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了不提了。”老太太转过身,强忍着哭声。
“群弟肯定能平平安安回来,群弟要是回不来,我给先生和师娘养老送终,群弟走前,都托付给我了,师娘别哭了,先生保重自己。
东门东家那边,正忙着,我就不多陪先生说话了。
这些钱,师娘只管用,别省着,米也别省,该吃多少就吃多少。
街角那个小菜市,卖菜卖柴的都有了,师娘去买些,我先走了,明儿我再过来。”
周沈安边说边站起来。
“你家里都安顿好了?你娘没事儿吧?”老先生伸手拉住周沈安,问了句。
“都好,先生放心,先生赶紧好起来,赶紧把学堂开出来,开出来就好了。”周沈安站起来,弯腰替老先生掖了掖被角,辞了师娘,急匆匆走了。
他得赶紧赶到东门里那处宅子。
那位有钱的女东家,昨天交待他今天准时过去,他可不能晚了。
周沈安急急忙忙赶到东门里李桑柔那处宅子,贴在院门口,斜看了眼挨着门框,放在门里的那只大滴漏,舒了口气。
没晚,早了半刻钟,正正好。
周沈安扶了扶头上的破幞头,紧了紧腰带,从头到脚理过一遍,这才上了台阶,进了院门。
这会儿还早,院门里两长排长凳空空无人。
二门门槛上,坐着那位天天看着叫人的愣呵呵的汉子,正捏着根不知道什么棍儿剔牙。
见周沈安进来,大头忙拧头往院子里喊了句,“老大,那个姓周的书生来了。”
“请他进来。”李桑柔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
“周先生请进。”
听到个请字,大头立刻就客气了,从门槛上跳下来,欠身往里让周沈安。
“不敢当不敢当。”周沈安赶紧冲大头拱手欠身,侧着身子,小心的从大头身边挪过去。
这一伙人,有钱这一条,他看出来了,肯定不是一般的商家有钱人,这一条,他也看出来了。
他们这院子里,可是满院子的刀枪!
“先生请坐。”李桑柔从廊下椅子上站起来,冲周沈安拱了拱手,笑让道。
“不敢不敢!”周沈安急忙长揖还了礼,拿捏着坐到李桑柔旁边的椅子上。
“这两三天,我统共收到了十六张宅院图样儿。”李桑柔直入正题,一边说,一边接过蚂蚱递过来的一大卷图纸。
“十六张中间,只有一张是你的,就是这一张。”李桑柔抽出最上面一张,卷起放到旁边,指着其余十五张图,笑道:“请先生替我看看这十五张图,你觉得这些宅院园子安排,哪些巧妙,哪些不大好,随便说。”
周沈安不安起来,“东家,这都是……”
“图上的姓名,我都糊起来了,你只看图样,只说图样,不用管是谁画出来的。”李桑柔打断周沈安的话,笑道。
周沈安犹豫了下,咬牙道:“好。”
接过厚厚一卷图纸,周沈安站起来,将图纸摊在长案上,四角用镇纸压住,弯着腰,仔细看起了最上面一张图。
李桑柔端起茶抿着,等他看好。
“这处宅基,我记得去看过,跟着那位马爷。
“这块地儿,有些个狭长,特别是中间这里,宽只有两间半堂屋,这张图还是照东西厢安排,虽说没错,可盖出来之后,这中间的天井,就太狭了,令人郁结,与风水上也不大好。
“前面偏出来的这一处,这一处,把后墙做成影壁,我觉得极好,虚虚实实,巧妙极了。”
仔仔细细看过,周沈安指着第一张图,点评道。
“嗯,那中间的院子,你有什么主意没有?”李桑柔没站起来,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周沈安问道。
“不如,把西边厢房,做成半间,让出一半给天井。这样,从外面看,就是一面高墙,从天井里看,又看不出西厢只有半间。
这西厢做成书房,贴后墙放满书架,倒是处雅致地方。”
周沈安仔细想着,笑道。
“嗯。”李桑柔笑着,只嗯了一声。
周沈安卷起第一张图,开始看第二张。
一张张点评完,已经将近中午。
“周先生果然是极擅长制度宅院园林。”李桑柔看着周沈安卷起最后一张图纸,笑起来。
周沈安一个怔神。
“我打听过你。”李桑柔笑着解释了句,看着周沈安笑道:“先生早就考过了童生试,今年秋闱,先生准备下场吗?”
