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闲听落花
时间:2021-08-14 10:40:46

  “方向记好了?”李桑柔嗯了一声,看着蚂蚱问道。
  “记好了,小陆子也上树看过,应该没事儿。”蚂蚱说着应该没事儿,底气却不怎么足。
  下着细雨,这天黑的简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没星没月,他实在不敢担保能不能走对。
  “要是毛哥还在就好了。”大头嘀咕了句。
  不管天多黑,路多难走,毛哥从来没迷过方向迷过路。
  “走吧。”李桑柔拍了拍大头。
  过了距离他们只有五六里的那个小村庄,雨下得大起来,黄豆大的雨点儿砸在身上脸上,砸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走在最前的蚂蚱突然滑倒,滚跌下去,大头和小陆子急忙跟着滑下去,将蚂蚱拖起来。
  “雨太大了,得避一避,往回走,靠近那个村子,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等等再走。”李桑柔决断极快。
  这会儿再赶路,事倍功半。
  几个人调头,进了小村外的稻场,各找了个草堆挤进去,避雨打盹。
  李桑柔让小陆子他们安心歇一歇,自己似睡非睡,眯眼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村子里早就静寂下来,偶尔传出一两声婴孩的哭声,雨落进池塘里,青蛙的叫声寒寒颤颤。
  一队三四个骑兵,高高挑着气死风灯,从不远处小跑而过,没多大会儿,又过来一队。
  要不是这场大雨,天亮的时候,她们已经穿过这一带,离世子的大军不远了。
  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李桑柔慢慢挪了挪,坐的舒服些,闭着眼睛似睡非睡。
  挑着灯笼的骑兵小队,隔上半个时辰就经过一回,李桑柔默默数着骑兵过去的次数,数过第五趟,看着那只红暖的灯笼走远了,李桑柔低低吹了声口哨。
  虽然雨还是很大,可他们也必须走了。
  在天亮之前,至少要留出一个时辰,让这大雨把他们的脚印,至少冲刷到模糊不清。
  五个人猫着腰离开草堆,重新走入黑暗中。
  鄂州城头那些灯笼,在大雨中,模糊的只是一团团似有似无的昏黄。
  李桑柔在前,让鄂州城上那些昏黄在自己右后方,静悄往前。
  走了小半个时辰,远远的,又听到了马蹄声,五个人伏在灌木丛中,看着那只红灯笼靠近,再走远,出了灌木丛,接着再往前,再走了半个来时辰,远远的,天边泛起了丝丝缕缕的晨色。
  李桑柔眯眼看着晨光的方向,暗暗舒了口气。
  这样的大雨,在这片完全陌生的沼泽一般的地方,这样的黑暗,实在是危险重重。
  天亮就好多了。
  几个人聚在一处浓密的灌木丛后,吃了些咸肉,喝了几口水,沿着能掩住人的树林灌木丛,一路逶迤,绕着极大的圈子,往鄂州城南面过去。
  中午前后,雨停了,巡逻的南梁骑兵由半个时辰遇到一回,渐渐到差不多一个时辰一趟。
  临近傍晚,李桑柔一行,开始由东北折向东南,天黑透时,几个人躲在一块巨石后面,慢慢吃着咸肉,听着四周的动静。
  离上一回遇到南梁骑兵,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虽然没再下雨,可天上云层密布,还是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在他们南边,还是只能看到鄂州城上昏黄不清的灯火。
  一夜大雨,阻拦了她们的行程,原本,这会儿,她们至少能看到齐军大营了。好在,雨停了。
  几个人歇一会儿,在黑夜中继续前行。
  天光再次大亮时,李桑柔站在一棵大树下,往南眺望。
  晨雾中,远处高耸的鄂州城,和鄂州城东面,绵延的齐军营地已经隐约可见。
  “总算到了!”窜条一屁股坐在地上,“让我歇会儿。”
  “都歇会儿,吃点东西。”李桑柔露出笑意。
  几个人分吃了余下的一点儿咸肉,歇了小半个时辰,接着往东南走。
  中午前后,已经能看清楚齐军大营四周高高的吊斗了,李桑柔放慢了脚步,谨慎往前。
  刚刚进到一片树林,李桑柔突然站住,举着双手扬声道:“我们迷路了。”
  小陆子四个人跟着举着手,一幅胆怯惊恐的样子。
  “你们是哪里人?从哪儿过来的?”灌木丛中,站起来几个兵卒。
  “从平靖关,来找大帅身边的文将军。”李桑柔听出兵卒浓厚的北地口音,答话道。
  “你刚才还说迷路了!”兵卒质疑道。
  “刚才不知道你是这边的,还是南梁那边的。”李桑柔笑答道。
  “你们走前面!”几个兵卒闪开,示意李桑柔几个人往前走。
  小陆子四个人跟在李桑柔后面,举着手,规规矩矩的往前走。
  两个兵卒在他们后面十几步跟着,其余兵卒重新藏回灌木丛中。
  李桑柔几个人规规矩矩,走了小半个时辰,站到了齐军大营辕门外。
  “你姓啥叫啥?”一路跟着她们的兵卒跑到辕门口,一个转身,跑回来几步,扬声问道。
  “我姓李,李桑柔。”
  站在辕门旁边的望台上值守的统领唉哟一声,趴在望台栏杆上,挥着手叫起来,“是桑大将军?还真是!快去禀报大帅!快快!”
