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闲听落花
时间:2021-08-14 10:40:46

  第三,所有的顺风递铺、派送铺,都是合着一家子的力来做来支撑,诸位管事、掌柜的媳妇儿,或是丈夫,和诸位管事、掌柜一样辛苦。
  诸位管事、掌柜从顺风拿到的工钱,其中一半儿,是他们的媳妇儿、丈夫的。”
  枣花愕然,邹旺也瞪大了双眼,孟彦清眉毛扬得老高。
  李桑柔只当没看见。
  “这很在理儿。”片刻,枣花掸了掸衣襟,扬眉而笑,“就说我们家好了,家里里里外外,全是妮儿她爹打理,我瞧着比我辛苦多了。”
  “大当家的,这个,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家里,分一半给大盛他娘,我没二话。
  我们家里的钱,都在大盛他娘手里拿着呢,我不是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邹旺紧拧着眉。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凡事都有个开头。再说,”李桑柔拖着尾音,摊手笑道:“咱们顺风的管事掌柜,女人居多吧?这不是正好!”
  “大当家这话!本来,女人挣的钱,都是她男人的,大当家这么一说,嘿,我是说,总之,我觉得这样挺好。”孟彦清反应最快,一句话没说完,忍不住笑起来。
  枣花也抿着嘴笑,邹旺唉了一声,摊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我这意思大当家的知道,就不说了。
  大当家说的也是,凡事都有个开头,反正,咱们说的是咱们顺风的事儿。”
  ……………………
  八月中,在扬州城外围了将近两个月的文彦超部,趁着守城梁军疲惫不堪,半夜偷爬上去,半夜一天激战之后,拿回了扬州城。
  收复运河全线的捷报,飞奔递进建乐城。
  朝廷上下,对这份捷报十分淡然。
  从六月起,大家就都已经十分笃定,收复运河全线,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仔细看了一遍文彦超的折子,顾瑾慢慢吐出口气,将折子递给伍相,“你们看看,已经八月底了,天一天比一天冷,扬州一带的赈济,要赶紧跟上。”
  “是,文将军在扬州城围了将近两个月,诸事已经准备妥当了。
  “昨晚上收到的信儿,说已经开始募集人工,等清理好战场,就开始修建城墙,打扫街巷,舒通河道。
  病弱不能自理的平民,主管太医也已经收拢了不少,暂时安置在空宅子里。”
  杜相忙欠身答话。
  ”嗯。“顾瑾应了一声,看着几位相公传看过文彦超那份折子,沉默片刻,从炕几上拿起几张纸,递给伍相,“你们看看这个。”
  伍相接过,一目十行扫过,呆了一瞬,将那几张纸递给挨着他的潘相。
  顾瑾端起茶,垂眼抿着。
  诸人传看完,将几张纸递回给伍相,一个个小心的看着垂眼抿茶的顾瑾,微微屏气,一声不响。
  大殿内,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伍相怎么看?”顾瑾放下杯子。
  “这份通告,前两条都极妥当,就是最后一条,臣觉得,有点儿说不上来。”伍相答的极其谨慎。
  “第一条,前一半极妥当,后一半,”顾瑾哼了一声,“第二条,挑不出毛病,可民非年过四十无子,不得纳妾一条,和民不得着锦一样,都是形同虚设吧。”
  “民不得着锦这一条,没在刑统里。”伍相一脸干笑。
  顾瑾斜瞥了伍相一眼,接着道:“至于第三条,朕昨天想了半夜,竟然想不出违了哪一条律法政令,大约可算在别财另居?要算进去,也极其勉强。
  她只说工钱有一半是媳妇或是丈夫的。
  可诸位都觉得这第三条,好像不怎么妥当,是吧?”
  “臣是这么觉得。”伍相欠身道。
  “臣也是这么觉得。”杜相和潘相等人,也忙欠身答话。
  顾瑾看着表态极其谨慎的诸人,沉默片刻,看着潘相吩咐道:“潘相写封信吧,告诉那位大当家,打断腿是私刑,这么堂而皇之写出来通告天下,荒唐!”
  潘相忙欠身应了,顾瑾再看向伍相道,“至于第二条,你和刑部、大理寺,再找些精通刑律的,议一议四十纳妾这一条,再看看刑统中,还有多少像这样形同虚设的法条,先议一议。”
  “是。”伍相欠身答应。
  诸人屏气等着顾瑾说第三条,顾瑾却斜瞥着那几张纸,不说话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顾瑾伸手推开那几张纸,淡然道:“接着议事吧。”
  ……………………
  文彦超攻下扬州城隔天,李桑柔等人,就到了扬州城下。
  离扬州城十来里路,眼睛所及,都是一片焦黑荒芜。
  李桑柔骑在马上,环顾四周,低低叹了口气。
  这才是一城一地,当年,千里无鸡鸣,是什么样的景象?