“下场总得下场。”周沈安一脸苦笑,“我十六岁那年就考过童试,之后,直到现在,三十出头了,屡考屡败。我念书写文章上头,天份有限,可是,考,总归要考一考。”
“先生这十几年,就靠府学那些廪米为生?”李桑柔打量着周沈安。
“是。”周沈安一个是字答的有些羞耻。
“我这里有份活,要不,先生接下来吧。”李桑柔笑指着那一大卷图纸,“这些图纸,照先生刚才说的,让他们修改。
”除此,我还有些宅子,都交给先生,由先生统总看着制度房舍园子,修建的时候,也请先生看着,随时调整修改。”
周沈安一个怔神,“东家还有宅子?东家统共有多少宅子?”
“挺多的,我没算过,好像这半座扬州城的宅子,都是我的。”李桑柔慢吞吞道。
周沈安眼睛都瞪大了,“您?”
“我要打理的产业很多,没空儿一直耽误在这些宅院上,可我又不想把这些宅子盖的乱七八糟,丑陋不堪。
扬州这么美丽的地方,二十四桥明月夜,我希望我的宅子,不说给这扬州城添光增色,至少,得让人看着顺眼吧。
所以,建之前,我找人制度图画,可制度宅院园林这事儿,极其高深,真不是谁都能做得好的。
这几天看下来,就先生制度的那处宅院,我最满意。
所以,我想把这半城的宅院,都交到先生手里,由先生统总。
只是,这些宅院园林的制度,先生不要一人独揽,最好把这些宅子多安排出去,先让他们看着安排,最后由先生拍板,这样,大家都能有口饭吃。”李桑柔笑道。
“那得不少年……”周沈安有些乱,他实在没想到。
“不急,慢慢盖,慢慢修,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行。”李桑柔笑道,“我们不急,不和急着修宅子的人抢工匠。”
“东家,”
“他们都称我大当家,你要是愿意接,具体细务,让大常跟你说说,还有你的工钱。”李桑柔笑看着周沈安。
“好!”周沈安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了。
他对秋闱,早就绝了念想,可他手无缚鸡之力,半技之长都没有,当清客伴读,他不够机灵有趣,就是卖酸文,他都没那份捷才,卖十篇被人家退回来九篇半。
实在没有别的生路,他只好一年接一年的赖在府学,靠着那几石廪米过活。
如今,有这半城宅子的活计,说不定能挣够后半辈子的饭钱,反正,他没媳妇没孩子,就一个老娘,吃得少穿得少。
看着周沈安跟着大常进了厢房,孟彦清站过来,看着厢房赞叹了句。“大当家眼光真好。”
“咦,这人不是你先看中的么?”李桑柔看着孟彦清,扬眉道。
“啊,是啊是啊,我是说,这人真不错。”孟彦清一脸笑容里,有几分尴尬。
“我让窜条跟着他看了两天。
前天,他从咱们这儿领到了五两银子,换了铜钱,买了米送回家里,先去了他启蒙的先生家,送了几只饼,一捆柴,接着挨家看他府学的先生、同窗,送了米,或是给了钱。
他那五两银子,大约不剩什么了。
窜条跟府学的老杂役打听了,说在府学里,一直是他揽总各种杂务,任劳任怨,人缘极好。
你眼光确实不错。”李桑柔解释了几句,看着孟彦清,夸奖了句。
“大当家过奖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孟彦清笑容喜悦。
第203章 最爱八卦
李桑柔在扬州城住了两个来月,十一月初,悄悄启程,离开了扬州城,往建乐城回去。
回到炒米巷宅子里,已经是腊月初九了,一进院门,大常就急急忙忙的指挥众人,分派活计,大头几个赶紧打扫擦洗,黑马去买大米白面活羊活猪,他和窜条一起,赶紧往鱼行鸡鸭行菜市买鸡鸭鱼蛋大葱白菜。
连着两年,都没能好好过个年了,今年这个年,大常觉得一定得正正式式、热热闹闹的好好办年,好好过年!
