌柜,这位大当家的,能来这一趟?她要是一家一家的上门找大家伙儿,你们,哪一位能打得过她和她那些手下,这有这些打手。”
钱老爷沉了脸,点着已经重新站好的黑衣护卫。
诸行首不说话了。
“第二,绑了那位邹掌柜,咱们就有了份抵押,她要是肯护着手下,那就好谈了,她要是对她这位大掌柜不管不顾,这样无情无义的人,诸位看清楚了,也就能想清楚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