  离城四五里路,孟彦超走在最前,迎着盘查的兵卒,递上路引文书。
  扬州城下,北齐军还在忙碌的清查收尸,清刷血渍。
  李桑柔下了马,牵着马,穿过鲜血还没干透的城门洞。
  出了城门洞,李桑柔站住,看着眼前的扬州城,神情黯然。
  放眼望去,李桑柔看不到一处完整,到处都是一抹抹一片片的焦黑,新旧交错的断壁残垣。
  麻木的兵卒们在街巷废墟中进进出出,拖出、拎出、甩出一具具尸首,一块块骨肉,扔到一辆辆大车上。
  “唉,咱们的扬州城。”黑马站在李桑柔旁边,看着一片接一片的瓦砾,伤心起来。
  “文将军追击南梁残部到江口,现在江口驻守。”孟彦清一溜小跑过来,和李桑柔禀报,“黄将军在城里,暂时住在府衙,就在前面不远。”
  “去见见他。”李桑柔抬脚往前。
  扬州城,她来过很多回,她知道府衙在哪儿,这座城里,她认识很多地方,哪怕已经成了废墟。
  黄老将军正额头冒火的忙着安排清扫街巷要多少人,洒药粉要多少人,清查城里的水井要多少人,还有城里找出来的那些活着的平民,要吃要喝要清查,没地方住……
  他很烦这些琐细无比的磨人杂事。
  “将军,外头来了一群人,要见将军,说有事儿。”亲卫一溜小跑进来禀报。
  “什么一群人?哪儿来的一群人?有事儿,哪个没事儿?到我这儿的,有没事儿的?”黄老将军先喷了一通牢骚。
  “你他娘的会不会当差?一群人,什么叫一群人?谁?姓啥?叫啥?会不会禀事儿?会不会当差?”
  “小的还没说完呢,领头的是个小娘儿们,说是姓李,旁边跟了个汉子,这么高,铁塔一样……”
  “还有个黑脸儿的?”黄将军眼睛瞪大了。
  “黑脸儿?脸都挺黑。”亲卫想了想,那小娘儿们身边一圈儿的汉子,个个脸都挺黑。
  “你他娘!老子去瞧瞧!”黄将军抬脚就往外跑。
  正围着他要人的太医,户部郎官,府衙里的诸推官书办,急忙跟上。
  “将军!将军您别走啊!”
  “将军!我这事儿人命关天!将军!”
  “将军将军!”
  ……
  李桑柔背着手,站在府衙门口,打量着残破的府衙。
  连八字墙,都倒了一半儿,好在影壁好好儿的,将府衙里面和外面,隔成两片废墟。
  “哎!”
  黄将军冲过影壁,看到李桑柔,先高昂的哎了一声,赶紧疾冲往前。
  “真是大当家!一说姓李,是个娘……女的,我就想着得是大当家!
  早就听说大当家沿运河过来了,真没想到,真是大当家。
  大当家安好!”
  黄将军一路冲到李桑柔面前,声音却是越来越低,人也越来越文雅了。
  “不敢当,黄老将军好。”李桑柔急忙欠身还礼。
  “要不是知道大当家的脾气,我都想给大当家磕上几个头了,大当家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大当家请进。
  大当家怎么来了?这扬州城,昨天晚上刚打下来,到早上,才算彻底安稳了,大当家的就到了。
  大当家快请进。”
  黄老将军侧身往里让李桑柔。
  “黄将军正忙着,我就不进去多打扰了。”李桑柔微笑着,指了指在八字墙旁边挤了一堆的诸人,“过来见黄老将军,是有事相求。”
  “大当家只管说,哪能用得上一个求字,我哪儿担得起,大当家有事儿只管说!”黄将军横了眼八字墙旁边的一堆人。
  “守在扬州城的南梁将领,叫苏青?”李桑柔声音落低。
  “是。死了,是个狠角儿。”黄将军点头。
  “嗯,苏青的尸首,找到了吗?”见黄将军点头,李桑柔接着道:“我和苏青有些旧交,旧日里,欠过他不少人情,他的尸首,黄将军能不能交给我?