黑马和小陆子几个,自然是极其赞同大常的想法。
李桑柔连二门都没进,就往隔没多远的孟彦清他们那座大院子过去。
大院子里,留守的十来个老云梦卫刚刚迎进孟彦清等人,大门外,几辆大车里的东西还没搬完。
见李桑柔不紧不慢的过来,正大包小包搬东西的卫福,急忙扬声叫孟彦清:老大来了。
“我不找你们,过来看看艳娘怎么样了。”李桑柔笑着冲急迎出来的孟彦清摆手。
“她好多了,我带大当家进去。”卫福急忙丟下大包小包,让着李桑柔往侧旁的小偏院过去。
小偏院里,艳娘穿着靛青面棉袄棉裙,坐在院子里,正用力纳着只鞋底儿,见卫福侧身让着李桑柔进来,急忙放下鞋底,扶着椅子扶手,想要撑站起来。
“看气色好多了。”李桑柔忙上前扶了把艳娘,按着她重新坐下。
“好很了!”卫福语调轻快,“大当家走后,几位老太医又一起来过两回,议了半天,说是得从驱虫入手,说要不然,饮食不能养人。
艳娘身子弱,受不住,这驱虫,驱了两三个月,才算驱干净,之后又病了一场,后头就好的快了,现如今正下针调理足痹的毛病儿。”
“多亏了大当家。”艳娘被李桑柔按回扶手椅里,低头欠身。
“有足痹的毛病儿,这手也容易痛,纳鞋底儿要用力,你的眼睛也没全好。”李桑柔拿起鞋底儿摸了摸,仔细看了看艳娘的眼。
“她闲不住,说脚不能动,手不能再闲着了。
“我让她做点儿轻巧的活计,她说看不清,走不齐针脚,非要纳鞋底。
“你看,大当家也说了,你这手不能再干活了。”卫福伸手拿过鞋底儿,搬了把椅子过来,递给李桑柔。
“成天闲着,那不成了废人了。”艳娘声调很轻。
“先养好,再说别的。”李桑柔坐到艳娘旁边。
“我觉得好的差不多了,他还是什么都不让我做,说我得养着。
“瞧着他一个大男人,洗洗涮涮,忙里忙外,您说,哪能这样?
“我能动了,哪还能让他一个大男人这么里里外外的侍候我。”艳娘看着李桑柔,轻声细语。
“他能这么侍候你,是他的福份。”李桑柔笑道。
“哪有这样的,哪能这样,他一个大男人。”艳娘很是不安。
“我早就跟你说过,能再见到你,能侍候你,是我的福份,你看,大当家也这么说。”卫福拎了只小凳子过来,坐到艳娘旁边。
“世人说孝行,最好的孝行,是顺父母心意。夫妻之间,应该也是这样,是不是?
“你想对他好,最好的好,不就是顺着他的意。他想让你活的好好儿的,高高兴兴,能一直陪着他,你就高高兴兴的陪着他,看着他干活,陪着他说说话儿。他这会儿想让你安安心心把身体养好,你就安安心心把身体养好。
“至于洗洗涮涮这些小事,你做还是他做,他不在意,你也不用在意,是不是?”
李桑柔想了想,微笑道。
“大当家这话在理,就是这样。”卫福急忙接话道。
“大当家真会劝人。”艳娘冲李桑柔欠身。
“你要是觉得大男人不该洗洗涮涮,那也得先安心养好,等病都好了,有力气了,你觉得哪些活不该男人沾手,那就不让他沾手好了。”李桑柔笑道:“你们两个过日子,该怎么过,当然是你说了算。”
“哪能我说了算,都是男人当家作主……”艳娘一句话没说完,卫福笑道:“要真是我当家作主,那我就作主,咱家里就该我做饭涮锅!”
“哪能这样!”艳娘唉了一声。
“你看还是你当家作主。”卫福接话笑道。
艳娘唉了一声,忍不住笑。
李桑柔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站起来,“你们两个慢慢商量当家作主的事儿吧。我先走了。你别动。”李桑柔示意艳娘。
“我送大当家。你别动。”卫福急忙站起来,弯腰按住艳娘,跟着李桑柔往外送。
“艳娘就是这样脾气,总觉得该她侍候我,不该我侍候她,天天跟我叨叨。”
出了院子,卫福和李桑柔笑道。
“你明白就好。这些年,你至少有一群生死与共的伙伴,她只有一个人,活在群狼环伺之中,艰难求生,她比你难得多,你要多体谅她。”李桑柔缓声道。
“是。”卫福喉咙一哽,“我知道,大当家放心。”
……………………
李桑柔从老云梦卫大院出来,看看已经夕阳西下,学堂应该已经放学了,顺路买了几包松子糖什么的,往张猫家过去。
李桑柔扬声叫着秀儿,推开院门。
秀儿从堂屋探头出来,见是李桑柔,一声惊喜尖叫,“是姨姨!”
尖叫声没落,秀儿身后,大壮先一头扎出来,翠儿和果姐儿同时冲出来,尖叫着冲向李桑柔。
“咦,少了一个么。”李桑柔张着胳膊,由着几个孩子扑到她身上。