  文顺之大约就在附近,大步流星,出来的极快。
  出了辕门,文顺之看着浑身泥水,连头发上都沾满泥浆污物的李桑柔,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欠身往里让李桑柔,“大常说你要过来,怎么过来,什么时候过来,一概不知,大帅很担心你。”
  “从鄂州城过来的。”李桑柔笑应了句,冲望台上一直冲她挥手的统领挥了挥手,跟着文顺之,往帅帐过去。
  顾晞和文诚一前一后,站在帅帐外,看着泥人儿一般的李桑柔,拱手笑道:“你这样子,难道又去了梁军大营?”
  “大当家还真是从鄂州城过来的。”文顺之笑接了句。
  “你怎么……”顾晞一句问话脱口而出了一半,硬生生咽住,“你衣裳都湿透了,先去洗一洗,再睡一觉,咱们再说话,我让人煮碗姜汤给你。
  你的帐蓬就在旁边,大常来那天,致和就让人给你准备好了。”
  “好。赶了两天两夜的路,确实累坏了。”李桑柔笑应了,拱手别过顾晞和文诚,往旁边她那个小帐蓬过去。
  如意把顾晞沏茶用的滚水,文顺之那边的水,以及周围十几个帐蓬里能找到的热水,统统拎了过来,勉强凑够了一沐桶热水。
  李桑柔不是个讲究人儿,有点儿温水就是极好的了,对着一沐桶热水,舒舒服服洗了头洗了澡,换上一身干爽衣裳。
  她的衣裳弩箭等等,大常他们一路带过来,这会儿,已经放在了小帐蓬里。
  如意送了热姜汤进来,李桑柔喝了半碗,嘱咐如意吃晚饭前叫醒她,倒在那张矮床上,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傍晚,没等如意过来叫,李桑柔就醒了,听着外面黑马的怪叫声,露出丝丝笑意,起身出了帐蓬。
  紧挨着李桑柔这顶小帐蓬旁边,是大常他们的帐蓬。
  两个老云梦卫黑衣黑裤,正忙着做饭。
  小陆子和大常对面蹲着,小陆子手里捏着张破纸,一笔笔报着帐,大常打着算盘,神情严肃,两人中间摊了一地的银票子碎银子成串儿的大钱。
  孟彦清蹲在两人之间,也是一脸严肃,围观两人对帐交帐。
  大当家他们这一趟,把一路上的用度赚出来,竟然还有富余,这富余还不少,他实在是佩服。
  蚂蚱、窜条和大头被黑马和诸位老云梦卫围在中间,正添油加醋的讲他们这一路上的惊险。
  见李桑柔出来,众人都站了起来。
  “老大!”黑马一头扎过来,“如意说大帅要给你接风!如意还说……”
  黑马的如意说还没说完,就被大常提着衣领拎开了。
  “小陆子他们说路上睡过两回,没歇,刚洗干净,文先生就把他们叫过去,问了一个多时辰,一刻钟前,他们刚从文先生那儿回来。”大常落低声音道。
  “嗯,你们一路上怎么样?”李桑柔看向站在四五步外的孟彦清。
  “顺顺当当,平靖关内新增四处递铺,平靖关往这里,也都看好地方了。”孟彦清忙欠身答话。
  没等李桑柔再多问几句,如意已经一路小跑过来了:大帅请她过去说话。
  帅帐内,顾晞正和文诚对着那张一人多高的地舆图,低低说着话儿,听到如意的禀报,顾晞忙转过身,看向李桑柔。
  “歇好了?大常他们三天前就到了,说你也来了,我和守真,还有致和,都很担心你。”顾晞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桑柔。
  “有位在江都城认识的旧友,现在鄂州城里,想着以后就是刀箭相向了,去告个别。”李桑柔冲顾晞和文诚拱手笑道。
  “小陆子说……”
  “先坐先坐,先喝杯茶!”顾晞打断文诚的话,让着李桑柔坐下。
  如意捧着刚沏好的茶,和几样精细茶点放到小矮桌上。
  “我们是从安庆府过的江,绕了个圈子,拿着路引,从江南进的鄂州。”李桑柔抿了口茶,看着文诚笑道。
  文诚想说什么,下意识的先看向顾晞。
  “鄂州城铁桶一般,又没法围住,听说你们是凭着路引,顺顺当当进了鄂州城,我和守真觉得这也许是个好办法。”顾晞没看到文诚那一眼,只看着李桑柔笑道。
  “路引都留着了,小陆子给你了?”李桑柔从顾晞看向文诚。
  “给了,我已经细细问过小陆子他们四个,只是,有好些地方,他们都没留意,得请教大当家。”文诚站起来,从长案上拿过那几张路引。