  我想送他入土为安,了了这份旧情。”
  黄将军一下怔神,不等他说话,李桑柔接着笑道:“在襄阳城的时候,我就和大帅说过和苏青这份旧交情,求过大帅,大帅答应了。
  来扬州前,也已经写信给大帅。”
  “大当家客气了,我只是没想到大当家认得苏青,这点小事,我还是担得起的,我这就让人带大当家去领苏青的尸首。”黄将军立刻爽快答应。
  “多谢黄将军,我就不多打扰黄将军了。”李桑柔拱手谢过,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黄将军吩咐了亲卫,辞了黄将军,跟着亲卫去领苏青的尸首。
  苏青的尸首离一堆南梁军尸首稍远一点,衣甲脏破,神情安祥。
  李桑柔呆看了片刻,示意黑马和小陆子将苏青抬上大车。
  “黑马跟我去送苏青入土,你们留在这里。”
  看着黑马和小陆子放好尸首,李桑柔吩咐大常和孟彦清。
  “铺子的事儿,邹旺和枣花到了,由他们打理,你们不用多管。
  你们赶紧看着清点出咱们宅子,标识出来,现在就开始找人重建。
  要是有会安排景物宅院的,请过来,让他们看着修。
  还有城外的田庄,都要一处处去看过,佃户若是还在,该救济救济,补齐种子农具,让他们赶紧秋种。
  人要是没了,就赶紧招人耕种。”
  “是。”大常闷声应了,看了眼大车上的苏青,紧拧着眉,担忧问道:“老大打算把他葬到哪儿?”
  “江宁城。有个小山头,看对面江都城,清清楚楚。放心。”李桑柔看着大常,温声答道。
  大常嗯了一声,舒开眉宇,不再说话了。
  孟彦清拿了席子被子,将苏青盖好,黑马赶着大车,李桑柔骑着马,直奔江宁城。
 
 
第201章 生意人
  两天后,午后,李桑柔带着黑马,赶回到扬州时,城外城里的尸首血腥,已经收拾掩埋,清洗干净,城外各处陆路水路,刚刚撤了关卡。
  惊恐逃亡的扬州城外人,开始扶老携幼,赶回家乡。
  城里的人一直困在城里,虽说不像城外的死亡惨重,却是家家房塌屋破,四壁空空,一个个饿的两眼发绿,病苦不堪。
  文将军和黄将军围城将近两个月,就是等南梁军断粮,断粮后的南梁军,自然要搜刮满城的粮食……
  李桑柔牵着马,看着废墟间一处处的粥棚,以及围着粥棚的饥饿的人群,整个城里,还是一片沉沉死气。
  黑马跟在李桑柔身边,时不时伸头看一眼饥饿人群,看着一只只破碗中的稠粥,抽着鼻子闻一闻,看完闻好了,缩回来和李桑柔啧啧,“都是懂行的,救命而已。
  我就不喜欢这个味儿,真难闻。
  老大,咱们这会儿招人,一顿饱饭就行,可惜壮劳力太少,唉,可怜哪。”
  李桑柔听着黑马的唠叨,围着城走了半圈,进了离东门不远,一处难得还算完好的宅子。
  这间宅子也是她的。
  “老大!”正蹲在二门门槛上的蚂蚱一窜而起,“老大你可回来了!
  咱们的粮船到了,一早上就到了,就在外头码头。
  户部有个姓宁的堂官,说咱们船上的粮食,他要征用,说什么是皇命,说扬州现在是战时,什么什么,常哥在码头看着呢。
  常哥让我在家守着,说不知道你啥时候回来,我都快急死了。”
  蚂蚱一边说一边原地踩脚转圈。
  “去看看。”李桑柔将马递给蚂蚱,“你别去了,这马累坏了,得赶紧饮水喂草。”
  “再给它洗个澡。”黑马将自己那匹马缰绳也塞到蚂蚱手里,嘿笑着拍了拍蚂蚱。
  “老大我……我!”蚂蚱牵着两马匹,看着转身就走的李桑柔,和一边走一边冲他挥手笑的黑马,一脸委屈。
  他也想去看看!
  李桑柔走的很快,出东门就是码头。
  码头上,齐军的战船已经全数移到码头南面驻守,码头正中,泊着二三十只吃水沉重的大船。
  码头上站满了人,大常阴沉着脸,胳膊抱在胸前,挡在船前,十分显眼。
  大常旁边,小陆子等人同样胳膊抱在胸前,昂头站着。
  大常对面,站着几个官员,和一群小吏,正气急的说着什么。
  两群人周围,一边是一群官兵,领头的统领叉腰站着,时不时挠挠头,看起来苦恼极了。
  另一边,老云梦卫们懒懒散散的站着,孟彦清蹲在地上,咬着根草根看热闹。
  挨着老云梦卫,站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袖着手,浑身的恐慌不安。
  “老大来了!老大!”小陆子眼尖,李桑柔一转过来,他就看到了,立刻一跳老高的叫起来。
  “大当家来了!”官兵前头的统领跑的比孟彦清还快,“给大当家请安!合肥城那一战,小的跟着黄将军从江南撤回去,小的还给大当家牵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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