  “先吃饭吧,李姑娘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只怕连口热水都没喝过。”顾晞再次打断了文诚的话。
  如意带着几个小厮,摆了满桌子的菜。
  “这种鱼说是只有这里才有,味道很不错,你尝尝。”顾晞指着条鱼笑道。
  李桑柔笑应了,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喝了半碗鱼汤,十分惬意。
  如意收拾干净,送了茶过来,李桑柔捧着茶,站到那幅地图前,指点着说着从某处到某处路况如何,村庄人烟多不多,行商小贩多不多,集市热不热闹,物价如何,都遇到过哪些地方口音的人,关卡牙行如何等等等等,仔细到哪里什么时候逢集,都说到了。
  文诚拿着块垫板,看着李桑柔手指点着的地方,凝神听着,一张张记得飞快。
  “……好多地方,已经在准备过年的大戏,开始排练社火了,今年年成不错。”李桑柔说完,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那张地图,片刻,移开了目光。
  至少今年的社火,是能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
  “你们商量,我回去歇着了,有什么事儿,让如意去叫我。”李桑柔再往后退了一步。
  “好,辛苦你了。”顾晞正在沉思中,下意识的答了句,冲李桑柔挥了挥手。
 
 
第169章 说话的人
  李桑柔从帅帐出来,转个弯,就看到她那顶小帐蓬门口,几根木柴架着堆火,火上面吊着把铜壶。
  火旁边,大常和孟彦清,以及几个年纪大些的老云梦卫席地而坐,正喝着茶说话。
  “老大回来了。”大常面对帅帐方向坐着,李桑柔一转过来,他就看到了。
  几个人忙站起来。
  李桑柔过去,蹲到孟彦清旁边,打量着四周,“黑马他们呢?”
  “下午送来了几车信,他们都去念信去了。”孟彦清笑道。
  旁边的帐蓬里,一阵哄笑声起,李桑柔站起来,“我去瞧瞧。”
  “咱们也去瞧瞧。”孟彦清跟着站起来。
  大常递了袋瓜子给李桑柔,李桑柔接过,摸了一把嗑着,和大常、孟彦清几个人一起,往刚才哄笑的帐蓬过去。
  帐蓬很大,里面挤满了人,窜条坐在油灯旁边,刚念完一封信,将信连信封递回去。
  “下一封!”窜条一只手递出信,另一只手伸着,下一封三个字,叫的相当有气势。
  “俺的俺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兵卒忙举起手里的信,旁边的人接过,一个递一个,传到窜条手里。
  “喔嚯!你这封信这么厚!这是卡着顺风的份量来的吧!”窜条掂了掂信,先叫了句。
  帐蓬哄笑起来。
  “张福亲启!啧!”窜条先念信封,“亲启,瞧这字儿,你媳妇儿找的这写字儿先生,可不咋得。”
  “字儿好的,价钱贵,是个字儿就行呗,能省就得省。”旁边一个十夫长十分懂行。
  “就是这话儿!”周围一圈儿赞同。
  差一个大钱,就是俩鸡蛋呢!
  “也是,是个字儿就行了,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咳!”窜条抖开信,猛咳了一声,帐蓬里顿时安静下来。
  “福哥:这信,是我写的,顺风的王婶子到咱村上教识字儿,说是要一个村上教出来一个能写信的,咱村上,我学的最快。
  张福,你媳妇可不得了,都会写信了。这句是我说的,不是你媳妇写的。我接着念:
  福哥,我学认字,不是为了赚写信的钱,我是想着,我想跟你说的话,不想说给人家听了,再让人家写,我说不出口。
  福哥,家里都好,娃儿会走路了,今天一上午,追得家里大公鸡满院子跑,娘说娃儿像你。
  福哥,我很想你,越到夜里越想,想得睡不着觉……”
  “别念了!”张福一窜而起。
  帐蓬里怪叫声,笑声,拍手声,哄然震天。
  年青的张福一张脸涨的血红,越过一只只胳膊的阻拦,冲向他媳妇那封信。
  窜条拍着信笑的前仰后合,“张福,你媳妇!哈哈哈哈!厉害厉害!怪不得要学写字!哈哈哈哈!”
  “这个傻女人,她识字了,我又不识字儿!”张福总算扑到窜条身边了,一把抓过信。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